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们兄妹就少分下院子了。“儿子实话实说。
”妈，你好歹坚持半年六个月，就住上政府给咱们盖的新房子了！“女儿鼓励着祈祷着。
”娘娘，要死也得再等三个月，我还等着新院子结婚呢，你孙子媳妇说了，没有新院子就不结婚。“三孙子说得更加露骨。
”大家先到杏树下面歇歇，让老太太耳根清净一会！“大夫实在看不下去，边命令边麻利地给老太太输液，”再这么大呼小叫，折腾不死也要惊吓死。“
孝子们真的听从大夫的话，全都捏住嗉子似的，从走了形的旧门框鱼贯而出，聚拢在最大的杏树下面。
这一幕发生在托县电厂建设初期，为建设储灰场征用土地，高板什营子要搬迁的时候。这是一个仅有一户人家的村子，距离周边的村子都有三四里地，显得孤零零的，大有置身世外，落落寡合的意思。村子周遭全是树，品种丰富，有杨树榆树柳树沙枣树杏树梨树桃树海红树；也有隙地可种植，种植糜子黍子谷子麻子高粱玉米小麦荞麦土豆绿豆豇豆黑豆等旱田作物。有一次骑着骡子信马由缰的在林间隙地转悠，吃惊地发现一名穿者打扮与众不同的老农：整整齐齐披散肩头的灰白的头发，黑色的长袍拖拽到脚面，后勃颈的衣领上插着旱烟袋，黄铜制作的烟锅上拴着古色古香的荷包，正专注的锄地。注意到我吃惊的样子，他呵呵一笑，问：”你是谁家的娃娃？“骡子好像受惊似的掉头就跑。回到家里，惊魂初定，讲说今天的奇遇，父亲说”他不是鬼，是敬贵，老者前清打扮，旧社会这种穿着比较普遍，发型也常见，只是你没见过，不要怕！“接着就唠了许多关于这个村子这个人的事。从那时起起了好奇心，总觉得孤村笼罩着神秘色彩。我问过父亲那人为什么不搬离那里选择大一些的村庄，人多，生活条件也好，父亲反问”你说说为什么要往出搬迁“，回答不出来只好作罢。盛夏酷暑，中午在村里的塘坝游泳后，伙伴们相约去老人家偷杏吃，我一次都没敢参与，虽然他们说他家的杏味道甜美。
麻黄滩有一同龄女子姓马嫁到耿庆沟，刚出嫁的那两年，隔三差五回娘家，回来时必经我家门前，顺便到我家歇歇脚，喝口水，解解渴，我就有机会盘问她，了解一些情况。她说：”从咱们村到耿庆沟不远，也就七八里地的样子，中间经过高板什营子，三个村子在一条直线上，东北西南走向。村子间的路纯粹是土路，下过大雨才好走，瓷实，不下雨叫个不好走，一脚踩上去就陷入疏松的沙土里，一路走下来，少说也得有二三十次脱下鞋倒干净土再赶路，每次回娘家就犯愁，我娘偏心，把我嫁到这个鬼地方。你问我为什么不骑自行车，告诉你吧，骑车不如不骑。骑过一次，推着走了一路，你说倒霉不倒霉！正推着往前走，感觉越来越沉，只以为没劲了，歇下一看，车带扁了，再仔细一瞧，妈呀，带上扎有二三十颗蒺藜，害得我差点儿把那辆破车（问婆家要的彩礼，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扔在半路上。“她沮丧的说，”好在半路上的那家人家热心，老两口帮我把车带粘好，老头套上毛驴车把我送回家才算完事。“她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说起一家村，我来了精神，不由得追问：”那家人家就老两口？“”不是，儿女五个，三儿子，两女儿。“她喝口水继续说，”该娶的娶了，该 聘 的 聘 了，都成家立业。“
”那为什么老头送你呢？“我有些不解的问。她笑我不明事理似的说：”念书念愣了，这还不明白！孤零零的一家人家，娶谁嫁谁！谁家有闺女愿意聘到哪里？抬眼就是树，抬头就是天，走路两脚土，洗脸一盆泥。听老太太说，说亲的时候，女方首要条件就是不在其他村子安家不嫁，没办法，提前给三个儿子在咱村南面的后圪卜盖房子。自从他们成家后，嫌娘老子住的偏，路不顺不好走，很少回去，两女儿也一样。不同的是，在坐月子时她妈被接去伺候月子呆上一月两月，可又放心不下家里的老头，满月以后最多再呆十来天就绳也拴不住，赶紧回家。老头子倔，死活不听女儿的劝，打死不离老巢半步，害的老伴儿跟着他过非人的生活。时逢八节，儿女们回来眊上一眼。你说老头不送还有谁送？
”后天我回去的时候老太太一准在门前张望等我，比我婆婆稀罕我。她待我像待她亲闺女一样，每次路过，都要强拉硬拽到家里，摆上烙饼，现炒瓜子，熬上绿豆汤，陪她唠嗑。老头子也是，回家一看见我，马上跑到地里，挑选长相好看的西瓜红籽绿瓤的香瓜摘回来，堆在炕上；果子熟时，孩子似的举着棍子打杏，爬上树摘桃。老两口孤独怕了，逮着人就觉得格外亲。子女们也不说常常眊瞭眊瞭，要不打发小孩子陪陪爷爷奶奶，唉，怎忍心！“她叹息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走的，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不在了。我还是时不时的想起那孤零零的村庄和孤孤单单的老两口。大约过去十年，再次见到马姑娘，她已经是有一双儿女的半老女人，依然健谈，说起半路上的老夫妻，她给我描述了开头那一幕。据她讲，一天早上起来老头不精神，老伴儿说要自己去叫儿子，老头不让，说抗一抗就过去了。扛到下午扛不住了，老太太跑到地里央求锄地的人叫来儿子，老头的瞳孔已经散开来，没救了。埋葬老头后，老太太断然拒绝儿女的好意，不和他们一锅里搅稀稠，过她更加孤单的生活。
去年县政府征用这里的土地房屋，为大唐托电建储灰场用，今年国庆节剪彩后就能入住。县工程队在电场区的北边紧靠二级公路边建起的新村就是。老太太可值钱了！活到分房那一天，老太太就能够分到一处院子。子女们整天围在身边，轮流伺候。稍有头疼脑热，马上请大夫输液，这不，还得医生往外轰，否则，寸步不离。
我说，子女孝顺不孝顺，就看父母值钱不值钱。能够指望你分一座院落，想方设法让你活着；分不上，别指望子女理你——躲你躲得远远地，奢望孝你敬你，没门儿。唯有盼望早一天吃你那盆老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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