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艾顿森林里,住着兔子兄弟志麻和多尼。
兔子们每天忙着在森林里往来穿梭,采集食物。甜嫩多汁的草丛和各种植物块茎、蘑菇到处都是,富有营养并十分有益健康。他们的生活很安逸,几乎都没有遇到过一天不开心的日子。
这个夏天看起来比往年热些。往常他们会玩一下捉迷藏,但炎热的中午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多尼提议睡个午觉。可是志麻一向精力充沛,他仍然不介意到林子周围走一走。
志麻独自四处闲逛,来到森林边上的布鲁湖。湖水把阳光反射到他脸上,让他觉得有点晕眩。
眼前有一大片从未见过的陌生植物,赫然出现在湖岸边。它们看上去长势十分诱人。志麻跳上前尝了一口叶子,认为口感挺不错,准备采集一些与多尼分享。正要往回走,啪哒一声,一个白色影子从天而降,是只鸽子,猛然跌落在他眼前的草丛中。
鸽子的翅膀似乎受了伤,志麻懂得一些草药的使用常识,决定帮助这只鸽子,就把他带回家。
鸽子看上去疲惫极了,需要吃些东西。志麻让多尼帮忙出去找些欧洲防风根,他打算炖一道美味的汤好招待客人。同时他还需要一些昆虫草籽什么的,做一道拿手的沙拉,对于客人恢复健康极有好处。这在他们的邻居鼹鼠米葛家里应有尽有。因为鼹鼠是出了名的勤快人,除了冬眠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收藏食物。
多尼似乎对这个提议不满。通常任何影响他午睡的要求都会被反对。然而听到客人和志麻的对话以后,他改变了主意。
客人经过休息和治疗,感觉恢复得很好。他向好客的主人致谢,并打算好好报答他们。他说:
“我是约瑟王子,来自远方的国度。因为背负一个重要使命而长途旅行。这次旅途十分劳累而且受了伤,所幸得到两位无私的帮助。为了报答你们的高尚和仁慈,我会把三根金子做的羽毛送给你们。任何时候有需要,请告诉这支金羽毛,我就会来帮助你们。我父的王国十分富有,能够给你们任何想要的回报。”
王子告别了他们,继续踏上他的旅程。
第二天是艾顿森林的仲夏节,但志麻发现,有许多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他找到鼹鼠米葛,然而米葛通常只关心哪里倒了一棵朽木,因为一段朽木里总可以找到足够他一周享用的天蛾幼虫。志麻略感失望,他原本希望会有一个热闹非凡的仲夏夜,因为淑女们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身着盛裝出现,并且乐意与她们所欣赏的绅士们共赴舞会。现在看起来,简直冷清透了。
志麻打算回家泡上一壶薄荷茶,和邻居们一同享受他们自己的仲夏节。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多尼不在家里,同时三根金羽毛中,有一支己经不翼而飞。
(二)
他正在疑惑,米葛突然冲了进来,脸色苍白得如同他所酷爱的天蛾幼虫,那一脸的惊讶即便是整个森林都归了他,恐怕也不过如此。
“难道你没听说?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来吧老兄!”米葛一把抓住志麻的耳朵,转身就往门外走。“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到了! 从此我再也不需要到处留意哪里有臭哄哄的朽木,也不需要漫无目的在黑暗的地底挖掘植物块茎了。这个消息我愿意用整打幼虫去交换。可是!你知道吗?多尼居然说他出得起更高的价钱!”
他们很快来到布鲁湖边,在遇见约瑟王子的地方不远,仿佛整个森林的居民都来了,他们聚集在那里,热烈讨论着什么。
志麻发现他们谈论的内容,正是关于那些陌生的植物。因为遇见约瑟王子,他把带些回家的事给忘掉了。而现在他敢打赌,这东西肯定非比寻常。
此刻,所有居民的注意力都转向了红狐杜葛。杜葛是林子里上流社会的代表,如果不是志麻出生得晚,就有机会见识他所作过的许多密而不宣的事。
杜葛把手杖举过头顶,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他环视了一周,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杖顶那块黑晶石上,他才满意地开腔。
“这事原本我并不打算公开,如果不是到了仲夏节的缘故。”他竖起一个手指头表示强调,“不会有什么消息比这事儿更有价值了。”接着他走到那些陌生植物旁边,“听着诸位,据我的一个老朋友说,这种美丽的植物果实叫查理豆荚,吃了它能使你变得更强大,而且更聪明,甚至更富有。我相信你们都己经同意,就地位与智慧而言,担任这笔财富的当然主人,显然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不过我可没打算独占,只要付钱,它就能让你美梦成真。”
志麻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居民中响起:“听着,我希望能把这些都买下来。”多尼的手高举在头上,一支耀眼的金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多尼刚说完,就被拽到一边。志麻小声提醒他:“这难道不是我们那位尊贵的朋友留下的信物吗?你实在不该如此轻率!”这时边上有声音喊道:“嘿!瞧,那根金羽毛上似乎有些字!”
