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又来了,她一个人在宿舍收拾东西,已经办理好了离校手续,只等下周二全校的毕业典礼。她是师门里唯一一个没有延毕的女生,不知道该不该庆祝,除了几个直系师弟师妹,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去庆祝毕业。
书堆满了桌子,门口的架子上还有她晾了一周的内衣,不确定离校之前它们是否会干。她正在满地找一本刊登她近期论文的期刊,此刻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心烦离乱地在一堆杂物中摸出手机,竟是他的消息。
怔了几秒,她放下手机躺倒在床。这个10平方不到的宿舍是除了父母家之外,从小到大第一个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房间。从大学时代的6人间住到研究生的4人间,到现在的1人间,28岁的大姑娘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宿。
这间房本来是两个人住的,一年级的时候她也有过一个舍友,只不过人家只住了一个学期就搬回家了。如今读博士的女人大都是在职,以已婚的妇女居多,像她这样没有社会经历一口气读上来的是少数。舍友搬走以后她就自己续交两个人的房费,一个人住。
那个前舍友是个聒噪的女人,已经40岁了打扮的像个清纯少女,因为自己的老公是博士后,孩子同学的父母都是双博士,她碍于家长会上的面子,一狠心也来读了博士。但是她的心思早已经不在学校,她在外边搞培训,但是人家一年也保持4篇论文的发表速度,她总是夸耀有一个能带自己发论文的老公。
她没有这个命,从小本本分分,在学校规规矩矩读了20年的书,她的长相在博士里边不算丑,文文静静,而且左腮上有一颗红痣,很有特点,肥嘟嘟的有些可爱。很多见过她的人都说她长得像杨丞琳。可是妈妈带她看过面相,相面的人说女子腮上有红痣,不吉。
她的工作已经签约了,9月份入职,所以她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暑假,工作是她背着导师自己申请的,一所二线城市的普通二本院校。导师建议她去研究所的,她的方向是来华传教士的研究,从研究生开始她就一直稳坐在省图书馆读文献,不避寒暑。一开始只是为导师的论文找材料,后来看的多了,自己也能独立发表论文。对于学术,她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在其位谋其政是她一直秉承的人生信条。比起研究所,她觉得做老师算是社会人,可以接触学生,接触人多了生活可能会热闹。老师们知道了她的决定都暗暗摇头,这个选择注定会让她渐渐远离学术圈,答辩结束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她也觉得好像是自己辜负了老师们的辛勤栽培。
但是生活是自己的,这一点她是不怀疑的。
这些年,外人看来她的生活的确过地有些单调,一天天的生活早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几点该干什么,一分一秒也不差,撕下一张又一张的便利贴,她的人生就走到了28岁。本科的时候她也是谈过恋爱,后来男友出国分手,她也就挥一挥衣袖转身考研,她每一步都走的波澜不惊,家里父母为了她的婚事这两年开始着急,她总是笑笑。她有时候也会自嘲,她的生活就像她研究的那些苦行僧一样,人生做满了各种各样的Plan。
按部就班、提前规划的生活让她心里觉得踏实,比如说她的计划里28工作,29岁相亲结婚,30岁生小孩……每一步她都希望能够把控。
而他的出现就像一个变数,因此在过去的两年里,她都选择性地忽略他。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出现过变数,这会让她慌乱焦虑。
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想答应他的应邀,那种强烈意愿出现的时候她自己也有点吃惊,大概就是一种夹杂了叛逆、任性、伤感诸如此类的情绪混合体。怕自己后悔她很快的拿过手机回复了信息,然后关机。
他们是在高铁上认识的。博士一年级的时候有次她替导师外出开会,在回来的高铁上遇上了他,那天天气非常冷,她像个蚕蛹一样藏在羽绒服里,还有点低烧,年刚刚过完她就被派到外地出差,心里有点暴躁。
他和另外三个同事一起上的车,他们买的是同一排座位,另外三个人在一起,他的座位则分到了她的旁边。她的眼皮没有抬,只是感觉他带来了窗外一股寒气,打了个寒颤,让她发烫的脸更烧了。
他像个绅士对她欠了欠身子,把手提箱放到了行李架上。安静了几秒,他问“小姐,你坐到哪里?”她出门的时候很少跟人家搭讪,从去外地上初中开始,妈妈就嘱咐她小心陌生人。
“虹桥”,她咕哝了一句,很是清高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高冷更多的时候是一种伪装,一种在同龄人面前不自信的表现,她只喜欢跟小孩跟老年人在一起。生怕自己的多言会泄露自己的学生气,所以人家当着她的面讲黄色笑话的时候,她也会大声的跟着笑,生怕太严肃暴露自己还是处女的秘密。
听到她的答案,他显然来了兴致,他说我也是终点站,接下来该就是问在哪里上班了吧,她在心里默念。可是他却没有问,直接说你还是学生吧,这让她有点懊恼。
见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又问她的籍贯、学校此类信息,男人搭讪的典型套路,她想。他的样子看起来有35、6岁的模样,他的手很白净,她观察人的时候会先看手,一个人的手是最能看出特点的,脸面可以伪装修整,但是手却很难掩藏。而且她还看到了他右手无名指带过戒指的痕迹。也许是出差特意摘掉了戒指,想伪装出一副单身的模样方便搭讪。老男人在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脏乱的感觉。
