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他那天,天下着雨,我戴着孝跟拉着姥爷的车去火葬场。车里的气氛很悲恸,家人们都在哭,只有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眸子望着窗外,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姥爷这一生坎坷,当过兵、打过仗、因为工作伤了腿,五十多岁就成了个瘸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姥爷,因为脾气倔,所以没什么朋友,整个生命里唯一的伙伴原是一条狗,后来因为狗咬了人,又亲手把狗打死。我与姥爷的关系说不上太好,但是每年都会住在一起一段时间。母亲常和我说,与老人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过一天少一天,而姥爷也尽他所能让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快乐,带我去钓鱼,去爬长城,买新潮的电影票带我去看,给我买了东西会傻兮兮地笑着递给我,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昨天,可是姥爷却死了。
姥爷死的时候没人在身边,我们知道消息还是舅妈去看姥爷的时候,姥爷的身体已经冷了,他还穿着鞋,就像睡着了一样。接了母亲打来的电话,正在赶稿子的我几乎呆住,开车回老家的路上,天下着大雨,原本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因为车祸堵了很久很久。
车停在火葬场的门外时,我跟着推着姥爷的车进了火葬场,来迎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眉目慈祥,说了一句节哀,便亲手接车然后拉向了火化间。到火化间的时候,父母为姥爷做最后的修饰,那时,那个拉车的老人看着姥爷的尸体就问:“死前留话了吗?”
母亲一愣道:“没有。”随后又转头问舅妈,为姥爷穿戴的舅妈道:“没有,到的时候身子就冷了。”
那老人哦了一声,姥爷被带到火化炉前的时候是早上八点,三天前的这时候我才起来,而姥爷坐在院子里浇花,我觉得一切就像昨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就那么看着一切,像是在等什么,也像是不乐意走。
父母都退到了旁,问话的老人拉着车走到打开火化炉子前,他趴在姥爷耳边像是在说话一样,再抬头的时候,姥爷的尸体就被推进了火化炉,然后是冲天一样的火光,然后一切的一切就变成了尘埃。
有人说人的生命其实很短暂的,从最初的婴儿到最后一把尘埃,有的要经历几十年甚至百年,可有的不过一天,甚至只有几秒钟。
姥爷的骨灰冷了的时候是舅舅装的,骨头和灰烬,姥爷的骨头有一段格外的粗大,大舅装骨头的时候还在说,那是爸的那条坏腿,长了新骨头才这么大是,没有跟着他们装骨灰,我跟着问话的老人离开了火化间。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他和姥爷说了什么。
出火化间的时候,有火化厂年轻的老人道:“老董,又送走一个?”
被叫做老董的问话老人道:“是呀,这个儿女都来送,是善终。”
“现在孝顺的少了。上回,我拉来那个,连身好衣服都没有,就一闺女给买了个一百多块的骨灰盒,看着我都心疼,得了你忙吧,我走了。”
年轻人离开之后,我一直跟着老董往东的屋子走,直到走到最后老董才说:“姑娘,你可跟了我好长时间了,哪儿来的去哪儿吧。”
我一愣,我一直以为我跟着他,他不知道,所以才一直都没回头看我。
老董回头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和善的笑容,而我看着那张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姥爷,这样的笑脸在我失恋时出现过,这样的笑脸在我觉得他是个瘸子丢我的脸的时候出现过,而我在成年之后对他的笑却是越来越少,每次他打电话,我也总是不耐烦,三天前来看他,也是,也是失恋了来乡下逃避一切,在成长之后,我才发现,姥爷的存在已经是我最后的退路。
看着老董,我道:“请问,您和我姥爷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一句嘱咐……”说着老董已经掏出钥匙打开了那间靠最东的房间的门,因为是阴霾落雨的下午,所以屋子并不像想象中的明亮,也不像想象中那么阴森恐怖,摆放着各种辟邪的东西。那屋子很干净,一切都是灰青色,木头的书架上摆放着整排的书,桌子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见我站在门口,老董道:“进来坐。”
那是我第一次进一个火化工人的屋子,而老董的一切也并不像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火化厂的工人一样,因为长年跟死尸打交道,所以他一切的作风都透着一种尸体的阴气,他身上丝毫没有那种感觉,反而透着一种我所陌生的和善。
坐在沙发上,老董端着茶缸子喝着茶水道:“死的人是姑娘的什么人?”
“是我姥爷。”我生在南方,却是在北京的胡同跟着姥爷长大的,所以我从来都是叫他姥爷,从不叫外公。
听我说是姥爷,老董道;“你姥爷是睡死的,是善终,不用伤心,是好事。”
听着老董的话,我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句:“我只想知道您和我姥爷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句寻常的嘱咐,你怎么就这么想知道?”