志麻拿在手里仔细看,把金羽毛上闪现出的一行字读出来:查理豆荚致命,绝不可吃。
“这和我们收到的那封信内容一样!”志麻边上的邻居米葛大声喊着,“是那个王子,他给每个居民都留下了一支羽毛信,但只有这支是金的。”
“这个警告显然靠不住。”杜葛轻蔑地抖抖他的石楠根烟斗。这种上好的石楠根烟斗极为罕有,一向可以在社交集会上显示主人高贵奢侈的品味。“他不一定是什么王子。否则,应该首先到我家去作客。听说他昨晚下榻的地方,居然是个兔子窝。而且,一个王子怎么会当上邮差?信使的活儿只会是下等人干的。”
突然一声尖叫,杜葛的仆人抓住了一只刺猬。那只刺猬想从众人的眼皮底下偷偷掰下一棵查理豆荚,结果被发现了。这个小偷身上的刺儿可比爪子利害,于是双方马上进行了打斗。这一突发流血事件导致场面陷入混乱。有些居民趁乱把豆荚塞进了嘴里,因为杜葛的话十分诱人。
志麻抓住金羽毛大声呼喊:“谁来帮帮我们!”突然,他手中的金羽毛消失了。一只鸽子从天而降,轻轻落在他们当中,看上去毫无疑问,正是约瑟王子本人。
“你们最需要的帮助,就是信任我。”王子说。“所有人听着,这东西看上去诱人,其实最终会让你们失去一切甚至生命。由于你们当中还有良善者,所以我奉命从远方前来发出警告,并愿意帮助所有的森林居民。”
一个嘶哑的声音喊道:“可我们还想要更强大的能力!谁不希望有朝一日或许当上国王呢?”许多声音在四周大笑着附合他。
王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凝重,怀着期待。他环视周围那些兴奋狂热的面孔,接着对志麻说:“亲爱的朋友,至少你是信任我的,对吗?”
志麻一时不知所措。他觉得一个聪明人,在事情没有看到结果以先,应该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见解。根据眼前所见,这位王子形容疲惫,似乎经过了漫长艰辛的旅途。身上的装饰只有残旧的羽翼,朴素得连兔子身上的皮毛都不如,实在不象是地位高贵的王室继承者。
杜葛似乎知道居民们的心思。他伸出手杖指着多尼问道:“别的信都是一支普通羽毛,为什么你们的是金子的?”多尼一时回答不出来,他也纳闷着呢。
“因为他们蒙了拣选。”王子再一次看看志麻,环视周围,叹息了一声说。“你们所需要的帮助己经得到了,只要信任我。记着我的话,朋友们。”然后离开他们振翼飞去,渐渐消失在云端里。
(三)
刺猬引发的流血事件终于结束了。杜葛也表示愿意低价和大家分享所有的查理豆荚。仲夏节的舞会一点儿也没耽搁,甚至比以往更热闹了。所有的年轻人都尽情地吃喝跳舞,享受激情与快乐。即便是老年居民们也觉得,自从拥有了查理豆荚,眼睛变得更明亮了,而且再没有哪一句饶舌妇人的窃窃私语,能够逃得过他们变得聪敏的耳朵了。
刺猬对自己最先偷吃豆荚深感自豪,认为那种了不起的魔力十分有助于他这样的不要命的勇士,所以再也不害怕被逮住,有时甚至浑身插满各种偷窃的果实从邻居家扬长而去。
对于这一切新奇的变化,居民们感到十分满意。他们开始不停扩大自己的住宅,因为有的是力气。而且胃口出奇地好,许多为冬天准备的食物,还没过完秋天就被吃完了。于是杜葛的家里来了许多居民,他们愿意出卖自由和力气,好换取更多令人兴奋的豆荚。有了豆荚让他们重获力量,去获取更多食物。食物吃完后再去换取豆荚。
然而没过多久,不但食物开始短缺,甚至他们都不太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了。睦邻关系渐渐变得紧张和猜忌,甚至只要有能力攫取,欺骗和掠夺都成了常态。有些居民开始搬出了自己的家,因为他们不得不连住所都卖给杜葛换取豆荚,就此失去了从前的自由安宁。
有一种怪病开始流传。居民们不再感到饥饿,因为大量进食让他们难以消化。能量的过度积累,使他们热血沸腾,常常口渴,总是不得不大量喝水。终于有一天,刺猬被发现翻着雪白的肚皮漂在布鲁湖里,止不住的吃、喝,最终把他的胃都给撑破了。
志麻开始觉得王子的话也许是真的,他劝告多尼应该信任这位朋友。虽然他们相处时间短暂,但王子的柔和谦卑,使志麻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森林里发生的可怕变化,一切都在印证王子的告诫。他四处劝告居民们,应该信任他的朋友,因为少有谁会那样信实可靠。
可是没有得到同样的金羽毛,许多居民认为自己受了骗,查理豆荚的魔力,让他们对志麻的劝告完全不为所动。
