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漂浮着,开始有序地拼凑,铜钉擦过吉恩,在孔洞中自我螺旋着。
吉恩伸出半透明的手,划拉着空中的物件,在两块木板接合之际,从夹缝中拯救出了一板止痛药,锡纸以绝望的姿势横尸,药片也不见去向。在磨损得残缺不堪的文字中,他终于还是看清了生产日期:
2011年7月14日。
数字从锡纸上镂出,飘向了日历,吉恩追着数字,在还差一点距离的时候,纵身一跳。
“咔嚓”,紧接着连绵不绝的噪音。
吉恩将数字扑在书桌的废墟中,他顾不上浑身的划伤,从紧拥着的怀抱中取出毫发无损的日历,静静地看着日期。也就几分钟,他突然发狂地撕扯起刚拼命保护的日历,漫天的纸屑无视物理,在速度消失后变为静止,吉恩看着日历的最新一页,日期仍旧是2011年7月14日。
空荡的房间只听得见吉恩喘粗气,他有些疲惫,无力地靠在墙角,看着空无一人的出租屋。他独自生活已久,却第一次感觉到不支,平日里旺盛的精力就像被撕碎的纸屑一样,存在但无法聚集。吉恩昏睡了过去,就像倒塌的桌子一样,被彻底地摧毁了。
一声尖锐的鸣笛,纸屑瞬间恢复了加速度,密密麻麻地坠落,吉恩被惊醒,并惊恐地向后躲避,但身后就是墙角。他恐惧地闭上了双眼,可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并没有被划伤,砸在身上的,竟然是雨。
风越来越大,吉恩睁开双眼,早已经不在房间。大雨的夜晚是分辨不出颜色的,很难说那团混沌是乌云还是浊雨,吉恩挣扎着爬起身,全然不顾浑身的泥,游荡在公路的边缘。
大雨逐渐模糊了视线,踉跄之中,吉恩突然觉得不对劲,脚下开始打滑,路面开始向左侧倾斜,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甩向围栏,剧烈的疼痛从上腹部传来,他“啊”的一声,却发现高速路右侧的车辆,却还在平稳地行驶,急速地开过,甩了他一身的泥。
吉恩抹了一把脸,看清楚被重力束缚着的,除了他,还有他对面的树。
树枝向他的方向垂着,狂烈的风将树叶刮落,一叶又一叶地划过吉恩的脸,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闪电倏地劈下,正中树木的根部,树摇摆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倒向了他。
他慌乱地起身,扶着栏杆狼狈地爬开,树木在他身后轰然倒下,刚好砸在吉恩逃离的地方。
吉恩惊魂未定地呆着,不知该作何反应,所有的事情在脑海穿过,回忆冲破脑壳,令他头痛欲裂。他试图叫喊,刚张开口,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当着他的面,撞上了树干。
白色的气囊被染成红色,车子变形得支离破碎,车门在挤压下不再完好,荡在车子外,雨刷还在摇摆着,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一个女人和摇摆的雨刷同一个方向,滑落出车子。
女人匍匐在路面上,涌出的鲜血增大了摩擦力,缓慢地滑向吉恩。
“妈……妈妈!”
吉恩哭喊着试图去抓住那个女人的手,但重力的拉扯让他无法攀爬,他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摔回栏杆,又一声雷声响起,闪电再次降临,车子摇晃了几下,也失去了附着力,推着女人砸向吉恩,吉恩一线之间,抓住了她的手。
车子燃起熊熊的火焰,将几个人连同回忆瞬间点燃。
吉恩煎熬着,泪水和汗水一同流下,他看着面前的红色,浑身颤抖。突然,红色之中,一束光从白点逐渐扩大,驱散了火焰,不再炙热,甚至有些清凉。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仪器和管子,不由分说地插上了女人,男人则渐渐飘远,还未说出一句话,就消失在了白光的深处。
吉恩和女人浮在空中,一会儿靠近,一会儿飘远,他只能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以保持着这点联系。
“妈妈……我已经很久……不敢梦到你了……”他知道这是梦,要不是梦,他怎么可能,再次见到母亲。
“季莘……”女人嗫嚅着。
“妈妈!你赶紧说……我怕我……醒过来……”吉恩歇斯底里,泣不成声。
女人深情地望着他,眼睛即将合上的时候,嘴唇轻轻地动了几下。
“……你该试着……走出来了。”
季深握着吉恩的手,轻轻说道。
阳光洒向白色的病床,吉恩安详地躺着,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泪痕宛在。
“哥!哥!你醒了!”季深急忙起身按了呼唤铃,这才又坐回了病床。
吉恩转过头,虚弱地看着季深:“我这是……”
“你胃穿孔休克了,依诺把你送过来的。”
“那……”
“父母的事情我听依诺说了,我没有跟你呕气的意思,只是想看你放下,听你对我说。但现在……”季深眼圈红着,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事情都过去了,你是我哥哥。”
吉恩释怀地舒着气,想来妈妈手中的温度,应当是季深的。自父母去世六年,他在今天,真正地放下了。
医生冲了进来,开始测量吉恩的各项指标,他们在吉恩的身上忙忙活活,吉恩无奈地苦笑:“瞧我今天……还需要人照顾了。”
季深也笑着,依旧握着吉恩的手:“你照顾了多少人啊……也该被照顾了。”
“噢对。依诺呢?”
“依诺啊,她回店里了。”
“回店里……”吉恩突然想到了什么,“今天是14……算了,她应该没事。”
季深读懂了吉恩的意思,轻拍着他的手说道:“依诺也认识了你那么久,交给她吧。”
吉恩望向窗外,云彩缓慢地移动。晴天……真好。
REFUGE 离开店还有很久的时间,依诺正在收拾着因搬动吉恩而被撞得凌乱的房间。
门推开的声音引起了依诺的注意,她走出里间,刚好对上了刚进来的人。
那个苍老的男人愣了一下,迟疑着问“您好,请问……店主呢?”
“您好,他现在在医院,您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吧。”
“我是……他的爷爷。”
依诺和老人坐在沙发谈了很久很久,只有两个人,自然没有人听得清他们的谈话,只能看到老人的表情逐渐由担忧转向了释怀,他虽然还不清楚吉恩究竟经历着什么,但如果那些回忆已经可以经由第三方转述,那么他担忧的事情,也大概不复存在了。
依诺送走老人,站在门口,拿出手机看向几个小时前的一封短信:
“依诺,哥哥醒了。”
依诺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原来世界上坚强的人,都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