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城往事系列二:那些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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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王彪

阿彪是我的一个弟子,一个虎头虎脑、开朗活泼、幽默达观、聪明睿智的少年。

不久前,与几个多年不见的旧日学生小聚,大家不约而同地谈起了阿彪,也再次被阿彪昔日的趣事逗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

这个少年给了我和我的学生们太多快乐的回忆。

欧阳问:“老师,阿彪最近有电话给您吗?”

我说:“有啊!他前不久还说要去香港迪斯尼乐园刺激一下,寻点创作灵感呢!”阿彪现在上海一家公司做企划,成绩骄人。

欧阳说:“他还和原来一样,每次通电话,他都要让她女朋友过来乖乖叫我几声哥哥,他女朋友被他哄得晕头转向的。”

阿燕说:“同学中我最佩服阿彪,他不但聪明,也很勤奋、踏实。”

一向很淑女的阿宝一边使劲拍着极靓仔的欧阳的肩膀一边语出惊人:“想起阿彪,我就像想起自己的一个老哥们,特亲切!”

欧阳差点仰面跌倒!一口茶恰到好处地喷到茶杯里。

阿燕说:“老师,您记得阿彪哪一桩事情最搞笑吗?”

我说:“是不是剃眉毛?”

阿燕、阿宝、欧阳一起狂笑起来。

“我们以为您不知道呢!看来什么都瞒不住您啊!”

我怎能忘记?

中专毕业实习时,阿彪十六岁,个头还没长起来,一米五多,到了实习单位,哪个部门都不愿接收他,那时,大部分同学都分到了较如意的岗位,阿彪为了能和大家在一起,内心挣扎了很久,最终服从分配,接受了清洁工这一实习岗位。

虽说工作无贵贱、行行出状元,但让一个少年整日去打扫厕所、倾倒堆积如山的垃圾,未免太挫败他的自尊和自信。我怕本来优秀的他一踏入社会,就对人生产生悲观情绪,所以曾劝阿彪放弃,重新选择其他实习单位。

阿彪说:“老师,您常教育我们,无论做什么工作,只要付出的是自己诚实的劳动,只要是自食其力,就是光明正大的。清洁工作也是工作,别人能做,我同样也能做。”

我一时倒没话说了。我低估了阿彪的心理承受力。

阿彪确实不错,做了不到一个月,因表现出色、几经易岗,最后终于和同学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一日,阿彪笑嘻嘻地找到我,:“老师,您看我今天有什么不同?”

我左瞅右瞅都不得要领。

“您看不出来吗?我今天把眉毛剔了。”

我一看,可不是!他那光秃秃的眉骨极怪异地耸着。

我扑哧一声笑了,“今天什么日子啊?你怎么想到剔眉毛?”

“我最近看了本介绍美容方面的书,说眉毛要多剔几次,才能越长越浓,所以我今天就把它剔了。上班的时候,我就用眉笔描一下,不会影响工作。”

阿彪得意洋洋地向我传授着美眉经验,我则被他怪异的样子逗引得差点笑岔了气。

欧阳补充说:“阿彪刚跟我们炫耀的时候,我们也笑得要死,除了他,谁还能做出这么标新立异的事情?他那样子,有次还差点搞出人命来。”欧阳继续说,“有次阿彪正埋头做房,因为房间灯光氤氲,加上天气炎热,阿彪不停地擦汗。刚好他们主管于小姐去检查工作,阿彪抬头跟她打招呼,于小姐突然看到一张在灯光下黑一块、乌一块、紫一块变幻的脸,以为见到鬼,吓得尖叫一声就往外跑;后来看清是阿彪,就不停地拍着胸口说魂已经飞走了。”

哈哈哈!又是一串忍俊不禁的朗朗笑声。

阿彪怪异的举止还表现在其他方面,如:阿彪是单眼皮,有次,他用一个贴双眼皮的胶纸把一只眼皮贴成双的,然后让大家猜他在自己脸上动了什么小手术;另有一次,阿彪剔光了头发、却戴了顶蛇皮帽,让大家猜他的新发型,等大家半天都猜不出的时候,阿彪就嘿嘿地把帽子一摘,露出谁也没猜对的光头;还有一次,他把衣服故意里外反穿,让我们猜他是属于行为艺术派还是抽象艺术派;更有意思的是,有时,他还会在自己白色的T恤或衬衫上绘上得意的卡通图,再在上面张牙舞爪地写上:我是阿彪,我爱大家。

