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在了,父亲养的猫还在。
它就懒懒的窝在窗台那里晒太阳,舒舒服服地睡大觉,睡够了,就起来伸个懒腰,喵呜一声,跳到院子里的菜畦里捉蚂蚱扑蝴蝶。玩够了就回来躺在窗台那里继续发呆,以前这个时候,父亲总会拿着竹制的痒痒挠给它挠痒痒,父亲走了,它似乎也很寂寞,我们都没心哄它,哪怕它蹭着我们的腿撒娇。
父亲不在了,我买给他的茶叶还在。
父亲和大多数的北方老人一样,最爱喝茉莉香片。我们都叫做花茶的茉莉花香薰的茶。我每回去北京都在张一元那里给他买上半斤或者一斤。现在的茶叶还是我去年年底到北京听演唱会在附近的吴裕泰和张一元买的。我两处各买了半斤带回家里给他,他高兴地装在茶叶罐里,说这些够他喝一年了。如今一年的时间还没到,有一罐茶叶还没动,我小心翼翼的打开茶罐,幽幽的茶香还在。还是那么沁人心脾。可他已经不在了。
父亲不在了,他的钱包还在。
钱包是多年前我送他的,如今已经有些残损,里面有几张零钞,一张五十的,一张二十的,一张十块的,他这几年钱包里从来不多放钱,钱大部分都锁在写字台里,凑够一万就让我们给他存个定期。因为哥哥总是不在家,基本都是我替他存,我一抱怨,他就笑呵呵的拍着抽屉说“这些将来都是你们的”。他的身份证还有几张一寸的照片还插在钱包里,照片小心地用纸包着,打开看,照片上的笑容依然温暖,笑起来的小老头还那么好看。
父亲是真的不在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就在。做熟了饭,端上桌,我觉得他一会儿就会从外面进来,吃他爱吃的面条和饺子,一边吃一边唠叨菜的味道。我和妈妈闲聊,他一会儿就会慢悠悠的骑车子回来坐在一边看电视。他只不过是去村边的树林那里和那一帮老大爷聊天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可是我又真切地感受到他确实不在了,以前知道我和儿子一起回来,他就不再出去和那帮老大爷聊天了,会在家等我,就像我从前在外面上学时那样,估摸着我这周回来,就站在房后向我回来的方向张望。还记得有一次和同学出去玩我没按时回来,等错过了一周,再回来时母亲说你上周没回来,你父亲在外面望了很久,后来连饭也没心吃了。我当时听了很惭愧,为自己的贪玩。现在我回来了,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无论房前还是房后。
还记得小时候父亲烟抽完了要我们去买烟,哥哥胆小不敢走夜路,这事往往就落到我头上,从一种叫“绿叶”的开始买,一直买到“官厅”到“玉兰”。官厅的烟两毛八一盒,“玉兰”五毛一盒,一开始父亲只抽“官厅”,嫌“玉兰”贵,后来“官厅”买不到了才开始抽“玉兰”。渐渐这些烟当地也已经买不到,父亲就开始抽“迎宾”,再后来抽“石家庄”,他住院的时候医生劝他戒烟,我藏起他的烟不给他,我母亲看不过去说,你父亲就这一点嗜好,也就抽抽烟,连这个也不能了,多没意思啊。你就叫他抽吧。说得我怪心酸,也就作罢,好在从那以后他抽烟也不那样勤了,但还是舍不得买好烟,我偶尔得一盒好一点的烟就给他放起来。这个习惯后来就传给了儿子,有一回儿子在姐姐的喜宴上得了几盒“中华”,也都给他装回来。当时他脸上都笑开了花。现在我又攒了几盒“玉溪”,可是他已经抽不到了。
其实在我们小的时候,我和哥哥都很怕他,可能是生活得艰难的原因,很少看到他笑。但我印象里有那么一回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小卖部买烟,他问我怕黑吗,我说不怕但还是有些怕,他看出来笑着拍拍我的手说,丫头,咱不怕,有我呢!这些事都长在我的记忆里,连同他一起都成了我的记忆而不是我的现世生活,一想到此我就悲不能抑。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怕不怕黑,可惜我不能像他从前那样牵着他的手说,爸,咱不怕,有丫头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