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才翻修的高铁站在夏天唐欢回来时已经略微显得的陈旧。
唐欢在出站前摘下布满水渍的眼镜，用衣角随便蹭了蹭，然后在人群里寻找宋词的身影。
“这里，”可能是基于对自己身高的自信，宋词选择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冲她挥手示意。身上的墨绿色T恤和白色短裤相得益彰，还是那个熟悉的古怪品味。这副带了几年的眼镜度数已经明显不够了，唐欢看着远处模糊的他站在人群里像一根笔直的大葱。
“怎么你过来了，我爸呢?”
“姑父去酒店了，婚礼前那边有点事要确认。”宋词接过唐欢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唐欢坐进车里，用手弹了一下摆在前面的四个小鸭子，鸭子们立即有规律的摇起了弹簧头。
“有点傻，跟你似的。”
宋词系好安全带，看了一眼，笑着说：“是跟我一样可爱。”
他们之间气氛轻松的有点陌生。
唐欢还记得宋词刚来家里的时候是完全不爱说话的，即便饭桌上大家把原本属于唐欢的鸡腿夹到他碗里，也听不见一句清晰的感谢。
宋词是七岁那年被舅舅领养回来的。
为了这个事唐欢的妈妈宋家期女士没少在家里抱怨她哥：一个离婚后领养自己初恋孩子的男人，一旦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出去，影响到工作升职，是件得不偿失的事。
唐欢不喜欢她妈妈这一点，什么事都拎得很清。即使这些事情在她长大之后开始明白和理解，但是她还是拒绝被同化。
所以她不顾宋女士再三劝阻，没有跟她一样回家乡当老师，而是在毕业之后坚决去了外地。
倒是局面外的宋词回了老家，去舅舅工作的医院当了医生，过上了她最期望的安稳生活。
之后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简单的询问了近况之后便相互沉默着。
宋词把手机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音乐，“坐了一天车也累了，听会歌休息休息。”唐欢拿过手机，点开宋词的收藏列表随机播放，
都是十几年前的流行歌。
“怎么开始怀旧了?”唐欢把座椅调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问他。
“听来听去还是觉得以前的歌最顺耳。”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还追星吗?”宋词很突兀的问了一句，唐欢被他问的愣了一下，然后嘟嘟囔囔的小声说：“我追什么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莫名其妙的。”
她明白宋词的意思。
初三那年舅舅被调到外地学习，为了不影响宋词学习就把他安排到唐欢家借住。唐欢妈妈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之前说过反对领养宋词的话，但是自从宋词来到家，在生活上也一直尽心尽力的去帮助他们父子俩。
宋词要住进来，唐欢就被挤到了书房住。用她妈妈的话说 不管是从以之后对人类做出贡献的大方面，还是此刻两个人懂事程度的小方面来看，唐欢都是最终被淘汰的那名选手。
也不是没有大哭大闹过。
“如果你这次月考成绩进到全班前十，别说是房间了，你的那些海报磁带我都还你，”宋家期女士把为宋词准备的新棉被放在唐欢床上，边铺边对唐欢说：“你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架梯子给你摘。”
唐欢彻底泄气了，以她的实力考全班前十，比上天摘月亮难多了。
唐欢很迷台湾偶像，零花钱都攒着买海报买磁带。因为学习成绩不理想，宋家期女士总把主要原因都归咎于她沉迷'追星'这个问题上。
“我这不叫追星，顶多就是喜欢，而且我学习不好是因为我笨，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就算唐欢在旁边一再强调，还是无法从根本上说服她。
“我不管你是聪明还是笨，从今天开始吃完饭你跟宋词一起做作业学习，再让我看见你买磁带贴海报，看我怎么收拾你。”宋女士在饭桌上下达了死命令，然后起身去给宋词盛汤，“还有你就在旁边给我乖乖学，影响宋词学习的话我也决不轻饶。”
宋词到来唯一的影响是唐欢在家里的地位日益降低了。
他学习好，懂礼貌，唐欢跟他比起来可以说是一无是处。自身的缺点因为有了对比而被放大，她感觉自己更像是寄宿在别人家的外人。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文字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让人共情，唐欢坐在书桌上抱着语文课本，酸着鼻子，正酝酿情绪准备嚎啕大哭一场。
“你物理选择题全错了。”宋词翻开她的物理作业，指着其中一道对她说：“力的三要素是大小、方向、作用点，没有重量。”刚才满眼的悲怆一下子被羞愧代替，唐欢抢过试卷压在胳膊下面恶狠狠的瞪他说：“我爱错不错，你管不着。”
宋词跟唐欢同岁，小学同班，中学同校。小学的时候唐欢为了报饭桌上的鸡腿之仇没少欺负宋词：她藏过他的红领巾；换过他的作业本；踩过他新买的白球鞋；在他的校服上面乱涂乱画...
