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是一位三十多岁,优雅漂亮的太太。她在美国居住了十几年,但是她不开车。别人会好奇地问她:“你不开车,出门多不方便啊?”她会微笑着说:“还好啦,我先生车技很好的。再说,少一辆车省了很多开支呢!”薇的先生胜看上去比她大蛮多,貌不惊人,沉默寡言,但是对于太太的话总是听从。我们这些邻居常常听见他说:“是是是,好好好。”他还包揽了所有家务,连他们女儿学校接送都是他一手负责。而薇呢?在家里插花,弹琴,布置房间,过得挺风雅的。日子长了我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虽然也是先生教出来的太太车技,开得不算好,怕上高速,能理解薇不喜欢开车,但是后来有一次她偶尔说起,她从来没有考过驾照,我才惊呼了一声:“天哪!那你这些年怎么出行的啊?”她岔开话题,带着她那招牌式的微笑回答我:“还好啦。”可惜我这个人大概因为做过记者吧?喜欢穷追不舍地询问:“你在美国那么多年,一定学过车吧?你的先生看上去耐心那么好,怎么没有教会呢?”
薇嘻嘻哈哈说了一个笑话。她说她刚到美国,在东海岸读大学。她的英语虽然半吊子,而她认识的唯一朋友--一对新移民的夫妻--更是一窍不通。在她住进他们家做房客时,就担任了翻译的任务。在以前,这对夫妻如果要去肯德基点鸡翅是要伸长脖子,舞动手臂,学咯咯咯叫鸡叫的。他们对薇也不错,第一个周末就兴高采烈开着他们那辆新车的带她去Costco采购必备的物品。
薇刚到美国,囊中羞涩,何况一个人来求学,很多大捆大捆的东西都没用,倒是一大箱的方便面,她觉得中意,上完课懒得烧饭,煮碗面热身很不错,买了下来。其他林林总总结好账,大家嘻嘻哈哈去吃肯德基。那对夫妻高高兴兴地说:“这下不愁了,想点啥点啥,有你这个高翻在。”薇也笑说:“前两天去喝星巴克,想点个小杯都不知道怎么说呢。我不比你们高明。”
大家说得正高兴,那个男主人刷的一下把车倒出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坐在后座上的薇眼前直冒金星--给另一辆车撞啦!男女主人下车,看着侧面那个大坑和掉落的油漆傻了眼。撞了他们的车是辆皮卡,几个墨西哥人下来,指着一个掉在地上的头灯,气势汹汹地对他们嚷嚷。薇的房东夫妇把她当做救星,可是薇也听不懂他们的西班牙语,只能呆呆地在一边。那对夫妇信奉中国人的老话:“破财消灾”,给了那些人八百美金了事。回去路上,大家都泄了气。
后来,他们的一个朋友,算是“美国通”吧,指点他们:“下次一定要叫警察啊。明明是他们的责任。他们没准是非法移民,会主动给你们钱的呢!”经过这次经历,薇对车子有了点恐惧,而跟那对夫妇也产生了隔阂。正好那时读博士的胜对她紧追不舍,一个学期过去,她就搬出去,水到渠成地跟胜在一起了。我听了大笑:“原来你和胜的好姻缘是车祸促成的啊!”薇听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我主动说:“既然你不开车,下次如果你需要帮忙,叫我一声就可以啦!”薇不咸不淡地说:“谢谢!”但是更像是礼貌的敷衍。
在忙忙碌碌中,我把这个小插曲淡忘了。没想到,有一天,薇突然神情失措地来我家敲门,一开门,她就紧张地问:“你能送我去医院吗?”原来,她的女儿在学校摔了一跤,老师连忙通知薇,说送到学校附近的医院去了。薇急忙中联系不到胜,想尽快赶去探望女儿。我连忙开车载上她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我虽然车开得不算太好,但是也不是初学者。奇怪的是,我注意到,薇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神情非常紧张。看得出来,她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恐惧情绪--好吧,她又有车轮上的心理障碍啦,我想。其实,她这样的情绪也感染了我,我的车技就更糟了。到了医院附近的一个红绿灯口,我没有注意黄灯在一瞬间转红了,差点闯了红灯。一个急刹车,两个人都颠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薇的尖叫似乎要刺破我的耳膜,我转过头去看她,发现她整个人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大叫大嚷,要打开车门出去。我连忙锁上车门,抓住她的手,想让她镇静下来。没想到,她一点都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反而更加闹腾。这时绿灯亮了,可是我怎么可能继续开车呢?我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想控制住她。我的手上给抓了无数红痕,衣服也扯得乱七八糟。这时,傍边有司机停下来,看这个情形很严重,打了911。不久救护车来了,把薇送到她女儿同一个医院去了。
我当然得跟着去医院,陪着打了镇定剂睡着的薇。我试着打胜的电话,幸好,通了。原来他把手机忘在车上了。听到薇的留言,已经赶到医院在陪着女儿了。女儿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小伤,擦破了皮。痛是很痛,鲜血淋漓,但其实包扎好了就行。胜在电话里一听说薇因为坐我的车出了精神问题,马上“哎呀”一声,大叫:“糟了!”
