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暖半张床》第三章 温情12

12

已经记不清谭雪一家具体是什么时间从大院搬走的,只记得那是一个周末,还在高中住校的路希明急匆匆地赶到家,正当起身要去谭雪那儿时,母亲拦住了他,说谭家因谭雪爸爸调到省矿管局工作,上周末就已经搬到省城去了。啊?上周末搬走了。路希明惊住了,懊悔上周末那天忙着跟班里满脸雀斑的女学委办板报而没有回家,精神开始恍惚,身体瞬间就如大厦倒塌,砖头瓦片纷纷坠落。

母亲似乎看出了端倪,跟他小声絮叨,“小雪临搬走的那天跑过来好几次,我知道她在找你,可都没见到,当最后得知你不能回来时,她像丢魂儿似地离开了。”

母亲讲这些话时,字字句句都象小钢针一样扎痛在路希明的心上。

从那以后,路希明再也没有见到谭雪,也没有一丁点儿关于她的任何讯息,直到半年前她再次闯入了他的生活。

那天一早,路希明正在办公室专心看着分管部门上报的材料,有人敲门进来。这人便是谭雪,只见她高挑的身材外罩一卡其色的时尚风衣,脚蹬一双黑色高靴,长长的披肩直发自然垂下。谭雪轻轻摘下眼镜,一句“陆区长还认识小妹吗”令路希明瞬间呆愣在那儿,小妹?哪里来的小妹?“那你是……”等到路希明定睛再一看时,身体立马从座位上弹射出去,“小雪,真的是你小雪吗?”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标志性面容不知在脑海中过滤了多少遍,他又怎能会忘记呢!

谭雪笑了笑,依然是那款镂刻在心、永远抿不掉的酒窝呈现,“嗯嗯,还行啊,我的陆哥哥没有把小妹忘掉。”

路希明捂着头难掩心中的激动,一句紧跟一句的“终于把你见到了”像是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像是去掉了一块心病。他把谭雪让到沙发坐下后,忍不住开始责备起来,“这些年你都在哪了?怎么一点儿音信都没有?为什么好多年都不联系我?你找我有那么难吗?是不是根本就没把这个哥哥挂在心上……”这一连气儿的责备问话,体现的是他多年积压在心头上的无比思念。

谭雪简单地告诉他,自己大学毕业后就留学去了国外,一直生活在那儿,去年回国就职于一家省城的公司,因为昨天下午到商业局办事时听到有人提及路希明三个字,感到一惊,当时还以为听错了,随后一打听方知哥哥已经成大区长了。

“什么大区长啊?在你面前只有哥哥,是永远的大哥哥。”路希明咬着嘴唇,眼里依然放着光彩。

谭雪赶忙说,“对对对,是我永远的哥哥。”

路希明眼神温柔,充满了浓情蜜意,重见谭雪的刹那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仿佛又回到那久远的时代,那个久远的大院,见到那个爱臭美的“豁牙子”……小时候的一幕幕像放映电影似的从眼前掠过。几番寒暄过后,谭雪没有在路希明的办公室久留。临走时路希明一再地恳求谭雪今晚无论如何一定给他个机会邀请吃饭。谭雪笑了,我也很想跟哥哥好好叙叙旧。

晚上,路希明特意选订了一家叫蜀都情的川菜馆,他知道谭雪老家在成都,她小时候就喜欢吃麻辣的川菜。因为久未谋面,今能重相聚,路希明兴致高亢,他特意起开了一瓶五粮液,然后强硬地给谭雪斟满酒。

“哥哥,这可是白酒呀,我真的不胜酒力,要是喝醉了咋办?”谭雪托着腮,眼含笑。路希明说,“你说咋办就咋办,反正今晚喝定了。”谭雪满脸期待地说,“如果我喝多了,那你可得象小时候那样背着我走。”

谭雪的这“背”字出口,立刻唤醒了路希明对诸多往事片段的记忆,举着酒瓶定格在那儿,仿佛正沦陷在一个陈旧而荒芜的废墟中。路希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谭雪,表情有些木讷,嘴中一字一字地蹦出,“背,我背,一定背!”