这些坏心思都被宋词默默包容过去，有时甚至还会帮她隐瞒罪行。
不过到了初中两个人的地位就发生了反转。
那时候习惯用学习成绩去衡量一个人，唐欢也就失去了当年小霸王似的锐气。宋词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胆小腼腆，虽然有时候还是不爱说话，但是多了很多自信和从容。
因为成绩相差悬殊，两个人分在不同班级。他们俩在学校很少说话，唐欢一直尽量避免和他碰面，她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他俩的关系，因为讨厌被拿来比较比较。
宋词把习题解析放在唐欢面前，“多读书，少追星。”
“你复读机借我。”唐欢直接略过他的话，不等宋词回答，转身就去他书包里自己拿，然后把英语词典放进去听。其实里面不是英语，因为被宋女士限制消费，没有钱买磁带，唐欢就把英语听力清空录上流行歌。虽然音质很差，但是也算一种很好的免费替代品。
“你连复读机也被没收了吗？”
“你不知道你姑姑是什么样的人吗？她知道我用复读机不是来学习的，收的毫不犹豫。”
“那你这样不怕被发现吗？”
“怕什么？”唐欢摘下一直耳机，从包里翻出一张皮卡丘贴纸贴在宋词的复读机上，“逮到了就说是你的呗。”
长大之后唐欢很少听歌了，播放器里面都是一些随机推荐的歌单。
不过有一首歌一直存在她的红心音乐里，这些年唐欢听过无数遍，倒不是因为有多好听，只不过音乐一放，心境就一下子被拉回到以前。之前她在网上看见过某个音乐APP评选出来的歌曲下面最有意义的评论，有很多高兴的或者悲伤的故事。她想回忆存在脑子里，耳朵是锁，声音是开启回忆的开关，也许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吧。
车停在了酒店附近，婚礼前夕家里的亲戚聚在一起简单叙旧，饭桌上果不其然又提到了唐欢这个老大难问题。
“哥哥都有着落了，我们欢欢也不能太挑，差不多得抓紧了。”“对呀，二叔家的堂妹比你小几岁，人家孩子都已经一岁了...”一些平常不太熟络的亲戚们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亲昵，和小时候过年走亲戚被问学习成绩时候的恐惧相差无几。
“可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介绍了也不看，自己又不积极，偶尔说两句还嫌烦，这次要不是我打电话催着，估计又要找借口不回来。”宋女士总算找到了诉苦的对象，恨不得告诉在座的每一位她是多么痛心疾首。
唐欢只感觉全身血液往头上涌，仿佛今天这场聚会是专门为她而开的批斗会。
中途唐欢想偷偷溜走，正好撞到从卫生间回来的宋词，想必他今天陪了不少酒，脸颊开始微微泛红。
“不跟姑姑姑父一起走吗?”宋词吐字不清不楚，唐欢凑过去闻闻他身上，不是很浓的酒气。不过他确实没什么酒量，没想到工作几年竟然也没长进。
“你这酒量怎么一点不见长，平时都不跟领导同事聚餐的啊?”唐欢扶着他胳膊，从包里拿出湿巾递给他，宋词接过来擦擦脸上的汗，笑着说：“我们聚餐都是冲着吃去的，喝占的比重少之又少。”“吃那么多也没见你长胖，真是老天不公。”
唐欢扶着宋词往包房走，刚好碰见了唐欢妈妈出来。
“明天就是婚礼了，今天这个样子可不行。”宋女士帮宋词整理衣服，责备道。
“我没事的，”宋词略微弯下身把头靠在宋女士肩膀上，“姑姑别担心。”
宋女士摸着宋词脑袋，让唐欢把宋词的背包拿出来，“你送他先回去歇着吧，明天得早起，还有一堆事呢。”唐欢摸出包里的钥匙，想从宋女士那把宋词拉过来，谁知宋词死活不松手，一直拉着她妈妈，然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宋女士眼睛泛红，轻拍拍着宋词的后背。
唐欢听见宋词对她妈妈说：