所以,阿彪是我们的宝,也是全校师生众所周知的宝,大家都爱他。

阿彪多才多艺,也是一个很能承担的少年。

他的歌唱的很专业,当年团年会上一首《朋友》,酷似周华建的歌喉让大家以为他用的是假唱,放的是原声,引得全场三百多号人跟他一起唱;

他的相声讲的很精彩,一段《吹牛》,引得台下笑声、掌声经久不绝;

他的字写的很艺术,一幅自创的毛泽东的《沁园春·雪》的字画,让大家当墨宝似地争相传阅;

他的画画得很形象、逼真,一蹴而就的简笔画和绝不超过三笔画成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卡通画,更让大家爱不释手;

他的文笔很练达,一篇《我最想做的人》不但感动了同学,还夺得区级中学生作文大赛的二等奖……

对阿彪的回忆,让我们久未谋面的师生四人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二、谢松林

谢松林在班上一直担任班长职务。个头不高,热情好客、乐于助人,责任心极强,脾气特好,但有时难免心慈手软、感情用事,少不得挨同学作弄后又遭我数落,他也不介意,心胸挺大度、开阔。

同学们喜欢称他“老班长”,他欣欣然应允,只要应允了,同学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会开开心心、义不容辞地奔赴。这导致他常常头脑发热,也往往被同学捣鼓地成了某些违纪事件的罪魁祸首也不自知。所以,挨我骂与他而言是寻常的,我甚至也曾自作主张地撤了几次他的职,都被同学们集体民主抗议而不得不让他“官复原职”,用同学们的话说:班长是个善良到极处的好人,全班再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当班长的人了。他们的这个逻辑常让我哭笑不得,但我行事一向民主,所以也就随了他们。

在谢松林这个班长“只顾埋头耕耘,不问身后收获”的老黄牛般的努力下,同学们先是被他感动,后来倒真的对他心悦诚服起来,在他的带领和学生的积极配合下,班级工作也渐渐有声有色地开展起来;可我依然没有放松对他的要求:当班级取得成绩获得荣誉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在我面前表现出年少的自得和沾沾自喜,这种时候,我总是给他泼冷水,我把成绩归于班上的每位同学,却从来不在班上表扬他、提及他,似乎一切成绩的取得都与他无关;这让他的自尊心受了挫,他曾经很委屈地找到我,让我当面指出他的错误和不足;他也曾很苦恼地质疑,是不是我对他的工作不满意,所以从来吝啬对他的肯定和认可?

其实,谢松林是一个很懂事、很善解人意的学生,做事兢兢业业、大公无私,是一个敢作敢当的少年;他的毛笔字及钢笔字都写得极漂亮,速度也快,所以,有时上课板书较多的时候,我会让他代劳;另外,他的篮球打得也很出色,动不动就率领着班里的男篮队和女篮队给别班下挑战书,有时连输几场他也毫不气馁,依然斗志昂扬。但我发现他同时也是一个很容易就会自我满足的少年,所以,为了抑制他时而有些膨胀的良好的自我感觉,我总是不动声色地让他在成绩面前诚惶诚恐地反省再反省。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做法未免太残忍了些,成人也罢、年少也罢,其实我们谁不希望自己能被他人真诚地认可?“远远的欣赏”是一种距离之美,也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相处又相知的太高的境界,当我们内心对他人存有某些想法和看法的时候,不妨敞亮地说出来,这样,理解就会变的更简单,遗憾也就会少许多。当我的学生让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只来得及把这些话写进给他们的一封公开信里,他们在由怀化开往深圳的列车上集体读到了它,而那一刻,我不在他们的行列。

来深圳后,我和谢松林的联系从未中断过,他依然是同学们信赖的老班长,也是同学之间、以及同学与我之间忠实的联络员;2005年他结婚了,那年年底做了爸爸,是同学中结婚成家较早的一个;我一直说要抽时间去看看他的妻女,可总是因各种原因而未成行。

好在大家离得不远,偶尔接到他的问候电话,他都是满怀的骄傲和自豪,这个一向热情而乐观生活的学生,我真诚地祝愿他:人生永远快乐风顺!