淡淡一笑我道:“姥爷耳背,我怕他听不到。”
离开老董的屋子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因为有新的死者要火化,所以他也没办法招待我了,我看着跟着火葬场引导员离开的老董,不知道为什么又那么就跟了上去。在老董的屋子里,不管我怎么问,他都没有说他趴在姥爷耳边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而这越加让我好奇了。
依旧是那间火化间,依旧是老董问过舅妈的话,回答的不知是死者的什么人,眼泪一直都没有断,摸着老人的尸体和老董说:“没有,死在手术台上了,”
老董“哦”了一声,把尸体放在推向火化炉的车上,就像趴在姥爷耳朵边上一样,他又趴在那个尸体的耳边,只说了一句,便用力把老人推进了的火化炉。依旧是冲天的火光,那种光芒映红了老董的脸,而我对趴在死人耳边说话的老董越发的好奇。
寄放了姥爷的骨灰,我坐着来时候的车离开,回头看的时候,下着雨的车窗外,老董就站在告别大厅的门口手里拿着一支烟,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休息等着送下一个人成为一把灰。料理好姥爷的一切,我独自回了市区的家,回到租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天还下着雨,我擦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看着镜子里有些苍白的脸,姥爷去世到现在我滴水未进,就连卧室里电脑上还是那天下午匆忙离开的时候打剩下的文稿。
看着一切,心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眼泪却吝啬的要命。趴在床上,仰望着漆黑的屋子的时候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贯通全身,而我想的却总是老董和姥爷说的话,我不知道这样的话,老董会不会对每一个人说,但是他的异样足以引起我的好奇。
打开文档的时候,邮箱闪动了起来,一封未读邮件,还是我离开家之后不久发来的,发件人,主编郑凉竹,主题:异业策划。
异业,所谓的异业就是那种供职于谋种异样职业的人,就像微型遗像雕刻家,就像捡金匠,就像老董那样的火化工,异业这个项目最初是由我想到的,因为失恋我一度想要自杀,在不断的心理驱使下甚至已经为自己的后世做出的安排,而改变这一切的就是在姥爷家那几天。虽然不知道姥爷是不是已经明白我的心思,但是那几天他总是和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这一生,孩子能有几个,爱人能有几个,只是命却只有一条,就像是一条线,穿起了与你有关的一切。因为这句话我放弃了想死的念头,却也没想到姥爷会死。
在准备自杀的这段期间,我误入一家特殊的网站,代人死亡四个字一下便从网站的角落飘出然后停在我面前。好奇心驱使,我点了进去,才第一次接触到了替死这个奇异又诡异的职业。只是那种替死不被法律所允许,所以极为隐秘,是替死人和雇主单独见面,雇主可以根据所交纳的佣金数量来要求替死人的死法,而死亡的过程也可以被雇主记录,而这也并不是一个玩笑,在我所找到的资料中,那段替人跳楼自杀的视频因为自杀者的死法诡异而成了上个月几乎一周报纸的头条,自杀的是个三十岁的女人,是用粗重的缰绳缠绕了脖子然后从三十层的高层跳了下来,然后被紧紧地挂在了二十三层的地方,那是一种特殊的上吊方法,因为奇特而被各大报纸报道,在女人和雇佣者商讨价钱的视频中,这条命雇佣者花了三十万,而自杀者是一位癌症晚期的母亲。因为那段视频,我对那些隐秘在人们视线所触及不到的地方的那些职业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也因此向报社递交了策划书,想要亲自做有关异业这个策划。
主编回给我的策划书中,对我原先的策划并没有特别大的改动,只是有一条,这个题材由我一个人跟,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因为竞争,报业与报业之间存在探子在业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所以很多好的策划,一家报社知道的不出两个人,一个是决定一切的主编,一个是能查询到一切的记者。
再见到老董的时候,北京依旧下着雨,整个火葬场都是披麻戴孝的人,悲恸的声音与死人的寂静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快走到告别厅门口的时候,又有一辆车停在了火葬场的门口,黄色的装尸盒被火葬场的员工熟练地拿下来,而跟着车下来的人哭的极为伤心,为首的像是母亲一样的人一度晕厥,坐在休息厅等着见老董的时候,身边的人指着哭的站不起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说:“现在后悔了,也不知道早干什么来了,亲闺女,没考上就没考上,非骂,这回好了,闺女一死百了,她呢,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小女孩的告别仪式我跟着人群走进去看了,摆满塑料花的台子上,女孩闭着眼睛,像是永远都睡着了一样,有着我少年时所羡慕的柔软长发,告别仪式不过两三分钟,尸体就被人拉到了要去火化的地方。
跟着拉尸体的女人,我又去了第一次见到老董的地方,而今天老董依旧站在那。
小女孩的父母从停尸箱抬出女孩放在火化炉前的车上的时候,老董依旧道:“死前留话了吗?”
