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人#系列题记:我写的是真事,记忆中的真事,这记忆,年代久远,被反刍,被加工,被填充,或许离事实已经遥远,所以,你不妨把它当小说看。或者反过来说也行。
我的家,是湘东北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日子好似一成不变地今天重复着昨天,只有当时间的跨度够长,物理空间够远,回望,细想,才会惊觉那些表情很少、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乡邻们,竟也度过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一生。
离家久了,家乡的那些人和事时不时在脑海里翻滚,几年了,一直想着要把这些记忆变成文字,懒,不知从何落笔,没有信心能写好,这想法就一直只是个想法。百天百篇,又想起这事,无论如何,尝试写写。
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是夏黄姨。
夏黄姨,名字不清楚,晚辈叫她“夏黄姨”,平辈叫她“夏黄“,她是离我家最近的邻居,我妈的前“闺蜜”,三个孩子的妈,我们村公认的传奇。
陈竹
应该是2006年,某晚,老妈打电话来,闲聊了会,老妈突然说:“你夏黄姨今天被抓到派出所去了。”愕然,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老妈问,“陈竹你还记得吧?”“当然”,我在电话这头连连点头,怎么不记得,他是夏黄姨的小儿子,一度跟我订了“娃娃亲”。“前阵子,他老婆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啊,他结婚了?还生孩子了?”我这边一连串的惊讶和追问。
“你别打岔”,老妈说:“那对双胞胎早产,一出来就放恒温箱,一天好几千块。你知道你夏黄姨的了,她怎么舍得花这个钱,医院说要放恒温箱一个月,放了不到一个礼拜,她硬要出院,住院费也没给,没钱。医院当然不肯,结果她让陈竹和他老婆先走,自己晚上用被子偷偷把俩孩子抱出来,准备开溜。结果,被医院发现,一阵大闹,不就闹到派出所去了。”
哦,这事还真挺“夏黄姨”的。后来她说家里实在没钱交不起住院费,医院没办法,扣了两个孩子的出生证明,让他们走了。
按照我妈的说法,陈竹是没钱交不起住院费,夏黄姨有钱,但那是绝对不可能拿出来的。
那年过年回家,特意去夏黄姨家看双胞胎,俩孩子,几个月大,粉粉嫩嫩。一见面,夏黄姨得意地跟我说,“养孩子不能娇惯,看我家这两个早产儿,三四个月我就开始喂稀饭、南瓜粥,不也养得好好的”。
我没吭声,一回头,看见站在屋角的陈竹,沧桑,疲乏,以及掩之不去的愧疚。他媳妇站在一旁,也不吭声,瘦瘦高高,看起来也还是个孩子。
出来,我跟老妈说,到底虎毒不食子,夏黄姨再狠心,两个孙女还是放不下,任劳任怨地帮忙带着。老妈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以为这么轻巧啊,她帮陈竹带孩子,一开始就说清楚了的,孩子的生活费之外,是要再给保姆费的。就这样,陈竹夫妻给的生活费,夏黄姨都还要克扣,为什么不给孩子喝奶粉,三四个月大就吃南瓜稀饭啊,还不是你夏黄姨不肯买奶粉!”
说起来,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又是最小的一个,在两个姐姐初中辍学后,陈竹曾被全家寄予厚望,深受夏黄姨宠爱。那时夏黄姨常说,我家陈竹可是要读大学的,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陈竹学习成绩一直不错,顺利考上了本地高中,爱看书,时常到我家来借书看,也爱舞文弄墨,写点东西。大姐陈林女儿出生,陈竹给取名“晚晴”,
事情就坏在这写东西上。
高三,这边陈竹紧张备考,那边夏黄姨突然没了兴致,态度越来越冷淡。高考放榜,成绩不太理智,离本科差了十几分。陈竹想复读一年试试,可夏黄姨不同意了,这次的说法是,再没钱让你复读了,供你读到高中毕业,已经对得起你了。陈竹忙说暑假去打工赚学费,他大姐陈林也特意回家一趟,做夏黄姨的工作,表示经济上可以支持。但夏黄姨一口咬定就是不行。无奈,陈竹只好放弃。
此后,陈竹打工,自学厨师,开夜宵摊,小米粉店,我听到的消息时好时坏,但总归是没赚到什么钱。
好几年后,辗转从别人口中听说,当年夏黄姨如此决绝地放弃陈竹,是因为无意中看到陈竹高三时写的日记,日记里大概写了些不满夏黄姨对奶奶、爸爸和两个姐姐的做法,表示考上大学后,要离家远远的,去过自己的生活之类的话。由此,夏黄姨认定陈竹就是条白眼狼,读了大学出来后也不会对自己好,与其辛苦花钱供他上学,不如把这钱留给自己。
自此,夏黄姨失去了对儿子的指望,也失去了对所有人的期待和指望,她觉得,这世间,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至于陈竹,又过了一两年,听说离了婚,老婆跟一个有钱人跑了,俩女儿一直在夏黄姨身边长大,现在也该上小学几年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