三、大小杨刚、杨艳兄妹

想想挺有意思,班上有两对兄妹,哥哥都叫杨刚,妹妹都叫杨艳,为了区分他们两兄妹,我们就以大小来称呼他们,一对年长些的兄妹为大杨刚、大杨艳,一对年幼些的则为小杨刚、小杨艳,书面上他们自己也以大小注明, 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相形之下,大杨刚大杨艳兄妹就比较老成持重些,兄妹俩很有思想,个性也都很独立,也特别懂事,哥哥挺懂得照顾妹妹,很有大哥哥的风范,妹妹也很听哥哥的话,很尊重哥哥的意见和想法;小杨刚小杨艳兄妹就显得小孩子气浓一些,俩兄妹都很聪明、活泼、开朗、机敏,而且俩人只要在一起就会激烈斗嘴,像在家里一样,谁也不让谁,那样子特可爱、特亲切;但大多数时候哥哥都会让着妹妹,特别是哥哥对妹妹那种不服输、不认错但仍对其爱护有加的照顾方式,常让我想起孩提时候过家家的场景;所以,有时他们兄妹会同时来找我告彼此的状,我都会饶有兴致笑嘻嘻地听。

大杨刚兄妹都擅长唱歌,很有艺术天分,常常合作参加学校组织的歌唱大赛,为班级赢得不少荣誉,也是全校小有名气的“歌坛双碧”;犹记得九九年的十一,他们兄妹代表班级和学校参加镇上组织的国庆献演,兄妹俩在台上领唱《为了谁》、《英雄》两首歌,整个礼堂鸦雀无声,只有他们高昂、悲壮、荡气回肠的歌声在回荡,特别是当他们唱到“你是谁,为了谁,我的战友你何时归;你是谁,为了谁,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以及“啊呀来,啊呀来,啊呀来,啊呀来……”两首歌的合音处时,台下我身后受到感染的学生全部齐刷刷站起来加入了合唱的行列,这完全自发的雄浑而嘹亮的歌声的响起让我始料未及,也让台上兄妹俩瞬间泪光盈盈!他们几乎是用颤音完成两首歌的演唱,回到台下时,兄妹俩扑向仍在肃立的同学们,已是情难自禁!在那一刻,我也因心灵的某种震撼而泪雨滂沱!

那次演出,我班是特等奖。

小杨刚兄妹点子多,又很好动,他们熟悉自己家乡的山山水水,会常常鼓动我避开学校的一些硬性教条的规定带领班上的同学明目张胆、又合情合理地去游山玩水,他们向我推荐的都是好地方:有山、有河、有山泉,有红花绿草、有庙宇、有古迹,可以野炊、可以开展校外体育竞赛,还可以进行各项游戏活动……所以,在他们兄妹的参考和建议下,我班身先士卒去“踩点”了很多有趣的地方,其他班就总是盯着我们班的动向,纷纷前仆后继着。

学生毕业分配后第一年内,我和这俩兄妹还有联系,后来因实习期满,大家各奔东西,彼此的工作又都变动频繁,虽然流动的石头不长苔藓,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但一些联系还是会中断,会渐去渐远,会消失隐没。有次,一学生自老家来,谈起这俩兄妹,大杨刚大杨艳都已成家,过着寻常人家的寻常日子;小杨刚小杨艳似乎也快结婚了,但具体不能确定。

现在想起这两兄妹,感觉他们的身影就在眼前清晰地晃动:妹妹病了,义气的大杨刚急火火地跑去为妹妹买药;军训拉练途中,小杨刚一直跟在妹妹身后,不时地拉一把或推一把,不让妹妹落下。