听到老董的话,女孩的母亲又哭了起来,还是他父亲说:“说了,她说,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老董“哦”了一声,拉着车走到了火化炉子前,老董才要低头,女孩的母亲就跑了过来,拉着女孩的尸体如何也不让火化,就这样她在火化炉子前哭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老董说:“你何苦,这辈子都已经活到了头,就让她走得安心点吧。”
女孩的母亲松开手,而老董照旧趴在女孩的耳边像是说了一句话,便就像以往一样用力一推,把女孩推进了火化炉。
那天上午,天一直在下雨,而老董送人的手一直都没停过,而每个人,他都要问,死前留话了吗?每个人他都要趴在耳边说一句话才给送进火化炉。
上午的最后一个人送走的时候,老董点了一支烟才对一直站在窗户前的我说:“家里又有人走了?”
摇了摇头,我掏出记者证递给老董道:“我们报社要做一个专题,我想采访您行吗?”
没有接我的记者证,老董吸着烟道:“我们有什么可采访的,就是管个破炉子。不一样的就是,人家烧煤,我们烧人。”
“可是您和别的火化工不一样。”
扔掉吸完的烟,老董道:“没什么不一样,只要干这行都一样。”
那天中午老董拒绝了我的采访,跟着吃饭完的老董回到他的宿舍已经将近一点钟,而下午,那张小的木黑板上没有安排,见我又跟着他,老董说:“姑娘,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吧。这是火葬场,不比别的地方,不好。”
坐在老董的木头椅子上我道:“没事,我不怕。”
放下茶杯老董却道:“你不怕,我怕。”
那天下午,不管我如何说,老董都没有点头,而他的臭脾气在火葬场像是也是有名的。
回到家的时候,天依旧是阴阴沉沉的,我拿着干毛巾擦着湿头发,放下毛巾打开电脑,异业的题目已经拟好,而老董的故事被我命名为,生命中最后的声音。
在电脑上记录上今天老董所做的一切和那些死者的故事我就关掉了电脑躺在了床上。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没有去接,躺在床上听着答录机里的声音。
来电话的是母亲,自从姥爷突然去世之后母亲变得沉默的了好多,精神也十分脆弱,电话里母亲说:“云桑,明天是姥爷的六日,你来,一定要来知道吗?姥爷一直最疼你。”
挂断电话依旧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母亲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而我躺在床上迷迷蒙蒙的听着。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几点,但是窗外还是雨声,我望着漆黑的屋子,想着母亲电话里说的姥爷的六日,云桑这个名字还是姥爷在的时候起给我的,我本姓霍,云取自洁白,桑是取自汉乐府的陌上桑中的桑代表博才。姥爷读书不多却为我取了这样一个雅致的名字,而他却从没有真正的叫过我一声云桑,他总叫我小二。
那样的爱称在之后的之后却再也不会听到,而那样宠溺的笑脸也成了生命中最后的影像。
姥爷六日那天,我穿了一身黑去看姥爷。六日,那天是人走上奈何桥的第六天,是要在人间一点牵挂的都没有的离开人世的,所以那天,要烧掉与姥爷有关的一切,老家的的红木柜子上,是姥爷的遗像,面前摆着他爱吃的点心、水酒。
窗外下着雨,天依旧是阴霾的,母亲与阿姨们收拾姥爷的屋子的时候,姥爷的衣服、他珍藏的画片都被舅妈清理走,掀开床铺的时候,母亲突然哭了,床铺下是一本简易的相册,上面大多都是姥爷与姥姥的照片,剩下便是我与姥爷的,母亲手里的相册里,年少的我被姥爷抱在怀里,而我的手却抓着姥爷的头发,笑的十分开心的样子。
那天下午依旧是我一个人回的租屋,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姥爷走了之后,我觉得我与家人之间的关系也一下就散了,我年少的时候不喜欢学习,因为抗拒母亲的专断,没有参加高考,高考结束后那段被誉为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日子我自然也并没经历过,而姥爷却在那段时间一直陪着我。他努力地做着我和母亲之间的调和剂,直到我有了现在这份工作了,成了不用他们发愁的孩子,姥爷才安心。或许正是因为他安心了,所以才这样安静地离开。
我并没有因为老董的拒绝而放弃对老董的采访,再去采访老董那天,天虽然没下雨,但也是一片阴沉,那天火葬场的人并不多,我去的时候是上午九点了,那天最后一位火化的也已经离开。
而老董看到我的时候,依旧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和我说:“你这个娃娃怎么这么不听话,你以后再来,我也不会见你了。”
“第一,我并不是只采访您;第二,我只是觉得您和别而火化工不一样;第三,我并不是想用您独特的职业为我们来带多么可观的销量,我只是想让那些对你们这个职业产生误导的人得到一个真相;第四,即使您不点头,我也不会放弃。”