没多久,胜赶来了,他和医生轻轻说了一阵子话,和我一起守着。我看着薇,看着她平静的脸庞,轻柔的呼吸,紧闭的眼睛,想象不到她半个小时前就像个十足的疯子。他们的女儿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后来因为折腾了一天,在胜的怀里睡着了。我们在薇的病床前两张简陋的椅子上,不知道怎么办。
终于,胜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我就知道,她只能坐我一个人的车。”嗯?此话怎讲?平时话极少的胜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水库,讲起了他们相识的经历。原来,他刚认识薇就认定了薇是他要找的人,但是薇可能因为条件好吧?犹犹豫豫的。其他还有一些学生,甚至是老外也在追求薇。而胜发现薇不开车,连车都不学,赶快买了一辆二手车,送薇上学放学,买菜吃饭。他自己也被大家称为“火山孝子”。他这么鞍前马后终于感动了薇,也是为了双方便利,两个人就住在一起了。
说到这儿,胜顿了一下,然后苦涩的说:“其实那个时候薇已经克服了开车的恐惧,通过了笔试,我也在教她开车,要不是那次大车祸,她可能早就开得很溜了。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那次车祸,我们可能根本到不了一起去。”“你是说薇开车出了车祸?”“不是。”“哦,那你开车出了车祸?”“也不是!”。。。。。。
这时气氛有点儿尴尬。胜把他们女儿递到我怀里,说:“我出去透透气。”过了二十分钟,他回来了,薇也快醒来了。中间医生来看过,说等薇醒来,胜就能带薇回家了。我因为没有事了 ,只好带着无限的好奇心回家。风波过去,我们又成了客气的好邻居,而薇还是那个温婉典雅的太太。不知道为什么,她彻底对我合上了心扉,我再也无法探究真相了。
终于,到年底,我和先生去参加公司派对,认识了一位新搬来的太太,是从薇和胜就读的大学毕业的。一说到他们俩,她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哦!是他们夫妇呀!”这位爱八卦的太太告诉我,胜和薇那时候是系里人们熟悉的一对男女,很多男生羡慕胜锲而不舍,捧得美人归。另一对则是一位年轻的副教授夫妻。那位副教授叫强,学问好,脾气好,人更是有型有款,成了不少女生的仰慕对象。而他的太太是个雌老虎,整天看着老公,防女学生如防贼。大学校园生活比较平淡,哪对男女吵个架都能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笑话,没想到在一个冬天,下着大雪,离他们学院很远的,从一个著名赌城归来的高速公路上出了一起车祸。开车的是强,坐车的是薇,而在之前,甚至没有人见过他们在一起说过话!那一次新闻在他们大学城的轰动效应不下于当年的陈丹蕾杀夫。
坐在副驾座上的薇受了重伤,而开车的强脸上留下了疤,两对男女两败俱伤,奇怪的是,胜和强的太太都不离不弃,在医院照顾他们。偶尔见面,甚至不觉得尴尬,就是视若不见。下个学期,尘埃落定,他们都离开了这个大学。那位太太随着先生搬来搬去,在我们这个小城落脚,从我口中才知道,薇和胜总算功德圆满。
那天回家,我微醺,先生开着车。我跟他讲述了这个故事,想听听他的评论。先生波澜不惊地说:“我早就说过,薇只能坐胜开的车。亲爱的,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