血浓于水的亲情将伴随他们一生,想起他们就会油然而生的温暖将伴随我们一生。

爱是最有力的证明。

四、田树林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这个学生,我就像想起一位与自己有血缘亲情的兄弟,特别亲切。

田树林,一个血气方刚、个性极倔强的苗家少年,率直、真诚、爱憎分明且嫉恶如仇,一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一道高深莫测的细缝,可爱至极;可一旦生起气来,却又像初生牛犊一般,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能让他鼓圆了。

田树林是七、八班合班后才成为我的学生,之前他一直担任七班班长之职,所以,开始的时候,虽然他人坐在八班的教室,但却“身在曹营心在汉”,很不服气地带着他们原七班的部分学生跟我们八班的学生对着干,做什么都跟我抬杠,一点合作精神都没有,班级工作一盘散沙,我真想辞了这后娘般的班主任工作一走了之。

田树林是个软硬不吃的学生。安排座位,我委屈原八班弟子,把中间前排的位子都安排给了七班转来的学生,他们理所当然地全盘接受无丝毫推让;我把班委成员一分为二,七、八班学生对半担任,可田树林却不领情,说不屑于副班长一职;我让他做正班长,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推辞:八班学生不会服我,算了!我一时没了辙,想这学生压根就是想跟我一直杠下去啊!这还了得!我决定找他单独谈谈。

可还没轮到我找他呢!这十六岁的少年自己就找到我了。他开门见山地就说:龙老师,让我服你管可以!但你要让我当副班主任!

副班主任?我一时懵了。

“就是你不在班上的时候我代行你的职权,你在班上的时候,我协助你的工作。”田树林依旧振振有辞。

我突然就想到《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如果班上同学不服你呢?”

“给我一段时间,如果我不能胜任,会自己主动辞职。但你要先帮我做一下班委的工作,他们要不服,我可以撤他们的职。”

多新鲜!这个雄心勃勃的少年做了全校有史以来第一个副班主任!

这个副班主任之职让这个少年当的每日美滋滋也甜蜜蜜的,我放权让他发挥。他一反先前总对大家绷着的脸,凡事都同班委虚心商量、讨教,大事小事也及时向我汇报,上传下达的工作做的非常到位;在关心同学方面,他也做得细致入微,不但从生活上、学习上关心他们,遇到同学想不通的问题,他还从思想上开导他们;班里的重活累活他都抢着干,很有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这个少年极富创意的的管理模式给了我很多启发,我放心大胆地让他行使着“一人之下”的特权。

我有些放任的授权方式还是有些纵容了这个少年。

一天早读课,田树林把我叫到教室外面,说他要辞去副班主任一职。我看他春风满面、洋洋得意的样子,以为他开玩笑。他笑眯眯地说,他必须辞职,因为他做了一件非常正确但又非常有损班级利益的事,晚上我就会知道了。

还用等到晚上?半小时后,全校都传遍了这件轰动一时的事!

原来,田树林于前晚约一男教师到校外单挑,他硬是赤手空拳把这个高他一头、一向言行有损师德的年轻男教师打得哇哇叫!

当校长找我谈话、而那位男教师在旁边咬牙切齿地向我展示田树林“赐予”他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累累“战果”时,我竟笑出了声!我能想象出田树林这个单纯、质朴的少年是怎样恨铁不成钢地对这位老师手下留情地挥动着拳脚;怎样警告他:再不收敛点,哪天少了一条腿、缺了一只耳都不知怎么回事;怎样把这个男教师打倒在地后稚气地让他做出不会再去纠缠我班上某某女生的保证;我也能想象出这位老师如何对田树林进行手抓嘴咬,又怎样在还没受点皮肉伤就狼哭鬼嚎地更激起田树林的无名怒火……我看着面前这位同事手舞足蹈的控诉,真的只想笑。我平静地跟校长说起事由的来龙去脉:这事都是我安排的,因为该老师纠缠我班上女生,妨碍了班上的正常管理工作,我曾找该老师谈话,但他言辞太轻狂;所以我想让田树林带几个班委再同该老师谈谈,可能谈得不愉快,所以就动起了手。

那位男教师马上跳起来:你就这样教育你的学生?竟敢威胁老师!如果我哪天真断了条腿,你就是罪魁祸首!