或许是因为我的固执吧,老董看着我深深的叹了口气,那天下午,老董拿着一个棕色的布兜,带我离开了火葬场,去了离火葬场不远的墓地。
到墓场时候或许是因为空气的原因,四周变得很湿,头发又不知不觉的染了雨水,而我却没停也没打伞就这么跟着老董,走到那个白色的墓碑前的时候老董停下了脚步,墓碑上的照片已经被雨水润的有些不清楚,但是还是能看出是个长发的女孩。
打开那个棕色的布兜老董掏出一瓶黄酒道:“这是我闺女。”
微微一愣,我看着老董略微有些苦涩的脸。
老董的故事里,因为他是一名火葬场的工人,尽管挣的多,但是那时候人思想都比较保守,所以他一辈子没结过婚。墓碑上的女孩出现在二十年前,老董下夜班的夜里,到现在他都记得那天晚上,他送走了一个上吊自杀的女子,那时候人死还是讲究有一副棺木,讲究入土为安的,所以那时候去火葬场的很少,而那女孩是一个因情自杀的女孩,一辈子想看看一看大海却没看过,所以女孩的父母希望把女孩火葬之后把骨灰洒进大海,因为觉得孩子的父母开通,所以老董烧那女孩的时候十分认真,炉火调到最高,因为只有那样在成灰之后骨头的颜色才会变得洁白无瑕,那天,烧完女孩已经十一点,老董骑车回家,回家的路上路过那个垃圾堆的时候,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垃圾堆里传了出来,随着那声音传出来的还有猫凄厉的叫声,晚上看到黑猫是不吉祥的,但老董干惯了火化,也变得神鬼不怕,所以他下车了。
顺着声音走进满是恶臭的屋垃圾堆的时候,那个还没有出满月的女孩就躺在一个纸箱里,看到有人来,一直看着女孩的猫一瞬便消失在了夜幕里,女孩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那天晚上下了雨,所以女孩被淋的不轻,老董把孩子送到医院,医生救了好几个小时才给她救过来,而老董也因为在雨夜捡了女孩而给女孩起名小雨。
老董收养了小雨之后,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而小雨也懂事,从小就知道爸爸不容易,学习好,也懂礼貌。
说到这,老董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他拿了酒杯给小雨的墓前到了黄酒。
看着那样的老董我道:“那她怎么……”
看了我一眼,老董的故事又继续了下去,因为怕再婚后妈会给小雨气受,所以到小雨死,老董都没结婚。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捡小雨的那晚,老董葬了一个因情自杀的,所以小雨也要走上因情自杀这条路。其实那也不算是自杀,那男孩喜欢小雨,小雨也喜欢那男孩,事情后来被小雨的班主任知道,因为快高考,老师对小雨和那男孩采取了隔离战略,只是男孩却以为是小雨不要他了,所以那天下学男孩便在校门口等着小雨拉着小雨去了西郊的铁路,男孩的遗书里写给小雨的话中写着:你说过,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你宁愿和我一起死,所以别让他们打扰我们好吗?我们一起死。
西郊的铁路上,本来从没想过因爱而死的她结束了她原本十八年的生命。而绑在她手上的绳子,在火车呼啸离去之后也松开了,像是放飞魂魄一样。
看着墓碑,老董并没有流眼泪,只是擦照片的手很小心,很小心。
我不知道老董为什么要带我来看他的女儿,只是看到小雨墓碑的时候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似曾相识。
回到火葬场的时候已经六点多,老董回了宿舍,而我在告别厅门口等着雨停之后回家,只是那天晚上的雨越下越大,等到快八点,漆黑的火葬场里已经快没了人烟,老董的声音才出现在身边,他说:“雨这么大,不会有车来了。”
我一愣道:“那怎么办。”
跟着老董依旧像那天一样一直往东走,到老董的宿舍时,老董说:“你等会,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老董的书架上多的是一些行侠仗义的武侠小说,也有聊斋,霍小玉传,这些诡异小说,而夹杂在那些小说里的还有一本相册,相册里的女孩是墓碑上的小雨,相册的前半本都是从小到大小雨和老董在一起的照片,而后半本却变成了老董自己的。
老董回来的时候见我看着相册一下就冲过来把相册夺了过去,夺过去之后,许是看出我的疑惑,老董道:“这照片已经好久没人看过了。”说着便把相片塞回了书柜,带着我去了为我安排的住处。
那是离老董住的地方不远的一间宿舍,老董带我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住了一个年岁大的妇女,见了我那妇女说:“挺好看一个小姑娘,怎么……”我不知道怎么之后她要说什么,但是她没在说,老董也只说:“这是李姐,今晚上你就在这睡吧,明早上就走吧,要采访火化工这世上多的是,别来采访我了。”
我看着老董关门离开,回头去看李姐的时候,她依旧趴在桌子前写着什么,把包放在那张单人床上的时候写字的李姐说:“多大了?”