鼹鼠米葛仍然到处寻找幼虫和块茎。虽然他几乎打算接受朋友的劝告,但林子里越发严重的食物短缺让他心生恐慌,而他又不甘于比其他居民少吃点儿。
不幸最终还是光顾了他。米葛在森林一处水洼边发现许多倒下的朽木,足以供给他应付整个冬天的幼虫。可是沒等他把这笔财富收藏妥当,就突然发现,致命的口渴症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湖水己经渗入了他去过的水洼,而那些树正是被污染致死的。
森林里越来越多的树木倒下,陆续有居民消失在布鲁湖里。湖水渐渐变得混浊不堪,无法饮用。而失去饮用水无疑等于失去一切。
(四)
志麻为自己的疑虑悔恨不已,他必须要再次使用金羽毛,好为森林居民的命运向朋友呼救。
王子如约出现。志麻跑上去搂住他,不肯放开,担心他会象上次那样失望地离开。
然而他的朋友非但沒有责怪,反而用亲爱的话语安慰他。王子告诉兄弟俩,有一些他们从前并不知道的事情。
有一场看不见的争战早己在世界展开。争战的双方,正是杜葛的老朋友洛斯弗与王子的父亲奥米卡.俄洛法国王。洛斯弗原本是国王的财政大臣,因善于理财,曾经位高权重。但他一直反对国王用爱心而不是强权手段治理国家。国王要求,民众应当以心灵和诚实彼此相系,崇尚公义与和平,因此被拥戴和信任,并享有至高的赞誉与尊荣。对于洛斯弗的精明和狡诈,民众则颇有畏惧少有敬佩。而与日俱增的能力和智慧,令洛斯弗越发骄傲并且不断膨胀,同时也无意对自己得到的一切感恩,反而渐渐觊觎国王的权柄。
洛斯弗相信,如果自己成为国王,一定会使手中的财富无限増长,吸引更多追随者前来跟从他,那将是何等了不起的骄傲与成就,何必如此乏味地空谈仁慈。各种欲望和想法,一直膨胀到他无法自持。
终于有一天,洛斯弗因贪婪犯下了大罪,背叛了公义的君王(他心里并不情愿这样称呼恩待他的俄洛法国王)。他领着一部分仰慕他能力的追随者逃走,并开始建立自己的黑暗王国。
“正如现在你所看到的,”王子说, “由于他窃取了大量财富,而他的智慧,也足以帮助他利用和破坏一切资源。所以占有艾顿森林是他早有的目的,并且照他所计划的那样,已经借助查理豆荚在暗地里开始实施。有些居民对欲望的可怕后果,并不象自以为知道的那样清楚,因此很难说服他们。我需要找到真正信任我的朋友,羽毛信交给相信的人,就会变成金子,否则不会。信心岂非象金子一样宝贵吗?只有信心,才能最终保护他们。这并非多么神奇的事,你和你的弟兄们会看到,信心可以成就很多事。
“现在,只要他们愿意相信,手中的羽毛就可以变成金羽毛。即便最初象多尼一样,我父也能坚固弱小的信心,使他们免于受到试探,挽回生命。”
然而,情形正如王子所预料的那样,许多居民仍然认为发生的不过是偶然事件。他们不相信在他们不知道的过去和现在,有些事情仍然在发生。但他们要求王子把所有羽毛都变成金子,否则就要用他的性命来交换。
于是他们抓住了王子,把他带到湖边。湖水发出的臭味,就象眼前失控的可怕场面一样令人绝望。王子望着紧随身边却无能为力深感不安的朋友,示意他不要害怕。但这时,杜葛的仆人从背后伸出手,把一枚锋利的匕首刺入了王子的心脏。
王子的鲜血从心脏流出,流进了肮脏的布鲁湖。湖水接受了这颗高贵仁慈的心脏流出的鲜血,竟然开始变得透明。而且越来越纯净,最后变回了最初的蔚蓝色。
王子用他仅存的气息,望着他的朋友说:“我为你们而来,这是我父托付给我的使命。湖里的水成了活水,凭着相信我的心喝这水,你们就能得救。朋友,把你剩下的最后一根金羽毛给我,”他的朋友流着泪拿出羽毛,王子把金羽毛再交回他的手心,羽毛竟渐渐消失在手心里。“现在,它融化在你心里了,我的心也必与你同在。终有一天,你和所有得救的朋友们,会与我一同在我父的国度再相见。”王子说完,消失在一道雪白明亮的光中,飞往他圣洁永恒的国度。
新生的清澈湖水,让森林有了一线生机。
米葛又开始琢磨新的生财之道,居民们则彼此庆幸,生活似乎再度恢复平静。许多人宁愿不去考虑太多未来的事,因为新一年的仲夏节很快又会到来。凭借布鲁湖新生的湖水,查里豆荚的魔力己经很难肆虐,但湖边曾经发生过的事也逐渐被淡忘。
后来,陆续有居民获得了信心的金羽毛。除了他们以及王子的朋友,很少有人会在这一天来到湖边,纪念王子曾为他们流血舍命。因为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米葛昂贵的石楠根烟斗,还不时吸引着羡慕它的居民。黑夜中,狂欢的舞会仍然在举行。
湖水,也在静静地等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