我只是觉得好笑,并不回应。

校长了解了前因后果,在教师会上严厉批评了该老师一贯有些“拈花惹草”的作风,给予其留用查看的处分(学期末就开除了);我也自觉于会上做了工作疏忽、管教不严、方式欠妥的自我批评,并责成田树林写了一份书面认识,在校园大会上做深刻检讨。

当然,这件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田树林做的都不对,可我对他的行为虽然大批特批,但内心是欣喜和赞赏的—这至少表现出他本质的正气和豪气,以及少年的意气和英雄气。就如他后来对我说的:本来我只想吓唬吓唬他,可没想到他那么无赖,不但开口骂我,还先动手打我,瞧我脸被他抓的!他哪点像老师啊?教训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田树林的一席话,常常让我警醒:当哪天我们的脸上有一种被人抓挠的感觉时,我们是不是也该及时反省一下自己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五、段春玲

段春玲有双大而黑亮的眸子,她用这黑珍珠般的双眸望向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明亮的。

她给我的印象一直是留极短的发,从不穿裙子,永远一副中性的打扮,独来独往,个性很独立,但也显得很孤僻、不大合群,跟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以至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大部分学生和我一样都把她当作了男生。

她开始对我也是认生的,如果我不主动接近她,她恐怕永远不会自觉过来找我说一句话,她对我的态度总是是怯怯的、敬而远之的,我很想知道原因。

一天早上,还是早自习的时间,段春玲竟然叫住我,说要到我宿舍单独谈些事,我当时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我知道她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她的自尊心极强。

到了宿舍,她让我稍等,然后我就见她领着一正在操场等候的中年男子进来,“龙老师,这是我爸爸”,她快快地说,然后就拿起我放在门边的扫帚帮我扫起地来,我欲拦她,她的父亲说:龙老师,没关系,你让她扫。于是,她帮我打扫房间的卫生,我同她的父亲谈她,她在一旁也不插话,只是静静地忙碌,当她把垃圾倒掉以后我让她回教室了,她很欢快地跑走了。

由她父亲那里我才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窘困的家境让她一度很自卑,也让她一度对学习产生了厌倦,当家人提出不让她读书了,她竟说无论如何都会把中专三年读完,家人很奇怪,问她,她竟流泪了,说现在的班主任她是如何如何喜欢,每日见到我她是如何如何开心,让她离开学校,她会如何如何舍不得,她以前不知道学,现在已经如何如何懂得学习的重要性了;因为当年的学费还未缴,一直想让她退学的她的父亲就决定来学校见我一见。

临走,她的父亲将学费交了,并称哪怕以后卖牛卖田都会让她把书读完;“这孩子,让老师多费心了!”

之后接触多了,我发现段春玲其实是一个个性非常活泼、而且又非常懂事的学生,她善良、朝气、乐于助人,同学们渐渐也都喜欢上这个大家眼中昔日的“假小子”,她终于将自己融入集体,融入人群。

如今,不知她现在哪里?过得好吗?是否留了长发?是否穿着长长的百褶裙,更加明媚着双眸,自信而昂扬地走过某个城市某个街头的某个汹涌的人潮?

相信有一天,我能看到非常美丽的她朝我迎面走来。

六、廖高飞

廖高飞在班上是属于年龄偏小的学生,初中毕业时刚十四岁,本来成绩优异的她可以继续读高中升学,但家境所迫,高中高昂的学杂费令她不得不选择来我校读书,以便能早日踏入社会减轻家中负担。

廖高飞个不高,脸儿圆圆的,眼睛很大也很灵秀,身体偏胖,人很坦率,骨子里散发出一点点的清高和傲气,不大爱说话,文笔很灵动,各科成绩在年级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加上她个性和身材都像极了读初中时的我,所以我承认自己对她是比较偏爱的。