“这么多年，谢谢您。”
唐欢费了老大的劲把宋词拖进车里，看着后座睡着的宋词，她默默关掉了音乐。
“开着吧，”宋词闭着眼睛对她说。
“没睡着怎么不早说。”唐欢故意把声音调到很大声，宋词睁开眼睛，皱着眉头从后视镜里面看她。眼神相对，唐欢败下阵来，很怂的把音量又调到正常。
“你怎么越来越凶了?”真是酒壮人胆，有些人借着酒劲开始撒野了。
“那你怎么越来越傻了？”
在斗嘴这方面唐欢从来不怕他。
宋词不再回应她，他扯着自己的衣领，在车门旁摸索开关想打开窗户，
“头不要伸出窗外。”
后座不安分的手听话的停下来，宋词换了个姿势瘫在那，含糊的跟唐欢说：“你只知道欺负我。”
唐欢突然踩了刹车，把车停到路边，下车走掉了。
宋词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脑子中快速的回忆了一下之前的对话，不知道自己踩到了她哪一根神经。
他努力把车门打开，倚在车门边上看着唐欢在往超市方向走，步子迈得飞快。
唐欢瘦瘦小小的，却总有一股子冲劲。偶尔科室里来了不听话的小孩子，闹腾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唐欢小时候。
即便现在大家都是以大人的身份来面对世界，甚至偶尔可以摆出兄长的身份对她指点一二，但是在宋词心里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唐欢小时候真是凶的要命，周围的小男孩没有几个没受过她欺负的。那时候流行‘小霸王’红白机，他们就用这个名字给唐欢起外号，背地里偷偷这样叫她。
外号被宋词听到过好多次，不过他们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一群人在放学路上把他围住，威胁他不许说出去。
宋词确实没有告诉过唐欢，害怕是一点，但是更多的是不想惹麻烦。不过后来这个外号还是被唐欢知道了，那段时间唐欢已经放弃欺负他，两个人每天一起上下学，关系开始变得亲密。
所以她很气宋词没有告诉她，耽误了她对坏孩子的制裁。唐欢拽着宋词衣领恨不得把他嚼碎咽进肚子。她咬着牙说他是叛徒，是懦夫，要跟他划清界限，并且真的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过他。
据说后来唐欢把领头的男生乳牙打掉了一颗，大魔王的声名更广为流传了。
好像是上初中的时候吧，当初给唐欢起外号并且威胁过宋词的领头男生成了宋词的同学，两个人做物理实验被分到了一组，男生自顾自的就聊回了小时候，然后好像要吐露秘密一样支吾了很久后开口跟他道歉。
“我小时候确实挺混蛋的，说你没爸妈那些话是我不对，你要打要骂我都认。”
宋词已经忘了还有这件事，只淡淡的说没关系。男孩如释重负的傻笑着凑近来做实验记录，“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保护你。”说完又想起什么来，摸摸自己左腮道：“不过你妹妹可真厉害，当是跟我不好的徐亮去告诉她我欺负你的事，她在放学路上堵住我，让我去跟你道歉。被女孩子威胁多没面子，我当然不答应了，就被她追了整整一条街。虽然她现在变好看了，看着也文静了，但是我们在路上遇见的话，还是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揍我。”说完还摸摸当初被打掉牙齿的地方，仿佛现在也能感受到当时的疼痛。
后面他说了什么宋词没听进去，只记得自己回去之后去跟姑姑提了想帮唐欢补习的事，于是两个人就在晚饭后被安排一起学习。
“喝吧，”唐欢把水递给宋词，确认他坐好之后重新发动车子。
宋词盯着手里的矿泉水一言不发，一个劲的傻笑。
“我说你越来越傻了，你还真配合。”唐欢揶揄他。
“想起来以前觉得好笑。”
“书呆子还有好笑的回忆?”
