俞樾的春夏秋冬

雪地里的孩子

俞樾慢慢变老了。如果把人生分为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那俞樾就要进入冬季了。在俞樾的年纪,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回想。有一首歌唱道:“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我问我妈妈将来会怎样?”这个问题,俞樾已有答案。

一、俞樾在春天里是个听话的孩子

居民区附近的小湖结成厚厚的冰,被白雪覆盖,人们又有了一个玩乐的去处。有人扫开一块雪地,在冰面上滑冰,刷刷的身影像燕子掠过大地;有人扫开一块雪地,在冰面上打“冰猴”,“冰猴”嗡嗡叫着,越抽它立得越稳。

大部分的湖面还是平展展的雪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夏秋时节矗立在湖中央的芦苇和菖蒲如今触手可得。野鸭们早飞走了,留下它们的巢穴隐蔽在密实的芦苇丛中。

俞樾看到一个孩子向芦苇丛跑去。他在雪地里撒着欢儿,既不害怕滑倒,也不担心弄脏衣服。俞樾笑了,她想起自己物质匮乏的童年,没有多少玩具,却从来不缺玩伴,单纯而快乐。

俞樾还记得小学校操场边有一处斜坡。每到冬天,就有人在那里用水浇出一溜长长的冰道。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那条平直的冰道闪着暗黑色的光,对爱玩的孩子们有强大的吸引力。

孩子们排着队在上面打“哧溜滑”,因为人多,要等半天才能打一下,但他们仍然乐此不疲,只为那一瞬间在冰面的飞快滑行,听一听耳畔边由于自己突然刺入空气撩起的风声。速度使人快活,驾驭自己的身体也使人快活。

那时的空气冷冽干爽,夹杂着煤灰燃烧的烟尘味道。每个小伙伴的脸都冻得通红,但他们的头上都冒着热气。遇到有人失去平衡摔倒时,大家都会“咯咯”大笑起来。那个刚刚从雪地上爬起来的,沾着雪的手还在屁股上揉呢,脸上却绽开欢乐的表情。一大群人又是跑又是叫又是笑,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如今是很难找到了。

俞樾想着自己的春天,那时她很乖巧,以“听话”为荣,是长辈们赞扬的好学生。

二、俞樾在夏天里是个叛逆的青年

咖啡馆里,一些人在看书,一些人在低声交谈。空气中悬浮着新煮的咖啡热烘烘的香气。

俞樾想起她和闻博的相遇,就在这个咖啡馆里。她喜欢在这个咖啡馆看书,他也是。她俩常坐的座位相距不远,彼此能听到对方翻书的声音,看到对方的脸。

闻博的头发很浓密,眉毛和睫毛也很黑,面容清秀,鼻梁很高,是俞樾喜欢的样子。尤其与众不同的是闻博的嘴唇,它的颜色是不多见的粉红色,勾起她进一步探寻的欲望。

闻博看书很认真,看书的同时还在草纸上计算,她很好奇,经常有冲动想凑过去看看他在算什么。但是她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在观察他,所以每当闻博抬起头时,俞樾就把头低下去。

不知道闻博是有所感知还是对俞樾自然产生的好感,终于有一天,他把一份散发甜香气味的焗红薯放在俞樾面前,说:“趁热吃吧。”俞樾不好意思了,怎么能无端接受陌生人的馈赠呢?但是她没拒绝,内心还有些得意。

很快,她就知道闻博在算什么了。俞樾早已大学毕业,而闻博还在准备自考。因为闻博的低学历和贫困的家庭,俞樾的父母无论如何不同意她俩恋爱。

俞樾不再听话,从家里搬出来,和闻博租了间小房结了婚。在婚姻大事上俞樾自己作主了,在其他事情上,父母更是管不了她。俞樾的妈妈指着俞樾的鼻子喊:“让你往东你偏偏往西,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呀!”

俞樾的妈妈没有被俞樾气死,她现在活得好好的。闻博为人宽厚,对俞樾很体贴,对俞樾的父母也很关心。俞樾和闻博在一起,很安心快乐,后来有了女儿,她们过上了稳定的生活。

俞樾有时想,到底什么东西能激起爱的情愫?对于每个人,答案应该是不一样的。闻博不符合门当户对的择偶条件,俞樾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闻博,他们白手起家,着实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可是,那又能怎样呢?她和他相爱,两个人都肯努力建设自己的小家,不就够了吗?

三、俞樾在秋天里是个郁闷的中年妇女

车行湖畔公路,一边是碧蓝的湖水,一边是茂密的森林。

闻博是带她来散心的,俞樾知道他的心意,她也看到了身边的美景,但还是高兴不起来。她无法斩断与不愉快事情的联系,就算今天能够暂时避开,明天还是要面对。

俞樾坚信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可是领导不听,还当众骂她别有用心。大多数同事都围着领导转,这意味着俞樾被孤立了。她不理解领导和同事,他们也不理解她。是谁说的,“上班如上坟”,就是说她呢。

俞樾厌倦了,还很烦躁。车子沿着美丽的公路行驶,她一言不发,只希望这条路一直延伸下去,没有尽头。她希望闻博一直这样开呀开呀,载着她远远地离开讨厌的环境。她希望就此与过去告别,再也不要回来。

当检察院把领导带走时,单位里议论纷纷。俞樾不惊讶,不激动,也不恐慌。当检察院把一个个同事叫去了解情况时,她兀自呆着,心如止水。她早已明白,凡遇到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就说明自己有不知道的东西。

事实证明俞樾的坚持是对的,她反对的是领导隐蔽的利益,可是谁会说她对呢?说她对有什么用呢?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俞樾已经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身体出现老态并且小恙不断的中年妇女了。俞樾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她的心里失落极了。

四、俞樾在冬天里刚刚出生

午后的阳光很充沛,一直延伸到屋子深处。明黄色的地板反射着温暖的光。

俞樾坐在地板中央的摇椅上,环视四周。青年时忙着应对生活的压力,中年时要为老老少少负起责任,对这个家几乎没有好好看过。家里堆满了过去的东西,每样东西都缀着过去的回忆。在这个安静的午后,那些东西忽然变成了放映机,使她看到了过去时光里的自己。

她看到一把旧椅子,同时看到25岁时在家具商店为结婚采购的自己;她看到一个塑料澡盆,同时看到27岁时刚生下女儿的自己;她看到一个乌龟布偶,同时看到30岁时出差在海边散步的自己;她看到一摞参考书,同时看到34岁时复习考研的自己;她看到一个论坛纪念杯,同时看到42岁时在交流会上侃侃而谈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随着岁月的河流匆匆闪过,面对那些滚动的画卷,俞樾的心里异常平静。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她看过去自己的喜怒哀乐像是别人的事情,虽然有些令她感动,但她知道,那些无法影响她未来的生活。

那首歌怎么唱的了?

小女孩问妈妈:“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呢?会漂亮吗?会富有吗?”妈妈说:“世事不强求,顺其自然吧。”

俞樾想:会漂亮的,但漂亮的容颜易老;至于富有嘛,那要看你怎么看。

小女孩长大了,问她的爱人:“每天都美好吗?”爱人说:“世事不强求,顺其自然吧。”

俞樾想:有些天美好,有些天不美好。但是不能让不美好的那些天影响自己,无论何时,都应该争取当下的美好。

俞樾走到窗前,一边喝水一边看车水马龙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然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多年,但她就像一个出生的婴儿,面对的是一条未知的路。这条路是她新近为自己选择的,必须亲自把它走出来。她放下杯子,回到书桌前继续看书,看书能让她获得安宁。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5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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