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陌住的这层楼只有三户人家。这是一栋老房子，只有三层高，老旧的街区，听说原来是某位军官姨太太的私宅。后来改成了居民楼，成了父亲单位的分配房。

紫陌从记事起就一直住在这里。阴暗狭窄的楼梯，难见日光的房间，伴随着化不开的忧郁，构成了她25年光阴岁月的斑驳记忆。

父亲10年前去世，母亲在上个月病情恶化也走了，留下紫陌一个人孤零零地存活于世。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命运与生俱来就应该如此。

2

紫陌记得15岁之前的那些日子，透着淡淡的雾光，雾气散去后也只有母亲一个人的温暖。

父亲早出晚归，经常出差，一连几天也见不到一次面。母亲性格平和柔软，默默地操持着家里所有的事情，几乎听不到他们之间有任何的交流。

父亲出事的那天晚上，紫陌放学回来，在楼道里就听见父亲单位的同事说，嫂子，是车祸。母亲问，是和她一起？父亲的同事似乎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的。母亲便一直喃喃地重复着，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一起死了，一起死了……

3

直到一年后，紫陌才知道，母亲嘴里的那个“她”，是女字旁的她，和父亲一个单位的，也是父亲一直以来的旧情人。

母亲只字未提。紫陌不敢问，她知道母亲爱父亲，非常爱，爱得卑微又深沉。

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承担起家庭的重担。紫陌没有见过母亲流泪，也没有在母亲脸上看到过悲苦。母亲还和原来一样，默默地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平静而淡定，即使笑起来也透着一份无谓的漠然。

4

整栋小楼曾经住的都是父亲单位的同事，这两年卖的卖，搬的搬，几乎全部更换了新的邻居。

紫陌觉得每次换了一个新邻居，空气就净化了一遍。最后整栋楼都是陌生人了，她感觉越来越温暖，甚至开始爱起这栋小楼来，也爱起了这个不到40平方米的家。

一年前，左边那家搬来了一家三口。小女孩才5岁，大眼睛水灵灵的，每次楼道里见到紫陌都叫姐姐，紫陌心里非常喜欢。

半年前听母亲说对面搬来了一个男孩，高高瘦瘦的样子，紫陌一直没遇见。但是她看到过男孩在天台上晾晒衣服的背影，和他门前、窗前摆着的几盆绿色植物盆栽。紫陌默默地揣测，会养花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呢？

有一次家里的水龙头冒水了，紫陌不在，那个男孩闻讯赶来，帮助母亲修好了开关，弄得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母亲一直过意不去，几次让紫陌请人家到家里吃饭，但是不是紫陌没时间就是人家没回来。

5

这天晚上和往常一样，紫陌给母亲的灵位上香。再过两天就是母亲的“五七”日子，走了一个月，她该去祭拜了。

母亲的骨灰盒寄存在父亲的骨灰盒旁边，在这座城市，要找一块墓地入土为安，那是只有有钱人才能完成的事情。好在还有寄存处，一年300元。每到祭拜的日子把父亲和母亲的骨灰盒摆在一起，紫陌觉得对母亲来说应该可以算是一种圆满。

晚上8点，居然停电了！紫陌刚刚给母亲的灵位点上蜡烛，上了三炷香。看着烛火摇曳，母亲在照片里看着紫陌淡淡地微笑，紫陌觉得母亲似乎就在身旁，那样地温暖安静。过去的时光片段一幕幕地闪现眼前，都是母亲的身影。

紫陌痛痛快快地流下了眼泪，这一个月以来，身上所有的神经一直在绷着，她一个人面对母亲的所有身后事，办理死亡证明，处理遗体火化、安放寄存骨灰……这些时刻她都没有哭过，她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看着母亲的棺木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她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那是母亲，就这样烧成了一堆骨灰并且再也不见，她瘫软在地，还是旁边的好心人扶她到外面透透气才缓过来。

紫陌一边哭一边回想，在记忆里贪婪地搜索着所有关于母亲的片段。这时候她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温和而缓慢，她奇怪，这个时候会是谁呢？紫陌擦干眼泪，走到门口开了一条门缝，发现外面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似乎似曾相识，但又记不起来。

男孩小心翼翼地问紫陌，家里有没有多余的蜡烛？他刚刚下班回来，发现停电，他家里没有蜡烛，楼下的杂货店也没有，手机又没电了。男孩彬彬有礼地解释着，他看见紫陌的房间似乎有烛火的亮光，就过来问问能不能借给他一支？

紫陌才记起来，他就是对面的那个男孩。紫陌开门让他进来，递给他一支给母亲祭拜用的蜡烛。男孩接过来，犹豫了一下对紫陌说，你节哀顺变，阿姨去了天堂，肯定希望看到你坚强。

紫陌点点头，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忍着不哭出声来，在这样的时刻，有一个陌生人如此的一句话，已经让她情难自已了。紫陌觉得难为情，只说了声谢谢。男孩也很理解，也说了一声谢谢，就推门离开了。

男孩走后，紫陌又痛哭了一阵，哭累了，就进入了梦乡。梦境里全是母亲，还有那个男孩，冲着紫陌暖暖地微笑着，背后有金色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那笑容让紫陌不知不觉地眯起了眼，温暖渗进了她的心窝……

6

第二天早上是周日，紫陌起的很晚，老远听见左面那个小女孩在和妈妈聊着天。“妈妈，昨晚的快乐大本营真好玩！我最喜欢谢娜了！妈妈，我长大了也要做主持人！像谢娜一样！”这个声音飘进了紫陌的耳朵里，她觉得真动听，好可爱的童音，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紫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对！错了！她惊愕地从床上跳起来！不对！昨晚，昨晚分明停电了！那个男孩过来借蜡烛。是的，没错。紫陌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心咚咚地跳，她跑出去，小女孩刚刚和妈妈进了屋。紫陌不管不顾地敲对面男孩子的房门。过了一会儿，男孩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莫名其妙惊呆地望着紫陌。紫陌环顾房间的四周，猛然，她发现，蜡烛！是的，她的蜡烛，还有一小截残留在男孩子的书桌上！那么昨晚确实是停电了。

紫陌呆立在门前，泪如雨下。她不想去小女孩家确认了。她知道那是母亲，母亲昨晚回来了，母亲放心不下让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存活于人世间。

7

一年后，当紫陌依偎在已经成为老公的男孩身边，想起来停电的那个晚上，内心还是无法平息。

这个世界上是否有灵魂的存在，紫陌无法理解。她只是知道母亲回来过。母亲希望她幸福，找到一个能爱她一生的人。

紫陌再去祭拜母亲和父亲的时候，都会带着男孩。看着骨灰盒上母亲的照片，紫陌觉得母亲的笑容也变了，不再淡淡地透着漠然了，而是变得越来越愉悦，也越来越安详。

她想，现在她终于活成了母亲想要的样子了。她也会一直幸福地活下去。

30天清心写作之第2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