面对久别重逢的谭雪,路希明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为何今晚的一开口便显得如此笨拙,笨拙得竟连声重复“这些年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就好像在拷问着自己深爱许久的恋人。

谭雪一直盯着路希明没多说话,她是想以刚才最短暂的相晤来判定眼前的路希明和记忆中的哥哥能否重合一体。等到路希明的酒杯已经送至她眼前,她方才缓过神儿,“其实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找寻着哥哥,去年回A城还特意去了原来居住大的院,只是那里已经面目全非了。”

见谭雪提及城区改造,路希明的话匣子瞬间打开了,“是啊,全变了, A城现在正规划建设,几乎天天都有变化,不要说你离开二十多年,就是离开一两年回来再看这里的变化也是翻天覆地的。”他举杯先抿了一口,然后从原来居住的矿山职工大院拆迁,一直到整个城市的规划建设,再到人居生活环境以及生活方式的改变,饶有兴致地一一讲给了谭雪听。他想让谭雪尽快地了解这里的变化之大,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变化。

但讲到自己时,路希明有意简化了职位升迁历程的叙述,他晓得在谭雪面前加重描述这些有同刻意炫耀。路希明越是看到谭雪的脸色起伏变化,越是控制不住往下叙述的兴致,直到讲得口干舌燥才猛然警醒,慌忙止住自己的滔滔不绝,“别总是讲我啊,说说小雪你吧。”

谭雪这才慢慢地介绍起这些年的经历和来这儿的因由,“大学一毕业就留学攻读硕士去了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在那儿呆了十年之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就毅然选择回国,回国后在省城一家叫华盛集团的外资企业供职,因为集团在A城投资开发了一个综合地产项目,自己先遣一步就过来了。”说到这儿,谭雪又笑了笑,“不然也不会遇到我一直想念的哥哥呀。”

听完叙述,路希明对她大致有了了解,但注意力却集中在那句“发生了一些事情”上。谭雪或许是从路希明疑惑的眼神中猜出了几分,便直言说,“他是比利时人,留学时认识的,我俩婚后不久因文化差异分了。”谭雪讲述这些时,语句很短,语气更是云淡风轻。

路希明很想刨根问底地追问其中一些事情,不想却被谭雪轻巧自然的问话拐过了。“嫂子在哪儿工作?小孩是不是该上学了?”谭雪的聪明在于驾驭了话题。

路希明稍作愣神儿,便直言回答说:“她是师大中文系老师,我们目前还没孩子。”

“怎么?学起丁克?”谭雪把筷子停住。

路希明低头轻笑了笑,“没有没有,我们是有心摘花花不开。”

哦,谭雪不好再说什么。

昏黄的灯光随意流淌着,把小小的雅间映得很温暖,两人拉长的语言稀释了酒精纯度。想必是见到路希明异常兴奋,谭雪原本不胜酒力,却发现两杯白酒下肚后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她把瓶中酒均摊后,双手交叉拄在桌面直愣愣地看着路希明。此时谭雪面如桃花,带着迷人的微笑,越发好看。

路希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隔着桌子俯身问她,“还有你记忆中哥哥的模样吗?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变老了?”

“我记忆中的哥哥一直没变,他年轻帅气,他令人亲近。”谭雪拄着下巴,忽闪着又黑又亮的眸子,忽而又向路希明问道,“我猜嫂子一定很有气质很漂亮,对吧?”路希明未作回答,笑下算作默许。谭雪歪起脑袋说,“哥哥的眼力一向不错,能被哥哥看上的女人肯定不会差。”

路希明小酌了一口酒,似有心事地讲,“你嫂子除了课业和学生外,别的都不关心,哥哥苦心追求的恰是人家极度反感的。”说这话时,他脸上轻滑几丝无奈,谭雪看在眼,立即缩回身,没有插言。

可能是话题触碰到了路希明的敏感处,他开始一番感慨,“小雪你知道吗,走仕途这条道儿是很难的,不通路则无法适应官场环境,门道太油则会让人戒心生起,所以时时处处需要懂得辨析、钻营和通融。”说到这,见谭雪一脸懵懂,接着絮叨起具体工作来,从动迁改造、就业安置、低保救助到招商上项目等,“这每一摊任务都很重啊,面临压力也大,我没戴上这顶官帽前还没有这种体会,真正介入之后才晓得里面的复杂性,走这条路步步惊心,需要步步精准。”

路希明突然把目光锁在桌面的水煮鱼上,“你知道川菜这道水煮鱼的水是哪里的吗?”还未等谭雪回答,他的答案随即过来,“江水,是纯正的江水。”