“二十三了。”
放下毛笔李姐道:“才二十三……”
李姐在殡仪馆是负责写挽联的,所以字极好,那天晚上李姐并没和我说什么,对老董也只是只字片语,或许是因为是记者的原因,我总觉得李姐和老董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睡觉的时候已经十一点钟,李姐关上灯,我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夜里。脑子里不断游走的都是那本相册里老董和小雨的相片,还有那些老董在小雨死后没有多久照的独照,总觉得哪里怪。
或许是记者的敏感,想着老董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老董在小雨的事情上告诉我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而对他的感觉也奇怪了起来,我突然感觉可能杀死小雨的不是她的男同学,而是老董。他因为女儿要和喜欢的男同学一切而离开他,所以他对女儿痛下杀手,而他把一切小雨的故事告诉我,就是想让我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凶手,或许他会因此解脱,也或许他会因为我对他的采访想要让我在进一步查到一切的时候死于非命,因为紧张那夜我整整一夜都没有闭眼。清晨天才亮,火葬场有了车声我便静悄悄地离开,而跟我擦肩而过的火葬场的女员工则进了我刚刚出来的屋子,因为走得太快,所以那姑娘那声床怎么这么湿的抱怨我并没有听到。
整整两天没有回租屋,屋子干净了不少,原本很杂乱的东西都被摆放得整齐,我的钥匙除了房东只有母亲那里有,而她也因为和我吵架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我这里,电话答录机一直没有声音,我在没有完成一切之前也没有联系杂志社。而与男友因为那几日的吵架也已经好久没有联系。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我突然觉得姥爷去世后,我变得很孤独,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我把我的设想付诸于文字,写了不到三百字就再也写不下去,老董在小雨墓前的表现,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让我觉得他对小雨的爱不是假的,但是为什么老董说小雨死在高考前,而李姐的一切也十分让人好奇……
那天没有去火葬场,午后的时候天依旧是阴的,自从姥爷去世之后天一直都是阴沉的,姥爷死后除了六日那天,我还没有去看过姥爷,因为墓地的原因,姥爷下葬还要等到一年之后,所以姥爷的骨灰被寄放在殡仪馆,而我能去看姥爷的就只有老家。
老家的老屋还是祖辈传下来,院子很大,姥爷种了许多花。这几天下雨所以院子湿漉漉的,房子已经收拾的很干净,除了角落被遗忘的地方几乎找不到有关姥爷的一切,甚至于墙上因为姥爷抽烟所染黄的印记都已经被擦去。
躺在姥爷的躺椅上我坐在正堂的屋里,听着窗外霹雳啪啦的雨声,孤冷的小院子里,我闭着眼睛睡的很熟,梦里是和姥爷在一起的童年,他背着我一步步的走在街上,拉着我踩着下雨的水坑给我讲故事。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或许知道屋子的主人已经死了,所以院子里来了不少流浪猫,看着那些眼神犀利的猫儿我离开了老屋,走在老家的青石板路上,一路都静悄悄的偶尔能遇见几个老人,也是从没说过话的那种。坐上离开老家的车,身后的女孩因为高考成绩不好哭的泣不成声,听着那哭声,我才发现,姥爷去世这么久,我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风吹着雨滴落在头发上,然后雨水又聚在发梢落到车里。下车的时候,空荡荡的车厢依旧没有多少人,而我坐的位置也是空荡荡的,只是那个位置被我下车之后的好心人告知想要坐的乘客,位子上不知是谁撒了水,不能坐。
