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
母亲住的是土坯房,睡的是土炕。房子是上世纪50年代的建的,很旧很旧了,甚至小屋塌掉后的过门只是用塑料布撘了一下,我们都说这房子不适合住了,可是她舍不得离开她住了一辈子的房子,春天和秋天还会在家住一段时间。她在家的日子,我们每周都会回去看她,她住的挺乐哈的。到了种瓜点豆的时节,她还要在院子里和门口的小块地里种上南瓜和扁豆,实在不会种就让我们帮着种,母亲对土地的感情太过深厚,丁点儿的地方也要见缝插葱。
小时候的记忆里母亲经常生病,父亲又不在家,只有大姐挣工分,小队的粮食是按工分多少分配的,所以我们经常吃不饱饭。为了攒个粪工,春夏两季放学后就去打猪草,人多草少,经常薅不满箩头,有时为了瞒母亲,还在箩头里支个小棍,看似满满的,实则半箩头。秋季放学后就去搂树叶,邻居家的孩子们都背个小背篓,我拿个铁棍儿串树叶,羡慕死了,跟父亲说想要个小背篓,结果给我买回个和我一般高的大眼篓,只好还用铁棍儿串了。垃圾在那个时代是不存在的,厨余垃圾那时候叫恶水喂猪了,煤渣都填到猪圈里,就连路旁的草皮也不放过,沤成农家肥就上到地里了,还能挣到工分。 农民的口头禅:种地不上粪,等于瞎糊混,每家每户都喂猪攒粪,好让土地更肥沃。以至于现在看到茂盛的草和秋天厚厚的落叶总觉得很亲切。
我十多岁时,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我家分了三类地:菜地、春地和麦地。母亲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让我们攒粪,好让土地多打粮食。上初中时我来到县城读书,母亲闲时也会来跟我们做饭,但始终掂记着家里的土地,会把家属院的煤渣用大粪搅拌后拉回去,是很好的肥料。我家的地种啥长啥,尤其是那块菜地,地里种得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在妈妈精心侍弄下,长势喜人,虽在县城住,菜基本没有买过,星期天我骑个28的自行车,前面挎着大包小包的时令蔬菜,后面带着妈妈,奔跑在家和县城的路上,其乐融融。
秋季播种麦子时,母亲会在麦垄中间种波菜,到春天波菜吃不完,还送给邻居和朋友。夏季种玉米会带上芸豆,玉米杆成了架杆,豆角是成袋子的摘,吃不完再晒干当春天的菜。秋季的庄稼地里只要有缺苗的空地,她都会补种,总是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一点儿空隙。红豆、绿豆、黄豆各种豆,长熟了当粮食,长不熟的当菜吃,一点儿都不浪费。
介石是地邻的标志,时间长了会找不到或犁地时无意间移动。母亲有时会唠叨:介石全在咱家地里,我满不在乎的说:不就少种一垄地吗?在就在吧。母亲马上反驳说:你没过过灾荒年,没挨过饿,土地是咱们老百姓的命根,没了地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好嗯一。唠叨归唠叨,但她从没因少种地去找过邻居,很厚道的一个人。
80岁那年胆结石手术前把该种的都种上了。出院后不会种地了,让我帮她把地里的绿豆摘下来,专门到安阳地区医院拿她种的绿豆感谢主治医生,医生听说给礼物,一口回绝了,我解释说是老太太自己种的,不到二斤的样子,人家才收下了。母亲认为只有自己地里产的才是最好的。那年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咱不会种了,没法儿了。
过了一年,当身体允许了就又嚷嚷着要种地,我们没办法只好帮她种,地太远她走到地里就很费劲,耕作就更不容易了,但我们工作也忙,疏于管理,地种得一塌糊涂,收成很小,母亲没有不开心,还觉得很幸福,这样又过了两年,我们既不想惹她,又实在没功夫,只管种不管管,母亲年纪越来越大,腿脚不便,不再能到地里去了,结果所有的庄稼全被杂草吃了,颗粒无收,母亲才不得不放弃土地,看着她不舍的样子,我很心疼。
别了,庄稼地。母亲回头精心侍弄家里巴掌大的小菜地。丝瓜、扁豆、南瓜、豆角什么都种,今年院子里出了两棵山药,她也不舍得薅了,还施肥让它长,我说你种得太密什么也长不成,她乐哈哈地说,啥能长长啥!还不忘在地边种上花草美化一下自己的生活。
真拿她没办法。我想那辈的人大都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