“江水?”谭雪满脸疑惑。

“嗯,正宗水煮鱼的水来自江水,”路希明作以解释,“江水把鱼养大,又入锅把鱼煮熟,你没发现我们很像这锅里的鱼吗?每天不停地汲取营养而进步成长,等到入锅那刻才真正晓得原来煮熟我们的恰是供给营养的平台。”

谭雪不明其中真谛,随口轻叹一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对对,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路希明立刻点头称是,好像言犹未尽,“我们这些人有时候多像被玩弄于股掌的陀螺,任凭抽打还要努力转个不停,转个不停还要保持平衡的姿态,保持平衡姿态还要倚靠一个小小支点来承载身负重荷,身负重荷仍要假装轻盈地旋转不停,这就是工作着的我们和我们的工作。”

路希明的感慨由衷发出,今天正儿八经地跟谭雪倒出这些,既是对仕途切身感悟的一份小结,又是内心憋屈多年的一次彻底释放,奔泻得是如此痛快、酣畅和淋漓尽致。谭雪嘴巴张得大大的,听得十分入神,这些话对她而言或许都是新鲜的。

路希明突然把话锋一转,“小雪你知道哥哥走这条路,苦没少吃,累没少挨吗,但这些苦累、压力和委屈能跟谁去表达呢。”他忽然发觉自己像是说过头,急忙止住了话。想是谭雪从中也看了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都低头静默地看着桌上的水煮鱼。

这回的冷场是长长的几分钟。

两人今晚都喝不少,一瓶五粮液悄无声息地空了不说,光是旁边立着的啤酒瓶子就有好几个。谭雪觉得路希明当她面一下子诉了这么多苦,确实没把她当外人。她静静地端详已显醉意的他,感觉到他有哪一点和自己很相像,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忽然心生一股怜悯来。

服务生又送来啤酒,谭雪都记不清路希明是什么时候点的。“哥哥别喝了,再喝,我真的不行了。”尽管嘴上这么说,但谭雪把持酒瓶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可以不喝啊,但我必须要喝,我不能不喝,难得今天高兴啊,你还记得小时候……”路希明把谭雪的思绪又拉回到从前。一提及小时候,谭雪脸上的笑容又绽放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服务生借故问寻需不需要主食来提醒酒店已经打烊,却被路希明不由分说地推置门外。直到发现偌大的川菜馆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回声,才意识到两人该走了,这才起身。谭雪搀扶起仍坐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路希明,把桌子旁的手包递给了他,偏巧这时,手包里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了一下。

谭雪笑了,“哥哥快回家吧,嫂子电话都催了。”

“不,不会,她可不会催我,再说我忙时也经常在单位住。”路希明撇着嘴十分笨拙地从手包中掏出手机,看完短信后情不自禁“哈哈”笑出声来。谭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地看着路希明。

“那我念给你听听吧。”路希明满脸涨红,眯着眼睛读起来,“一员工有了外遇,他老婆找到分管他的领导,领导拉着他老婆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只要枪杆子还在咱手里,浪费点子弹算什么,何况他打的都是你的敌人。”念完,路希明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细品这个笑话的笑点所在。

“谁这么晚了,还给哥哥发这种无聊信息。”谭雪皱眉说道。

路希明这才注意到手机短信的发送时间是下午四点,于是跟她解释,“哪呀,这是一位政协副主席下午发的,我才看到。”

路希明想起来了,下午参加区级以上领导集中学习,听课无聊时就给关系很近的、同在一起学习的区政协副主席汤雅洁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某区政协女领导,深夜归来突招两男劫持,一男威胁说,老实点,我们劫色的,女领导闻言笑骂道,他爹的,这么愉快的事,搞得这么紧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被审查了。后来,汤雅洁不知什么时候礼尚往来地回敬了一条,只是当时他没注意到。

“这种玩笑,毕竟很污,你们领导间也开得了吗?”谭雪问。

“那当然了。”路希明笑了笑。他确实觉得领导间开这种类似的玩笑不足为怪,虽表面上仅仅一笑过之,但它却是人际关系的一种调和剂,只是开这种玩笑需要考虑对象,得讲究个场合和门当户对,像和汤雅洁之间开这种玩笑就无伤大雅,毕竟他们都是副区级,和她老公还是党校一期同学,关系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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