宋词拧紧瓶子，从后座去敲了一下唐欢的头。
“我在开车！”唐欢大叫道。
“我没用力。”宋词快速的倒向后座，确认唐欢没有其他动静之后缓缓开口：“你记不记得高中那年你用矿泉水瓶砸我，把我头砸了一个包。”
“我砸过你的时候可多了，上哪都记得住。”唐欢倒是挺实在，对自己的劣迹毫不掩饰。
“高二那年你过生日。”宋词试着提醒她。
“...我当时警告过你了，是你活该。”
唐欢顺着提醒回忆起来，确实是有这件事的。
高二那年舅舅调回本地，考虑到宋词读书起居需要人照应，索性就卖了原来的房子搬到唐欢家隔壁。
初中因为宋词的帮助，唐欢以刚过录取线的成绩上了重点高中，虽然有些勉勉强强，但是唐欢父母跟中了头彩一样高兴。
由于地理位置的便利，加上刚调回来的舅舅工作依然很忙，宋词每天的行程是在唐欢家吃完晚饭写完作业，之后回再回隔壁。
有次舅舅和宋词一起过来蹭饭，饭桌上说下个月可能要出差，害怕会错过宋词生日，唐欢爸爸说宋词和唐欢两个人生日差的不多，于是提议说今年生日干脆一起过。
那年生日唐欢特意向宋词透露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他，让他也相应重视起来。
“如果让我见到跟去年前年大前年相关的东西，”唐欢扫了一下周围，从桌上拿过来一瓶矿泉水对宋词说，“到时候我就用这个砸烂你的头。”
这几年生日宋词像复制粘贴一样送她许多课外习题册，唐欢从之前的惊喜到失落演变成最后的直接拒绝。高中的课程原本就很累，每天做不完的作业已经让她喘不过气，宋词的礼物无疑是在压倒她的担子上面又多放了两块铅球。
为了不让历史重演，唐欢甚至破天荒的为宋词也准备了礼物，希望能激起他的感恩之心。但是礼物交换的时候唐欢前面搭建的根基还是在她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对比前几年的礼物的确不同，这次宋词送了她一套像砖头一样厚的精装版习题。
“虽然以我的眼光来看还是之前那个出版社的题更好，不过既然你要求了，我还是对比了一下换了别的。你做着比比看，觉得不好明年我在换回来。”
所以砸头这件事唐欢也是忍了百分之八十的怒气之后才做的决定。
“换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习题册比较适合你，高中不能光靠头脑，得多做题才行。”
“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道歉行了吧。”唐欢满是敷衍的回应他。
“你还记得你送我什么吗?”
唐欢没有说话，把音乐开的更大声。
“你送我一盘录坏的空磁带，还骗我用心准备了。”
今天宋词好像成心要和她算旧账，唐欢懒得和他争，任凭他说什么她都看着前面不做声。
晚上唐欢躺在床上，认认真真的回忆了一下以前，想起来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把她冒充家长签字的事情告诉她妈妈，她扔掉了暗恋他的女生让她转交的情书...