我没想到老董会找到我,真的没想到,在我纠结于是不是老董杀死小雨几天没有去纠缠老董的时候,他竟然站在了我租屋的门口。
阴沉的租屋里里飘着一股因为连阴雨而带来的发霉的气味。我端了红茶给老董,习惯性地拿了白毛巾擦拭头发上的雨水。
而之后的之后,如果可以不相信,我宁愿不相信那是真的。
没有喝我给的茶水,老董看着我说:“姑娘,走吧,要是知道你这样,你姥爷也不会安心的。”
我一愣,擦头发的手都停在了头发上。我不明白老董在说什么。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走。
见我没有回答老董又说:“你这几天没来火化场,我以为你自己想明白,已经走了,可不知怎么着就是放心不下来,所以找了那天你姥爷火化时候登记的一切找到了你的家人,才知道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我擦着头发看着面前的老董。
看着我老董叹了口气道:“是你的事情。姑娘,我说这些话,可能你不信,但我不得不说,姑娘,你死了,死了好些天了,你姥爷去世那天,你就死了。”
毛巾从手上落下,顺着腿落在了地板上,没有声音,屋子静的出奇,看着老董我摇着头笑道:“怎么可能,你开什么玩笑,我就坐在你面前,我怎么会死,姥爷去世那天我还跟着家人去了火化场,我死了?你怎么知道,再说你怎么可能跟死人说话。”
看着有些癫狂的我,老董顿了顿道:“第一次见你,我也觉得不可能,你头发上滴着水,眼神阴郁,身体是一种说不出的飘渺的感觉,虽然是跟着家人一起来的,但是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的感觉让人发毛。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后来你跟着我进屋的时候门上的镜子里看不着你,我才知道你是个已经死掉的人了。
“怎么可能,你知道我不是人你怎么还会让我进屋。”我吼着在我眼里几乎是个疯子的老董。
老董没有抬头,声音却依旧,深沉中带着一种沙哑:“孩子,你别这么执着了,人到该死的时候就得死,这是人伦宿命。”
“不,我没死,死的人怎么能站着和你说话,我没死……”空荡荡的房子里,我吼着,看着我老董叹了口气,点了一支烟坐在离我很远地方的老董说起了自己的故事,他从十六岁就进了殡仪馆,从一个引导员到成了火葬师傅经历了整整十年,他当火葬师傅的第一天,他师傅教他的不是炉火的高低也不是推人的速度,而是喝酒,二十六岁当一具被截肢而死的女尸和他师傅的面喝了一大杯酒,醉醺醺的时候烧了人生中第一具尸体。烧尸的时候,老董的师傅和他说:酒壮怂人胆,干咱们这行就得胆大,在这里已经干得不是人事儿了。这些都不是人教的,是要你自己领悟。那之后一年他就一直跟着老活化师火化,第一次发现怪事是被送来的老人手总是放不到身上,总是耷拉着,不管他们用绳绑,还是拿线缝合都定不住,后来他师傅去了,看了老人,就说这尸得缓几天再化,家属同意了,老人尸首放在停尸间的那几天,他师傅每天都去,有时候拿着酒,有时候拿着热茶水,五天之后,再把那具尸体拉出来的时候,耷拉的胳臂不知怎么就不往下掉了。后来老董好奇问了他师傅,那时候喝着茶水的师傅一笑跟老董说,这些事情以后他就明白,后来直到老董的师傅退休,也没告诉老董那老人的胳膊为什么就不往下掉了。老董师傅退休之后,火葬室就剩了老董,那时候晚上经常有来人火化的,一开始老董也怕,只是时间久了也就不怕了,第一次遇见那姑娘还是老董三十岁的时候,干了火化工四年了,那女孩是跳河自杀死的,死前已经被泡涨,因为是没人认的死尸,所以是警局来办理的火化,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喝了酒的他进火化室的时候,空荡荡的火化室就他自己,但却有两个声音,那声很弱却很清晰,顺着那声音老董就走到了火化炉的后面,那时候火葬场还是不现在这样一个科会有很多人都是师傅带徒弟,可那时候老董还没徒弟,所以打扫也都是他自己的。看到那女孩的时候,女孩蹲在地上,长发滴着水,听见声音,女孩回过头,并不可怕的脸上带着些青灰色,那时候老董也害怕,不敢说话,还是那姑娘说:“师傅,这是哪……”看着姑娘老董说:“姑娘这是火葬场,你是怎么来的?”
