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己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的敌意,我才看清社会的一瞥,于你我皆一样。
下班的时候天色已黑,四月的春雨,连绵不断。我走出软件园,避开公交站扎堆的人群,撑着黑色雨伞,沿着马路走向镇上,打算在12路车的下两站再上车。
悠闲地走在水光闪烁的路面,穿过车流密集的大路,折进一条小道,再穿过那狭窄的步行街,不远处就到了车站。这熟悉的地方,走过很多很多遍的路,唯一的不同是今天下了雨。这雨也下在了心里,惹得人心惆怅。
不长的步行街上,那家门前三色灯闪烁的理发店在整条街上格外显眼,每次路过都不由自主地向门店里张望。在这雨下个没完没了的夜里,我看到店里清一色年轻的妹子和被音响里涌出的歌曲盖住的交谈声。
我摸着遮住耳朵的头发,推开门,提了需求;接待的小哥,安排洗头的小妹带我上了楼。
那是我走过最漫长的楼梯。
恰逢几个湿着头发的男人从我身边挤过。楼上三个妹子躺坐在黑色沙发上,穿短裙怎么也盖得住纤长而肤如凝脂得双腿;一起相谈甚欢,领我上来的妹子,示意我躺下。蹑手蹑脚的我,放下背包,脱下外套,躺倒在了她面前。
她的的指尖带着穿过我的发丝,轻柔,伴着湿滑的洗发水,泡沫不多;是那样的柔软,好似手无缚鸡之力,以至于头皮奇痒,瞬即用水冲净,一阵清爽。
我规规矩矩地享受了一次正规的服务。下楼时,还不忘向她连连称谢,可对放并没有任何当上帝的意思,全程不言不语。可下楼后,前面的小哥热情了许多,一面招呼着我,边拉开座椅让我坐下来。
“帅哥,想怎么剪?”
“随便,剪短一点就好。”
外面的雨开始下大了,外面的摊贩早已收拾回家了,行人三三两两,只剩店铺招牌的霓虹在闪烁着。
小哥是个健谈的人,他有娴熟的双手,在我的头发一撮撮掉在地上的时候,已经问清了我的籍贯,职业,情感状态,也略带调侃的倒起了自己收入的苦水。几番闲聊,气氛更加轻松了起来,在一天的工作之后,难免困乏。
“帅哥,发质偏硬,比较容易翘起来。”
“嗯嗯,是的,自己也不怎么打理。”
“这样啊,给你做个柔顺吧!办个会员卡,打五折还是比较划算的。”
“哦,那就是多少钱?”我怔了以下,开始警觉了起来。
“大哥这个做了效果会很好,我先给你做起来。这样你也不需要怎么打理,而且会员价格就几百块钱。”看着镜子,我模糊的视力看不清他脸。一心觉得他有几分道理,自己确实也想换换发型,也希望生活一切都像发丝一般顺滑起来。
我从镜子里看见店里的一角,在我身后有个朴实着装的女孩,在盯着我看。我猜她是在这家店里兼职的,或者是刚过来不久,很生分的样子,完全没有其他人那种感觉;她似乎也有一些诧异,在她眼中我似乎不该来此。
聊到此处,突然,有种尴尬的气氛。
“好吧,试试看,大概要多久?”我假装很轻松地同意了,而他见状,立马招呼店里的小弟,安排做头发所需的材料,然后在我的头发上涂抹一些令人十分凉爽的泥状物,最后用薄膜包裹住头发。
一套流程之后,留着丸子头的小弟就带着我进入了堂后的一个小隔间,安排我坐在烘干头下,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红薯正在被烘烤着。
我平静地躺着,知道有人推开玻璃门进来。客气地问道:“帅哥,看看选什么套餐?”
