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接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是《罪与罚》，那还是十余年前的事。因为对俄国人名地名长度的恐惧，我并没有记住这篇小说的作者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直到近日在读木心先生写的《文学回忆录》时，才惊觉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与《罪与罚》竟然是一个作家写的。或许是因为木心先生对老陀的极为推崇也让我对他的作品有了了解的冲动，当然，我并没有选取他的《白痴》或是其他作品，对于老陀在人生最后阶段创作的这部《卡拉马佐夫兄弟》便成了首选。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老陀在晚年开始创作的，一般情况下，到这时候，之前的创作经历再加上人生阅历的丰富，手法日臻成熟，但是作者仍是用了不短的时间来构思并最终用两年的时间才完成了这部作品。按照作者的计划，或许他还想更详细的写一下这个家庭中三儿子-唯一一位善良，真诚的理想化的一个人物（这也是我们应该追求的），然而，遗憾的是还没有辅开笔触即已逝去。

《卡拉马佐夫兄弟》以卡拉马佐夫家庭为背景，在俄国反农奴制的大前提下，以老卡拉马佐夫与他的三个儿子身上发生的故事为主线，描写当时俄国社会现状，以此为缩影，将理智，贪婪，善良，癫狂等人性刻画的入木三分。老卡拉马佐夫，对金钱的极度贪婪，他生性多疑，自负，自私，且心胸狭隘。在经过一系列的手段，包括娶了一位带着嫁妆的小姐以及放高利货等积累起来一些财富后，他荒淫的本性表露无遗。格露莘卡，初初被未婚夫所抛弃，试图通过看似荒诞的生活玩弄男人，先是与一位年长的有钱人来往密切，后来，在老卡拉马佐夫与他的大儿子米嘉之间游戏，对这一对父子，她开始的态度是极不认真的，或许她被未婚夫抛弃对她的打击过大，既不愿相信仍有真情的存在，也无法敞开心怀去迎接米嘉的迷恋，在那个米嘉被抓的晚上，狂欢后她也真正的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她一直是爱着米嘉的，认为米嘉为了她而弑父而悔恨不已。伊万是卡拉马佐夫家的二儿子，这是一个博学多才，口才出众的人物，也被作者塑造成保护私生子斯乜尔加科夫的一个仍有着善意的人，他愿相信上帝，但又不愿相信是上帝创造了一切的苦难，他对原罪有不同的理解，他的那段在佐西玛修士住所的大篇幅有关上帝的说辞是极为精彩的，这与作者在服刑期间对新约的研究有着紧密的联系。伊万，在后期，似乎是心口不一，即便对父亲极为厌恶，甚至想致父亲于死地，表面看来却仍是尊重他的，但在米嘉弑父之后，他与斯乜尔加科夫之间的对话却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一一表露，通过旁人的嘴来说明，而他表现是否认的，却又不得不对斯乜尔加科夫的分析感到赞同，这或许是另一个伊万与真实伊万结合的矛盾体。激烈的矛盾冲突使伊万在后期彻底分裂，他对卡捷林娜的爱不敢轻易示人，过久的压抑终究压垮了他，内心对米嘉的欠疚，对仅存于心底的对于善的渴望使他在米嘉的宣判时说了真话，可一切皆已晚矣！阿辽沙，最小的儿子，也是这本小说最为迷人的优雅的的角色，他的存在串起了整本小说，从修道院的佐西玛修士，到伊柳沙，到另外三个儿子，再到郭立亚，所有这一切，因为阿辽沙有了联系。作者在开篇就对阿辽沙这个人物进行了设定，但读完却并不觉得他是主人公，他时尔出现，时尔消失，对其他的影响似乎可有可无，这样一个次要的人物，起的作用却更为突出，他将不相干的人物串在一起，并在关键时间总能将情节推动向前。斯乜尔加科夫，作为这个家的私生子出现的角色，当然，就连私生子的身份似乎也是存疑的，他看起来生性胆小，对老爷恭敬，顺从，作为一个癫痫病人，他利用自己生病这个状况，在米嘉伤害了老仆的晚上，对老爷痛下杀手，他自认为是在伊万的教唆下才如此行动，实际，在他心目中，对身份的不认同，对私生子权利的痛恨，有病之身又让他无法如同正常人般生活，这一切反倒促成了他的邪恶的行为。对斯乜尔加科夫，痛恨可怜之余，更有着对其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挽惜。

《卡拉马佐夫兄弟》前一部分对这个家族财富的积累，对父亲与三兄弟，对老仆都进行了详细的经历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到，这里面有着作者的影子。老陀的父亲是医生，他也自认为自己是贵族，在被剥夺贵族身份后，他试图通过各种途径恢复这种身份。老陀经历坎坷，一生为赌债而拮据的过活。他生活无度，对待女人方面更是荒淫，在婚姻期间也是与情人来往密切，在老卡拉马佐夫身上与老陀有着太多的相同之处了，甚至可以说老卡就是老陀。作者癫痫的病史，精神癫狂都一一写在作品中，可以说，这部作品是老陀在写他自己，写他在晚年后对青年时所有经历的一种回顾。

这样一本巨制，在情感，理智，魔性方面，通过父亲与三个儿子的尖锐冲突得以体现，在宗教，道德，伦理方面，各人有不同的选择，与他们对人性的定义，对亲情与爱情对理解，对信仰的坚持有着很重要的联系。

书中，在“赞成和反对的论点”和”俄国修道士”这两章，对原罪，对上帝的论述登峰造极的，对人类的才智，对上帝的仁慈表达的尤为明确，无疑，这两章也是精华所在，作者对宗教的的理解也体现的淋漓尽致。同样，在法庭辩论中，辩护人与检察官的结论性的辩辞，在心理学，医学，以及逻辑方面都极为精彩。

当然，老陀在对话方面的描述是其长处，但也使本小说略显冗余，不是一般长的对话就成了一个人的舞台，这也是老陀作品的一个特色：他安排了众多的人物聚在一起，讨论一些不可思议的问题，引导我们去理解，虽然可能会觉得这么长的内容会有点毛骨悚然，便也不失为一种写作的技巧，更容易的引起我们集中注意力，也更容易的注意到我们偶然间忽略的东西。老陀在男人的写作方面很有力，对人物性格的方面写得要比女人更为细致，他认为米嘉是容易得到女人欢心，但却并未如何产生这种效应进行说明。尤其，对卡捷林娜与其他一些女人写的尤为不足，完全是为了衬托男人的存在。

无疑，《卡拉马佐夫兄弟》是部伟大的作品，我们在欣赏曲折离奇的情节的同时，更要着眼于即便过去百年仍有影响深刻的现实的意义--那是在人性，在宗教，在伦理，在情感与理智上，无论在哪个时代，在哪个社会背景下，深深警醒着每一个人的内涵。

2018.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