他没有察觉到她的打量,相反很自来熟的开始介绍自己,他在一个城市景观规划公司上班,为了让她确信,还翻出自己的手机相册让她看照片,他说他们刚去了一个农场看种苗,拍了很多苗圃里的花。他的身体自然地倾向她,方便给她介绍每一种物种的名字。
聊了一路,最后发现她学校距离他的公司非常近,地铁只有一站的距离。他说他常去她的学校,还兴致盎然地讲解她们学校的绿化面积与绿化造价。
很快午餐的时间到了,她吃了一桶泡面之后开始肚子痛,去厕所的时候才发现是来了姨妈。她的量一向很多,蹲在马桶上的她有点担心座椅被沾染。羞愧憋的她耳根通红,卫生棉在随身的双肩包里,她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取自己的双肩包。此刻她的高冷与冷漠完全被尴尬代替,整个人好像被点着。她客气地越过他拿来包,瞥见座椅上果真已经留下了印记。
从厕所回来,她一直在假寐,不再讲任何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拍她的手背,凉凉的,他在她的耳边说下雪了。果然,窗外开始飘雪,在南方下雪是很稀少的,他脸上露出了不符合他年纪的快乐。
临下车的时候,他邀请她一起坐车,说天气不好,公司有车来接,可以顺路一起回去,她没有思考就直接拒绝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同事,也没有再做要求。旅客们开始整理行李物品了,他掏出手机的微信二维码,说不介意的话加一下微信吧,她同意了。
刚回到宿舍,他就发来了消息,问路上是否顺利。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沾上橡皮糖了,她没有回复他,最开始的每天晚上他总是发来晚安的信息,也许他的婚姻并不幸福,她揣测。她甚至自恋地开始担心他会来学校找她,开着红色的小跑车,那不是毕淑敏笔下的女大学生吗?她可不是那种要依仗男人的人,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老男人。
看她一直不理会,有段时间他也不怎么来消息了,只是她的每条状态都点赞,临近中秋的时候他们公司办周年庆,他给她拨打过一次电话,说有免费的酒会,想邀请她过去玩。那时候距离见面已经过去了4、5个月,她已经有些忘了他的声音,那声音比起记忆里好像老了一些。
依着她的性子当然是拒绝的,但是晚上9点多的时候他却来了她的学校,她正好要下楼觅食,他说她在学校门口,没有通行证进不来。然后就顺理成章地陪她一起吃麻辣烫了。说实话她竟然有点喜欢那种感觉,在中秋这种日子里,博士楼已经空了,好几家好吃的外卖都打烊了,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她竟然第一次感觉到了传说中的孤独。
吃完麻辣烫,他还给她买了一个鱿鱼烧,他说看她一直往人家的小摊上看。其实她是因为紧张,为了分散注意力才故意看路边摊的。
到她宿舍楼下要分来的时候,他很自然地上前吻了她一口,她相信她的嘴角还沾了鱿鱼烧的汁,她紧张地咬紧了牙齿,他摩挲着她的左脸,说这颗痣很有特点,她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还是处女呢”就落荒而逃上了楼。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一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不过那天的吻的确让她心神荡漾。
她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在这样的时刻突然收到了他的信息,过往的回忆又重新翻出来。
她重新开机,发现有他的两个未接来电,这一次她精心打扮了自己,像一个赴男朋友约的女人。
半年没见,她感觉他好像又老了一些,他问她毕业之后的规划,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微笑着说挺好的,做老师很适合的你性格,希望你幸福。喝下最后一口红酒,她的鼻尖有点酸。
上车的时候,他替他系上了安全带,此时窗外又开始下雨,她一直望着他,他笑了,说你一直这么深情地看着我,我会吃不消的。眼神相汇,然后就是热烈的激吻了。她的体温好像更高,狂热的吻袭来,她有点想呻吟。他没有带她去宾馆,而是进了一个小区,她想应该是他的家。她咬住他的耳朵说带我回来不怕你老婆知道?语气里带着嘲讽。他没有说话,直接把她扛上肩头。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轻轻地穿好衣服,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发生一夜情,足够疯狂的举动来告别学生时代。走之前她发现家里另一间卧室的门半掩着,她轻轻地推门进去,发现一个女人安静地躺在那里,身边插着医疗仪器,就安静地睡在那里,没有忧愁也没有喜悦,最关键的是她的腮颊上竟然也有一颗红痣,她冷笑了。
后来,她还是接听了他最后一个电话,需要一个解释吧,他说结婚后的第三年妻子在一次聚会的途中出了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他很爱她,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直到偶遇了她。
挂掉电话,她删去了他唯一联系方式,掩好宿舍门,一个人拖着行李坐上北上的火车,还是窗户的位置,只是此时同座的是一个带孩子的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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