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学刚毕业，青春正好。他是她闺蜜的男朋友。两人搭伴，一路开车去纽约，从上车开始就吵吵吵。

那时候她是真看不上他啊。毛头小伙子，举手投足都是粗鲁，一点都不肯相让，仗着自己口才好处处要赢她。后来就不止看不上，变成讨厌了。作为自己闺蜜的男朋友，竟然开口问：我觉得你很性感，我们一夜情么？

他以为她是什么人？和他一样不知羞耻么？

21岁的他确实不知羞耻，满脑子想的都是和女人发生关系。他其实也不喜欢她，假正经，又挑剔，点个菜要求能把人烦死，而且，她好胜，凡事非要跟他争个对错，但又无趣，人生像一张白纸。但是，长得还挺迷人的，为什么不一夜情呢？

被拒绝后，他发表了“男女友谊论”：男女之间不可能有友谊。如果我们觉得一个女人有吸引力，满脑子想的就是要跟她上床。不不不，这跟女人的想法没关系，就算她不想，我们单方面还是想，这种算纯友谊？至于没有吸引力的女人，谁愿意跟她们做朋友！

两个人不欢而散，再见面，是五年后。

那时候她刚刚找到了自以为的真命天子，而他准备结婚了。他给的结婚理由同样让人哭笑不得：我累了，真的累死了。每次完事后，都要在脑子里斗争，我抱她十秒够不够？半分钟起床够不够？去他的，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穿衣服走人？

又过了五年，当两人第三次见面时，她和“真命天子”分手了。她说：我31了，我想要有个家庭，但“真命天子”不想。“真命天子”说：你不想要那种没有孩子和家庭责任牵挂的自由么？我们两个人彼此相爱，可以随时随地高兴了就飞去罗马，这样不好么？

她对他说：可笑的是，过去五年，我们一次都没去过罗马。

他也正在失意。妻子不满于婚姻生活，为了别的男人离他而去。回到家，望着家具被搬空的空荡房间，茫然失措。

她问：你现在觉得，男女之间有没有纯友谊？

他说：或许有吧。我还是觉得你挺可爱的，但我不想跟你上床了。

她说：那我们做朋友吧。

纽约那么大，但只有身边的这一个人，可以陪你一起作伴买家具，可以对彼此的约会对象评头论足，可以拌嘴逗笑，寂寞的时候一起吃饭，睡不着的时候看同一部电影煲电话粥。两条大城市里的丧家犬，再盛大的派对，再欢乐的节日，只能在曲终人散时，呆在彼此身边取暖。

她陪他遇见了前妻和现在的老公，原来那个女人不是不满足生活，是不满足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他陪她接受了“真命天子”即将和别人结婚的消息，原来那个男人不是不想结婚，是不想和她结婚。最后，在她奔溃时，两个人发生了关系。

最后的最后，这两个人当然在一起了。他说：我爱你，不是我很孤独，不是因为今天是新年夜。因为你是我每天睡觉前想道晚安的那个人，因为你是那个让我想到要与之共度余生，就恨不得余生快点开始的人。她哭，说：我恨你。我恨你每次开口我都无法再继续恨你。

以上是一部老电影，《当哈利遇到莎莉》。

二

昨天第一次看这个老电影，首先让我觉得有趣的，是电影如何描写男女的成长。

男主Harry二十出头时，在意的只是性，在意那个女孩漂亮不漂亮，是不是吸引人。她性格好不好，两人是不是聊得来，完全不在考虑之内。女孩只分两类：我希望与她发生关系的，我不希望和她发生关系的。黑白分明的两分法，好像确实没有异性友谊的存在空间。

若干年后，他想法变了，他厌倦了眠花宿柳的生活，他想要安定，想要效率，想要追求很多除了女孩之外的东西。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另一方面，他觉得，女孩都一样，选谁都无所谓。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需要陪伴，他才需要倾听，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那么需要感情。异性的友情终于有可能，是因为在“我想与之发生关系”和“我不想与之发生关系”之外，又出现了一栏，叫“我不舍得与之发生关系”。他太珍惜他们之间的友情，他不想失去，于是当两人刚刚有性关系后，他拼命想倒退，想要逃避。

而女孩不同。Sally二十出头的时候，单纯地像一张白纸，她渴望大都市，渴望那些复杂的错综迷离的故事。从小被照顾得很好的她，惊讶Harry的朋友理论，向往从天而降的真命天子和完美爱情。她以为自己最想要的是浪漫和自由，未来的无限可能，身边的那个人，最重要的是帅和英俊，讲情话给自己听。

然后她成长了。女孩的成长，是自信的不断增长，智性上和男性的棋逢对手。她知道怎么样应付各种男人，在餐厅当众表演假高潮都不会脸红害臊。但同时，几十年前的美国价值观和现在的中国或许也类似，一过三十，她忽然就想安定了，害怕到了四十还是一个人，为“真命天子”不爱自己的事实而自尊心扫地。

她的需求也变了，需要一个知道自己在乎也在乎自己的，需要一个可以滔滔不绝和自己争辩聊天的，需要一个和自己契合的，而不是摆设来看的。

所以男女之间有真友情么？

三

其实，友情和爱情真的有很大的区别么？

当一个人可以介入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当你们可以一起成长，当你们是陪伴彼此最熟悉最安全的人，你到底当TA是朋友，还是伴侣？

爱情排他，而友情不排他。所以，如果当一段友情，排他，变成了唯一，或许，就离爱情不远了。

电影的最后，Harry和Sally说：“我们一开始相互讨厌，然后，我们都忘记了对方是谁，再然后我们成为了朋友，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我们相爱了。这离我们最开始认识对方，过了十二年。”

我喜欢好朋友变爱人的桥段。一是因为，他们相互太了解，所以有了很多可以对抗不确定性的安全感；二是，既然他们都这么珍惜这段友情，还愿意冒失去它的风险，彼此一定都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吧。

否则，怎么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