扫看了一眼四周那姑娘说:“我走错地方了,师傅,我能在这住一宿吗?”那天晚上老董也没火化尸体,那姑娘就躺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睡了一宿,那一宿她身上滴的水流了半屋,老董早上起来的时候那姑娘已经不见了,原本昨晚上烧的尸体还在车上,本来要烧的老董打开尸袋的一霎惊呆了,那张脸虽然已经泡涨,但还是和昨晚的姑娘一样,老董知道这事情不简单,没有烧尸就给自己的师傅打了电话,说了情况,他师傅给了他一个地址,那天他顺着城西巷子找到了师傅说的吴先生。吴先生比他师傅年岁不小,看到老董的第一眼就说:“你身上可阴气过重。”老董按着师傅说的,告诉了吴先生自己是干什么的,是谁介绍来了,听到师傅的名字,一脸严肃的老头才舒展了些眉眼道:“是老张的徒弟,那我就实话告诉你,那是不干净的东西。这世上有人有鬼,人分好赖人,鬼分善恶鬼,你遇见的这鬼不恶,只是死在非命上,所以不甘自己已经死了,这你还不能直接跟他说,你得循序渐进把利害关系和姑娘讲明白,再烧些纸钱给她,等她自愿回去再把尸烧了。不然魂尸分离,下辈子难投胎。活人要平安,也不能让鬼没处安身。”
求了解决的方法,老董才走。走的时候他回头问吴先生自己怎么能看到那姑娘,吴先生一笑:“你开了眼……”后来看了些奇怪的书,老董才知道第一次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以后就总能见到,因为从头次他就开了眼。带着吴先生的嘱咐老董给姑娘烧了纸钱纸衣服,在姑娘被捞出来的河边说了很多嘱咐的话,而那晚十二点多的时候,姑娘又回来了,身上已经不是破烂的衣服,穿的好看都是老董烧的,看着老董,姑娘又说:“师傅我走错地方了,能借宿一宿吗?”
这回老董说:“不行,姑娘你该去哪就去哪吧,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人这一生,生死临门前,富贵两边踹,已经死了就不是这世道的人,不管如何死的都不该操这世道的心,你已经死了,所以走吧。”
那姑娘并不像我一样不信,只是笑着和老董说:“师傅,再让我住一宿吧。”老董第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也是心软,所以就点头了,那晚姑娘没睡,和老董说起自己的故事,她本来家事很好有帅气的男朋友,只是那两个抢包的改变了她一切的宿命,她说如果那晚她不出门,或许就不会被抢包的人推进河里,更不会再河里被泡了整整半年才被发现,她说她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老董看着那姑娘说了自己的故事,他说活人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又何况是你这样已经没命的鬼,聊了一个晚上早上的时候老董才烧了回到自己尸首里的姑娘,那是老董第一次接触到那样奇异的事情……
那之后因为不放心老伴不能走的老教师……
对不起妻子孩子的酒驾司机……
杀人全家又自杀的凶手。
二十年老董遇到了太多我这样的人,也习惯像之后的之后吴先生说的一样,做了一个真正的送葬人……
看着我,老董扔掉了吸了很久的烟蒂说:你的事情是我找到你们家才知道的,你是死在去看你姥爷路上的车祸里,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你开车翻下了公路,或者是你心里一直执着的想要见你姥爷吧,所以就以为自己没死,一起陪着家人办完了老人的后世。
看着面前的老董,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像是雨水,也像是活着的我才能流出的泪水。我去看姥爷那天,天是下了很大的雨,我也因为车祸等了很久,直到等不下去,我才从车里下来,迎着大雨顺着公路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姥爷家,陪着姥爷走完了最后一程,因为那场大雨,所以我的头发这些天一直都是湿的,因为死在了大雨的车祸里,所以我躺过的床,我呆过的地方都会被我流下的雨水弄湿。
“不,我没死,没死。”我依旧那么疯狂的吼着,只是心却不在像是那么执着,我真的怕自己已经死了。我才二十三岁。
跟着老董坐着那辆出租车,我望着车窗外,车窗外的大雨就像那天去姥爷家一样,雨滴连成线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车上就像老董说的一样,除了他没人能看到我,而司机的话也都是和老董说的,车停在了父母家的楼下,老董带着我上楼。或许是因为见过面,母亲并没说什么就让老董进了屋,而站在老董身后的我她却视而不见,我和母亲关系恶化还是在高中,因为早恋,叛逆的我被她逼得几乎癫狂,最后因为她而离家出走。
“您坐,我锅里还坐着给云桑的排骨,等我关了火。”母亲的声音是我许久都没听到过的温润。而那种感觉如今听来尤为伤心。