一个留着莫西干,一套合身的西装的男人,站在了我面前。我顺手拂过了脸,慵懒地向他致意。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身边,摊开一本套餐本。
“帅哥,我推荐你做个‘韩式粒子柔顺’,这个比较适合你。”
“哦哦,我看看价目表。”我挪挪椅子,凑过去扶扶眼镜。
他合起来本子说:“不用看来,没啥好看的,这是最便宜的,效果也很好。”
“拿来看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他一手套餐介绍的册子,一手拿着合起来的价目本。
他一口气介绍了很多套餐,很多优点;可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脑子只有两个字“价格”。
“1400元,最实惠的了。”他笑着说。
“哦,怎么这么贵,还有其他的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硬着往下问。
“呐,2000,3000,你要试试吗?”他不耐烦的说起来。
“你要选哪个?”他继续问。
“好吧,就那个1400的。”我轻松地告诉他,并且刻意坐好身子,等待后面的流程。
对于一个常年洗剪吹20块的人而言,这样的消费贵得离谱。我意识道我落入了圈套,想象可以打五折,也还好,尝试一下也没什么。我躺在位子上暗暗地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反悔,也太挂不住面子了。
这时候我的头发也差不多了。留着丸子头的小弟,领着我去洗头发,要我选洗头的药水。
“180一支?”我强装镇定的问他。他淡定的向我说明着药水对头发的神奇的效果,一阵云里雾里。我一边在问,而他已经在帮我洗头发了,一切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我闭上了眼睛,享受这一次的安逸,比妹子的手劲大很多,头皮也不痒了。
吹干了头发,这次理发真是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店里也没有了客人,几个接待的小妹,还在闲聊。外面的世界,还听得见雨声,大大的雨一直还在下着。
终于,留着莫西干的那家伙又走来进来,拿了一张会员本让我填写一些个人资料。我配合的胡乱编造了些资料,手机号乱写后几位数字,名字改成同音字。
“嗯,帅哥,好了。现金还是刷卡啊?”他盯着我说,像是在等ATM吐出大把钞票一样,静静地,满是耐心。
“多少钱啊,我看看消费清单。”我无奈的对着他说。
“套餐1400,药水5支,共900,一共2300块。会员价的话给你打五折,1150块。”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拉下脸,压着声音说:“大哥,我没钱,最多只有500块!”
泛黄的灯光,让我仿佛回到了电影里,空气里一阵沉默。
“兄弟,你在逗我吗?”他不敢相信的样子看着我,焦急地把椅子拖到我面前,拍着桌子问我。
“真的,不骗你,我真的没有钱!”
“好,你是想吃霸王餐,是吧?”说完立即起身,接着说:“跟我过来!”
我提着背包,走在他后面来到前台。他向一个胖乎乎的带着金链子的男子汇报了情况。只见胖子一脸不屑的轻松,对着前面给我剪头发的小哥说:“这是你的客人?”
小哥走到我面前,略带不相信的样子问我:“兄弟,别逗我,赶紧付钱得了。”
我唯唯诺诺地说:“我真的没有钱,要不然早给了。”
“那你有多少?”他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500块!”说完这句,一群人面面相觑,而我早已六神无主,只想着怎么脱身。
那个在一旁的女孩也在看着我,她的神情里,我读到了一种安慰和无奈。
胖子走出前台的的柜子,走向楼梯,我被另两位簇拥着上了楼。那是我爬过最轻松的楼梯,似乎是飘上去一样,完全没有感觉,也没有心神去感受。
“我先去上个厕所,在哪?”我客气地问了胖子,确实这么长时间了也尿意十足。他一脸无所谓的看着我说:“那,快点!”我立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背着包从容不迫的走了进去。
