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又逢栗收大年。
前期持续高温,近半月缠绵阴雨,树的须根从深爱的大地吸足了养份,喂得枝梢猫奶果剌迅速膨胀,路旁十几棵板栗张着刺猬嘴,沉沉地压弯了枝头,笑着笑着露出栗色的三棵大牙。这牙一露,绿油油长叶子扇着风说开了……
掐着孩子身上刺一算,自86年结婚以来,荒年15春,丰年16秋,春秋轮换,岁月峥嵘。
跨入而立之秋,脚上皮被风割破了无数道直口,当初绿绒绒的裤子变为条条粘条条褐黑色破秋裤。这是园中长者一边拍着旁边小伙子的肩膀一边点头哈腰涓涓细嚼。
他接着说的话更离奇:我们祖祖辈辈生长在对面的石子拉坡,兄弟多时十几个,手不长腰不粗,人家称“七月毛栗八月胙”前面说的就是我。
有人采回一箩又一箩,丢在脚屋一角,不到半个月,大伙从青涩一律变为焦黄。
某个深秋,又是脚下踩,又是链把打,蚕豆大的我带着汗珠,被主人一升一升量给亲朋好友。
我的孩子和伙伴也曾被老鼠深藏于土洞;山间跳跃的长尾巴松鼠也把他乱丢,丢在石头缝或岩头,那些孩子第年春披着和煦阳光顶着雨露,迎风张扬,展角伸头。
结婚那年春,是一位比我大二十多岁主人,在对面挖取移在岗脊的桑树地地墈,我本老大,主人把几个小兄弟一齐抹杀。
一把粉条细齿锯,把我拦腰锯断,一把锃亮的电工弯钢刀,把头顶皮抹得光光滑滑,在我的东面撩开薄薄的一层外衣,顶端抹个斜面接口,在我身上不由分说,插上一扎长去年新长的,带肚脐眼细姑娘。
又被主人用塑料皮梱得紧紧的,虽然巨痛又强忍着吐出毛细筛管的血液,皮贴皮,骨挨骨粘在一起。
那时年少,新娘投入怀抱,主人又关心早一趟晚一趟,拂去蚂蚁扫去幼蝉。谷雨过后,我已长出三五个新头,闪着绿光引诱着天牛和金龟子,主人在我周身喷着难闻敌敌喂,平时一些欢喜亲热的害虫不敢来轻凑。
立夏一到我的新头吐出三根花串,不到三天主人伸手摘去,说头一年不要我生育,只要我长壮躯壳,如是乎我不要命地疯长。
那锯口早已愈合,塑料皮割开了,被风吹走挂在桑树杈口。
听主人对五个徒弟说,早春省科协在天柱山脚的水吼,源潭老区四个公社,选派主人一人,参与板栗嫁接培训。
小饭店里连桐城大关的董教授和省县领导一共只有两桌,分摊于岳西潜山两个县深山边角,科技兴农头彩戏“铁杆荘稼”发掘,没有教材,小黑板上比划着讲课,还爬到山上亲自操作。
临行时领导们把希望寄托,大别山之皖西大家回去都施展拳脚,带回一小梱远方的姑娘根根苗条,这就是本大人结婚的前情后果。
那时节,源潭区联盟村大沙岭上还是杉树千樟,唯有杨泗村掀起板栗嫁接新浪。
头几年人们总是说我品质优良,有时趁主人不注意,把我剪得七零八落,说是繁衍后代,把希望传播。
随着年龄增长,主人每年至少于我身上蹭出百儿八十,好景不长,我随人类跨进新世纪的门坎,蚕桑歇业,“铁杆荘稼”不铁。
我脚下田里撑起竹丫棚,还把我的手臂砍去半边,做瓜蒌架桩,也只种了三年瓜萎,在这其间我身边还有许多未结婚的徒孙徒徒孙,被汽锯一扫,装上四个轮的箱子运到远方,可叹!
回望过去,也曾不顾我痛,把我指头掰断,第二年我就懒得开花,人们称我小年,待经一年积累,又分出更多指头,人们昂着脸说花真多!蜜蜂飞舞,蝉的针器吮吸我的血液,夜休日歌。
己忘记是哪一年,脚下连片山排,一头老野猪带着七八个小崽,不分昼夜在脚下挖厥根寻找葛根棒棒,很多伙伴脚上露出白袜。
那是一个丰收的大年,主人扛一短一长两个竹竿,戴着头盔轻轻拍打一整天,挑回二十多担我的女和儿。
桑剪和鞋剪五六个,在堂厅就地摆开战场,脚搓剪剥,分装着红衣一筐,白衣五六大箩。
人们把穿红衣的砌个沙池子算是安下窝;白衣又剥开外套,硬是用指甲脱下内里白衬衫,就新鲜的装运走说是做罐头,那一年主人发个小热。
年长的说了许多,约摸一个十多数的蓬头小哥急着插诨打科:老前辈知道许多,唉,主人头两年还砍草与我焐脚,后来踪影少,或擦肩而过。
曾有一次主人带着小孩,借着我的绿妆咔嚓咔嚓闪着光,小孩被我的刺戳哭了,小手小脚被飞机一样山蚊喝去俩大肚子血,又肿又红,痒的钻心,从那以后,莫说小孩,年轻人都不见一个。
这是为什么?唉!细思量,他们打工一天有二百多,而早上市剥皮嫩米虽和肉一个价,一个人一天出力流汗还要花工夫卖,搞到人家一半还不是天天有。也只剩下少数人有点留念、有点闲才来亲热些许,来的人都是大大稀客了。
停在树下的摩托听得真切,很不耐烦的“滴、滴、滴”,打断了板栗对话,原来栗树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主人稀客我也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