闲暇时她读很多书,鲁迅的文集她基本收集齐了,也曾细细研读;老舍的作品也让她感慨良多,这导致她的思想和见解都很成熟、很深刻,也常让她心生“高处不胜寒”的恐慌—她说她跟同龄人无法沟通,有代沟;所以她喜欢在课后同我一起分享她的读书心得,她认为我能懂;她那么欣喜地把我放置在一个她认为无人能企及的心灵高度,像珍爱异宝一般呵护着这种相知相契。这常让我很感动。

九九年的九月,与我一同进校的老师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集体任职于另一师资绝对雄厚、待遇高出原校近一倍的省级重点旅校。在一要好同事的大力撺掇下,我也蠢蠢欲动,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学生是懂老师的,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既挽留了我、又不至在经济上让我陷入太困窘的境地的时候,手足无措的他们把期待的目光凝聚在廖高飞的身上,他们相信她能留住我。

他们真留住了我,并让我做出了一定会坚持到最后把他们全部送走再离开的承诺。

真让我留下来的,除了全班同学眼巴巴的期望和他们写的厚厚一沓保证书外,就是廖高飞同学写的一篇短文,这篇文章让我突然醒悟:无论我们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什么样的境遇,都应努力去坚持一些什么,坚持一些比物质、比金钱更耐久的东西,那或许就是—需要。

她的短文是《最后一朵花》。

最后一朵花

身边的花都谢了,守望的女孩也走了。

而你—弱小的金秋菊,又在默默等待什么呢?等待你的同胞从泥土里苏醒?还是等待那个曾经在这里辛苦耕耘却最终耐不住寂寞而离开的女孩再次回首?

如梦空悬,万物皆梦,唯你独醒。

就这样,你用长久的沉默,透亮着全部的语言,宁静中呈现出永不低头的坚强,你用你唯存的精力去完成对秋天的诺言,在那个万物萧瑟的季节里,你坚信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定会等到女孩美丽的身影出现在这里,为一代又一代的“金秋菊”耕耘……

而你,也将永远消失地无影无踪,可你却并不遗憾,因为你以自己的真诚与坚强,挽留了一个“护花天使”的心,使又一度“菊花香满楼”。

我完成了对学生的承诺,学生也为我的人生带来了契机:因为他们,我才得以顺利来到深圳—这片我日思夜想的热土。

2000年,分在超蒙电子厂的廖高飞同学曾去东湖看望过我两次,一次是向我征询其欲边打工边继续深造的梦想是否可行;另一次是向我质疑现实和梦想的差距:她说再坚持下去是否现实就会颠覆了所有的梦想?我告诉她:人有时候是靠信念在行走,坚持的很累的时候,不妨就笑一笑,对自己笑一笑。她平静地听着,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或悲观、或失望、或昂扬的情绪,似乎她早就做好了现实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各种准备;我也去鹅公岭的工厂看过她,当她走出厂大门的时候非常开心,她说她正向厂办刊物投稿,生活有了新的希望。

同廖高飞同学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她写来的一封信,信中说社会很大,她很渺小,她准备回校园继续读书,等准备的足够充分了再在现实中体现和寻找自己的价值和定位。我回复她:你是鹰,必能飞。

如今,同她失去联系已久,多方探询无果,但我心中,始终亮着为她点的一盏灯,我相信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快乐的像小鹿一般风风火火地撞至我的面前由衷地说:龙老师,我终于可以骄傲地面对您了!

就如她送我的生日贺卡上的一句抬头语:您是一个无比美丽的梦境,让我永远永远也走不出;目前也依旧明晰地记得她送我的一笔一划字字力透纸背的生日祝福:

赞美您,祝福您—龙老师

您以天空的辽阔构起心胸的宽广

您以太阳的温暖照亮学生的坚冰

您以春蚕的精神奉献自己的知识

您以胸鹰的壮志作为追求的目标

我一万次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愿您减去烦恼永远快乐

把今天的欢乐珍留在夕灵的窗库

伴随您度过每时每刻!

廖高飞,一个灵动的、精灵般敏慧的小女孩,这个时刻,我想起了你,你可记得我们曾经的十年之约?期待与你相见的那一刻,你有力的双翅已托起了属于你的那方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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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城往事(一)那些老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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