立即关上门,反锁住,冲了一下便池,哗啦啦作响。平复下情绪,我发现我的尿液不用自主的尿到了便池外,溅在了鞋子上。我想我是真的紧张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有个声音喊“还没好啊?快点。”
我推开门,老老实实的坐在那个特意给我留下的位子。
“小妹,你们先下去,几千块钱小妹买件衣服都不够的。”胖子让小妹们下了楼,他坐在我的左手边笑着说,我望着那肥肉横生的脸一阵胆寒。站在他身后的小哥一言不发,而我左边的莫西干迎合着胖子。
“你就是出去嫖不给钱人家人家干吗?”胖子瞪了我一眼,幽幽地说道。此时,我也早已没有了脾气。
“看他这样子就不像,哈哈哈。”莫西干接过话茬,一阵冷笑。“说吧,你想怎样把这事了了?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这个账你不出我们就得自己掏,因为会员信息单子已经写好了。”他顿了几秒。
“这个改不了,你要是没签字还好,我还可以说客户反悔,你看你又签了,撕掉缺页也解释不清楚。”莫西干扬起的嘴角在抽搐,对我说了一通。
我抱住头,用央求的声音说:“大哥,我真的没钱,刚来这边,刚上班,也要租房,吃饭,真的没有这个钱,前面我让你给我看清楚价格你又不愿意。现在我也没办法了。”
“什么,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不让你看,打折是会员价,谁让你不想清楚就点了服务,办卡合同你也自愿签了?”莫西干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兄弟,别着急,有话好好说。”小哥插了一句。
“还不是你,接了这么个大哥,要吃霸王餐。”胖子扯着脖子瞟了小哥一眼。
“还愣着干嘛?下去拿POS机和笔上来。我也是醉了!”小哥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灰溜溜的走开,不忘为自己辩解。
“我也不知道是这么个主啊!”
“把钱包拿出来,还有卡。”我听到莫西干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我是真没钱。按他的意思,把钱包打开放在了茶几上。
五张银行卡,二百块钱,呈现在众人面前。
“就这么多了,没骗你们。”我掀开了口,他们一动不动,期待着会有后面会有所斩获。
“兄弟,放心。我们不是黑店,不会把你怎么着。”莫西干,笑着说。顺手接过小哥递过来的POS机,迫不及待的刷了起来。
“快输下密码,呵呵,8毛7!连他妈手续费都不够。”他苦笑这说。当下几人,一脸漠然。
我嘀嘀的输好密码,一张条子又出来撕下来放在了茶几上。
“这张不错,200块。”
“5块2!”嘶的一声。
“22块8——”
“这张是信用卡吗?看来很像。”我抬头看见那张常用的金色工资卡。
“不是,我没有办过信用卡,刚开始上班。”我立马解释着,一脸诚恳的看着他。低沉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可怜的感觉。
“我去,密码不对,这张肯定有钱,快,别耍花招!”我再重输了次密码。
“哼哼,不错。四百五十二块。赶紧把字签了。”说完把一堆卡扔在我面前,抽走了我钱包里仅剩的两百块。
“大哥,别啊,我还得留点钱吃饭生活啊。”我哀求着对方,希望能出现奇迹。
“支付宝转账,也行。”
“我没有支付宝!”手机屏幕出现在重置的画面转着圈,屏幕朝下放着。
“要不,我把手机赔给你?”
“你什么破手机啊,值几个钱呐。”说着莫西干掏出自己的手机在我面前显摆。
“看看,iphone!!”
胖子和小哥在一旁看着,像是在看古代衙门里官老爷在审犯人一般,围观而一言不发。
“叫你女朋友打钱过来,快,别耍花样!”莫西干接着说。
还没等他说完。“我没有女朋友。刚来这边,也没有朋友。”
整个场面很寂静,听得见窗外的雨还在下,听得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和急促的鸣笛。
“看着,这是什么?欧米茄,一万多!”莫西干戴着表的手腕在我眼前晃着,怒目圆睁。
“你买得起吗?你没钱,学人家装什么逼?”