虽然每次宋词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但是最后占下风的也都是他。她和宋词之间好像就是在吵吵闹闹中相互长大，能拿出来称作回忆的东西少之又少。
唐欢在焦灼的思考中睡去，半夜被得热满身大汗的醒了过来。
唐欢起身去冰箱里取来一听可乐，坐在写字台面前打开拉环，里面的泡沫噗的一下子喷涌出来，唐欢慌忙抽出纸巾，因为太用力纸巾带着盒子一起掉落在地。她弯下腰去捡，手指突然停下来，然后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慢慢翻出一个饼干盒，盒子打开，里面装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最里面有一个用胶布封住的纸袋，唐欢把它抽出来，从里面拿出一个老式复读机。因为年代的关系，上面的皮卡丘贴纸边磨损的只剩下轮廓。插上电源，摁下播放键，复读机里面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还是有好的回忆吧。
比如刚刚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想起的事：高二那年唐欢被英语老师选过去参加英语竞赛，每天放学之后去小班进行培训。
快要比赛的那几天她几乎每天下课都很晚，唐欢妈妈担心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就让宋词陪她一起。
有一天因为下大雨培训被取消，当时宋词好像着急给舅舅送东西，两个人就约好放学后准时到校门口集合。
可是放学时因为雨停，培训又被通知继续，唐欢来不及告诉宋词，就被同行的人拽走去上课。
整堂课唐欢上得心不在焉，她坐在靠窗位置能看得到宋词在校门口徘徊的身影，她想出去告诉他先回去，但是上课的老师严厉得很，谁的假也不给，唐欢看着宋词徘徊了很久，转身回家了。
下课的时候已经快八点钟，外面淅沥沥的又下起了毛毛雨，唐欢摸了摸书包，临出门时要带的雨伞被她忘在了鞋架上，她想起来爸妈好像说过今天要去奶奶家，估计晚上也不能回来。唐欢脱下校服披在头上，一路小跑出了校门。
雨一直没有变大，淅淅沥沥的从天上掉下来，唐欢跑得累了，索性就顺着路灯慢慢往前走。小城市的夜晚很早就变得静谧，下班放学后家里的饭菜在这个地方比一切都具有吸引力。
雨天的路也比平时不好走，唐欢的脚步一会快一会慢。她的心脏跳得剧烈，直觉告诉她后面一直有个人跟着她，可是她不敢回头，电视和报纸里面看到过的社会新闻在此时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
摸摸自己的衣兜，只有中午剩下来的三块钱，这个是她攒起来要用来买CD的。高中时候她成绩还算不错，宋女士不再对她约束太多，只不过短短的几年里磁带已经退出各大音像店，随之流行起来的是mp3和CD，听歌变得更方便，不过价格也更高，她的攒钱之路也变得崎岖了。
虽然她不算在追星，只是表达喜欢，但是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她学会把她的喜欢藏到台暗处，只有自己默默欣赏。
唐欢越想越觉得委屈，如果今天晚上她在这里送了命，那她的喜欢连光明正大展示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唐欢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也不回头，深呼吸后带着哭腔冲后面大喊：“我叫唐欢，我为了英语竞赛去参加补习刚刚才下课，我有一个自己觉得很喜欢但是如果说出来就会被很多人不看好和指责的人。我努力学习就是希望能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他并且告诉他我的喜欢。我现在兜里只有三块钱，是为了买碟省下来的，如果你今天放过我的话我会放弃买碟把它交给你，并且我可以保证以后省下来的钱都会交出来。如果你非得要我的命的话，能不能麻烦等我把前面想做的事做完之后再动手，不然我真的真的很难过。”唐欢把话一口气不间断的说了出来，边哭边喊废了很多力气，到最后大脑甚至有些缺氧。