但是听到我的名字父亲却暴躁异常的和母亲吼叫:“林琼,云桑已经死了,死了,你醒醒好不好。”
听到父亲说我死了,母亲狂吼了出来:“不,她没死,她才二十三岁,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说着母亲拿起桌上的电话,头也不抬的拨着号码,电话里依旧是我的声音:“我是霍云桑,我现在不在,有事请留言,我会尽快联系您。”
听着我的答录机里的声音,母亲说:“云桑,我是妈妈,给你蒸了你爱吃的粉蒸排骨,你回来吧,妈再也不说你了。”说着拿着电话的母亲哭了起来,哭得泣不成声,而父亲抱着母亲为已经没有生命的我流着眼泪,看着他们我突然觉得一切变得有些可笑,我活了整整二十三年,却在已经没有生命的时候才感受到了他们的爱。只是如今我却连抱着他们,叫一声爸妈的资格都没有。
离开父母家的时候,爸爸和老董说:“等到日子吧,到日子我们去送云桑。”
离开父母家,我就明白,自己原来真的已经死了,悲恸的父母把还是十六岁的我的黑白照摆在了屋子里,少女眉眼清秀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我死了,真的死了。坐在出租车上老董问我还想去哪,看着这个生活里二十多年的城市,我和老董说想回一趟报社,从十八岁干杂活到如今成了一名记者,在报社我经历的我人生中最为辉煌的一段时光。报社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只是原本属于我的坐位已经坐上了一个新毕业的姑娘,那姑娘有我所羡慕的长发,也认真细心地在桌子旁放了一个花瓶。里面放满了白菊,有些才采访回来的以前的同事也会时不时的把败掉的白菊换成新的,在报社坐了两个小时,直到我离开这个人世做的最后一本副刊被自己身上的雨水浸湿我才离开。
没有回家,我跟着老董去了火葬场,一路上,我和老董都没有说话,我因为执着于没有见到姥爷,所以死了也以为自己没死,又因为职业敏感和老董有了交集,却没想到这个五十岁的老人成了我生命中最后的引路者。回到火葬场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存尸的冰箱里,我的脸已经干净,只是头还有些略微的畸形,躺回去的时候我问老董,躺下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吧,老董点了点头,躺回去的一霎我突然忘了问老董一句话,因为老董和姥爷说的话我们才有所交集。
送走了霍云桑,老董像往常一样拿了沏了茶水的杯子去了停尸间,对着C124的盒子讲起了总给尸体讲的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依旧是老董和小雨,只是杀死小雨的却再不是小雨的男友,而是老董,老董这辈子都没做过错事,唯独那一次,小雨拿了衣服要从家走和男孩离开这个家,老董疯了,他这辈子为了唯一的闺女付出了一切,而她却要为了一个男孩放弃了老董,那时老董几乎失去理智,那个瓶子砸下来的时候,四周都是血,而小雨就这么失去了生命,再不能叫爸爸,那时候老董吓坏了,本想就这么把小雨烧了又怕不明不白,所以他把小雨拴在了铁轨上,又怕小雨自己孤独,所以找了那个男孩来,他是看着火车开过去的,那时候他后悔极了,但是他这些年没有结婚都是为了小雨,在老董的世界里人生很单纯,带她来就要带她走,而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想和老董结婚的李姐就剩下这些不能说话的尸体,而老董也希望这个秘密像这些尸体的归宿一样化为一把烟尘……
而我猜对了老董的心思,却没有逃出自己的宿命,我想这么多年老董都独居在这里做着送丧人也是在为自己的错赎罪,只是罪这个东西只要活着永远都是还不完的。
再见到老董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那是姥爷去世的四十九天了,因为不是同辈人,所以即使我与姥爷同日而亡,也不能和姥爷一起火化,而是要在第四十九天以小辈的身份火化,我火化那天父母亲人都来送我,而老董亲自把我抬上火化车,送进火化炉前,就像往常老董问母亲:“死前可曾留下了话。”
痛哭流涕的母亲摇着头道:“没有。”
就在那一刻,就在母亲说没有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老梁在死者耳边说的那句神秘莫测的话,他说:“孩子,告诉小雨,我对不起她。”
被送进火化路的那一刻,我感觉不到高温灼烧皮肤的灼痛,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因为我的执着而得到的那种迟来的温暖,那种霸道、执着又痛苦相依的爱。这种爱让老董相依小雨,让我追随姥爷……
或许你的爱人已经离开,或许生命在你看来已经消失,或许在你看来这是个离奇的怪谈,但请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