我早已横下一条心:我就这样,看你们能把我怎样?可也忧心会惨遭暴打。
“哥,真没有啊!要不然早拿出来或者让人送过来了,刚来和同事也没交情。实在没有了,你们就是打我一顿也拿不出来啊!"我连忙苦情地辩解着。
“嘿嘿,说什么的呢?老子可不是开黑店的。”胖子坐不住了,喝声道。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给你出吧?”莫西干没了脾气似的。
“去叫总监过来,我们晚上还要开会。”胖子吩咐身旁的小哥。
“没有,没有,当然不能这样,是我自己没有弄清楚。”我不停地点头向莫西干示意,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平日里的几分傲气在这个夜晚化作了灰烬,又像是被大雨冲刷后荡然无存了。
不一会儿,一个30来岁,满脸痘疤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那似乎是青春留着他的回忆;中等身材,瘦瘦的一身西装像是贴上去的,合适极了。看得人很舒服,普通的发型,不染,不长,不精致。
“王总,你看怎么办吧?”胖子先开了口。
“嗯,我知道了,我来处理。”他淡淡的说道。
我心里完全慌了,呆坐在位子上听候发落。
“情况我清楚了,没什么,兄弟今天没带钱,你看你们帮人家逼的?”他一脸轻松的对着我说,不时看看其他人。
“兄弟,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做人要讲诚信,我相信你明天会拿钱过来的。”他一脸认真的看着我,像是个赌徒般孤注一掷。
“好的,大哥,我一定会明天拿过来的。今天真的没有,我回去想想办法。”我如释重负般接着他的话茬。
“相信你不会因为这点钱,而不讲诚信。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压在这里,明天拿钱来取。”莫西干依然不甘心地看着我说。
“要不我把手机压这吧!”我诚恳地建议,顺手把手机关机,从钱包里取出取卡针把sim卡拿了出来。
“压什么东西?不用了,相信兄弟不是那种人。“他满是自信地说完,看了看那一张张签字地小票。
“你还有什么嘛?你的身份证我们不要,手机不要·····”还没等莫西干说完,他打断了他的话。
“别说了,时间不早了。留个手机号吧!留着联系兄弟,以后多个朋友。”他大度地样子,足够令人信服。
我把手机号报给了在一旁的小哥,他用自己手机拨通着。可是打不通,因为我在最后四位数字故意错报了一个。
“手机关机了,sim卡都拿出来了。打不通的。”我立即解释,拿着sim卡说。
“放心,大哥这么信任我,我明天一定回来的,手机号也留了。”我补了这么一句。
“好,就到这吧,散了,我们准备开会吧。”他发了话。
莫西干还不忘威胁着说:“相信你,明天会来的,不然你也跑不了。”
“还说?有完没完?送他下去吧!”胖子识趣地瞪了他一眼。
莫西干意识到自己地不当,摆摆手。
“还等什么?送他下去。”这个“下”字拉的很长,长到无奈,长到让人泄气。莫西干让小哥带我下去。
而我仿佛看见了雨后的晴空万里,即使此刻是个绵长的雨夜,心头不觉间明快起来。
我抓起那些小票,自己的包和手机,灰溜溜地和小哥一起下了楼。
外面的雨还在下,没完没了,是小了一些。
门旁的女孩还在,她是在端详着什么动物从她身边经过,一脸好奇。
“兄弟,你害惨我们啦!明天记得补上。“出门时小哥不忘叮嘱一句。
“放心吧!”我一把抓起湿漉漉的雨伞,背起包,撑开伞,冲进雨中。
春雨永远时那么吝啬,淅淅沥沥,不够痛快。
我把所有的带有签名的小票,丢进了地上的积水里。大步流星的离去,任脚下的积水溅湿裤脚。
到了不远的公交车站,12路来了,车上很空,像极了我的心情。
上了车,找了个座位。甩了甩裤腿上雨水,踮踮双脚,我想雨水也洗干净了自己不小心溅到鞋子上的尿液。
我忍不住动动脚,因为脚底很不舒服。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自己把钱包里所有的2000块现金和一张信用卡塞进两只鞋子里的场景,独留两百块躺在了钱包里陪着那几张储蓄卡。
回家的路上,公交车载着我的思绪,走走停停;后来,那家理发店,我再也没去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