“三块钱还是留着支持你喜欢的人吧，你偶像要是知道世界上还有你这么一位狂热的歌迷，职业生涯估计也就无憾了。”宋词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走到唐欢面前，雨水顺着身上的雨衣滴滴答答的留下来。宋词从包里拿出雨伞打在唐欢头上，唐欢依旧用校服紧紧裹住脑袋，宋词过去想掀开的时候被她粗暴的推走。
“我没想吓你的，是你走的太快了，我跟都跟不上。”宋词跟她道歉，语气温柔又带有一丝抱歉。他轻轻拿走她的校服，里面的唐欢满脸通红，刘海乱糟糟的贴在额头，汗水和泪水交杂在一起，哭的不成样子。
这个场景吓坏了宋词，他慌忙的从包里翻出纸巾帮她擦脸，唐欢赌气似的用他校服袖子擦了哭出来的鼻涕。
宋词揉揉她的头，接过书包跟她一起往回走。因为刚才哭的太用力，消耗了很多能量，唐欢的肚子尴尬的咕咕响。宋词拍了下脑袋，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根烤地瓜，“吃吧，你的最爱。”唐欢接过来，还是热乎乎的，估计宋词买完就直接揣进怀里了。
“不，不烫吗?”唐欢吸着鼻子，边吃边问。
“我皮厚，不碍事。”宋词拿着纸巾帮唐欢擦鼻子，然后自然的接过她吐出来的地瓜皮，
“下次不要和陌生人说那么多话，觉得危险就往人多的地方走，知道了吗?”
“嗯…”
复读机里面吱吱呀呀的声音变小了，有个人声传出来，
“喂喂喂，能听得到吗?”是十七岁唐欢的声音。
“这个到底怎么用啊?”人声变成了哗啦啦的声音，过一会又恢复正常，断断续续的从里面传出来，“嗯…我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你知道你姑姑的，就算我找她说买磁带是用来送你的，她肯定也不能同意。所以我只能把我喜欢的歌都录下来给你，不过之前都是我同学帮忙，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录，所以也不知道声音怎么样。录了很多首，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这里，最后一首是我最喜欢的，虽然歌手我不熟，不过也不影响什么。嗯…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总之祝你生日快乐，你已经很优秀了，前途也一定光明，所以我就不说其他俗气的话了…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复读机里面磁带运转发出的结束警告淹没了最后那句我喜欢你。摁键自动复原，唐欢把磁带拿出来，放回袋子里，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婚礼举行很顺利，现场温馨又浪漫。换上西装的宋词比平时又多了几分稳重帅气，他在台上说了很多真切的话，唐欢看到经历过很多挫折和磨难都依然坚毅的舅舅站在旁边，偷偷在用袖子擦眼泪。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时候，唐欢端着喜盘送上前去，舅舅拿着稿子对着新舅妈紧张到发抖的念下爱的誓言，既感动又好笑。
新郎新娘在祝福声中一脸幸福的互相交换了戒指，宋女士伏在唐欢爸爸怀里，哭的稀里哗啦。
这一年大家都迈进了另一个人生轨道：唐欢爸妈卸下担子过上了退休后到处旅游的清闲生活；宋词顺利的升职加薪，在同事的介绍下交了个各方面都很般配的女朋友；舅舅在独自抚养宋词的很多年之后终于遇见了自己的幸福，还在宋词的安排下举行了今天这场隆重的婚礼。
小时候读故事唐欢总是把自己自动带入主角的世界里，男女主角经历重重磨难，最后终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是没有多少人一辈子要经历重重磨难，最后幸福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也不一定是你以为的男女主角。长大带来的副作用是帮你正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而相反的也会让你记起平凡岁月里的闪光点。
唐欢看着自己的音乐收藏列表，这个曾经在她生命里闪闪发光的孤单心事，如同被替代的磁带一样，永远默默的锁在她自己的回忆里。她看着宋词的背影，心里默默对他说：往后的岁月，祝你幸福，而我也要大步向前，一直那样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