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左官秉史直 孔丘司礼荐
左丘星走进相府大厅的时候,季平子并没有说话,而是故意盯着左丘星,看他走进门,走过大厅,一直走到他跟前。他盯着左丘星看了好一阵子,足有一分钟,他希望用这种方式给史官一种压力和某种暗示。
气氛有点压抑,这也正是季平子想要的效果。他盯着左丘星那肉球的脊背,不错,这个左丘星是个身残之人,右肩胛骨后方长着一个碗大似的肉球,使得他右肩高耸,同时,脊柱后弯,让他整个人又身体微微后仰。这样的姿势让季平子觉得很可笑,牵一下嘴角,季平子终于说了话:“左史,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和你探讨一下昭公这个事情,你看看怎么写,比较适合。”
左丘星一拱手:“这有什么好探讨的,如实记载,季平子逼昭公亡。”声音冰冷如同三九寒天房檐上垂下来的冰溜子。
季平子很恼火,他真想让人立马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肉球一阵乱棍打将出去。可他忍了忍,狠狠咽了口水,低沉地问道:“实载?那你就如实记载,什么是实?昭公的逃亡,和我季平子没有关系吧?”
“昭公逃亡,是你一手造成的!”左丘星语气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其实,季平子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希望给左丘星一点压力后,这肉球能改变一下说法,也不至于他季平子过于难堪,可是……
“还真是死脑筋,不开化的肉疙瘩!”季平子极其不悦。他心里骂着,眯缝起眼,直直盯住了左丘明,眼里透出了寒意。
可左丘星并不看他,站着,双手相搭,高举于额前前,宽大的衣袖正好挡在脸前,头垂着,根本看不见眼。
季平子也只能看着左丘星油亮的脑门,生气。可生气也是白生气,其实他也知道,也不用看,左丘星的双眼是微微闭着的,就算没有长袍宽袖挡着,这个可恶的肉球也不会正眼看他季平子的。
恶向胆边生,逆我者亡!
“你说说怎么是我造成的?”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季平子还是忍不住了,冷冷地问道。
“不错,昭公不是你直接动手给赶走的,但一切均因你而起,如果没有你的默许,没有你的逼迫,昭公怎么可能逃亡,所以史书上必须要写清楚,季平子逼亡昭公!”左丘星虽身残,但他的回答却是不卑不亢,没有一点残的味道,自始至终均保持着《周礼》给予他该有的站姿,伟岸至极。
“你……”季平子一时语塞,但他历经了一次生死劫难之后,心境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他开始信奉血能给人警醒!
“我现在是鲁国的执政官,有生杀予夺之权!”听似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话,但其杀伤力之大,季平子坚信,这句话的份量,够左丘星吃一壶的。
“自古以来,史官就是直笔书史,不惧死生!”左丘星居然也说的同样轻描淡写。
左丘星的漠视,一下子让季平子恼羞成怒,他不相信,还有人不怕死的!
“来人!”季平子厉声吆喝。
“大人,吩咐!”六个带甲武士闯进来,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
“拖出去,砍了!”季平子冷如冰窖,一摆手,仿佛是要礽掉一截烂萝卜似的。
哗啦往上,六个恶神轻车熟路般,架起左丘星的胳膊腿和腰,刚好六处,孱弱的左丘星就像一只小鸡仔儿,被咬在了虎口,往外就走。
大厅不小,武士们拖着左丘星往外走的时候,季平子很自信地站着,闭上了眼,等着那声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
一时,整个大堂静的瘆人!
只听的刷刷刷的脚步声,以及季平子通通通期待的心跳声。
虽然闭着眼,但季平子依然能特别清晰地感受到武士们所处的位置。
武士已经走到了大厅门口了吧,马上就要转出大门前面的影壁墙了,可季平子并没有听到自己期待的那声嚎叫。
“好你个肉球,是不是吓傻了,怎么连个嚎叫都不会了!”季平子心里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解恨。
最后一个武士的身影将要被影壁遮住了,季平子心里起了莫名的烦恼,他猛地睁开了眼。
“来,让他们拖回来!”季平子忽然想知道这个肉球究竟怕不怕,他对身边的阳虎摆摆了手,说道。
“拖回来,拖回来!”阳虎高声连叫两声。
刷刷刷,凶神恶煞走回来,放下左丘星,他们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站到离左丘星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见惯了血腥杀伐,他们早被培养成了冷血动物,蛇蝎心肠。
“左史官,人的生命很珍贵啊!”季平子冷笑着,旁敲侧击。
“生命是珍贵,但史官的名誉更重要!”不擅言辞的左丘星,倔强地站着,眼盯着地面,语气中透着一股悲怆。
“你的意思是史书不能修改了!”季平子干脆摊牌。
“不能,季平子逼亡昭公!”
“砍了!”季平子脸色惨白,心中怒火腾地燃起,再也控制不住,他转过身,右手往后挥了挥,冷冷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句。
左家有兄弟四个,分别是星、月、阳、丘。
老大被杀,激怒了老三左丘阳。正在劈柴的他,一把丢了斧头,高声咒骂着季氏,往外冲去。
他个头不高,但身体健硕,性格急躁。
“老三,你干嘛去?”老二左丘月在后面喊他。
“去找季氏狗东西理论!”左丘阳头也不回地说。
“唉!”左丘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老三的脾气,也知道他此去的结果,但他又能怎么样呢,做了史官,就时刻准备着为此而献出生命,这是他们家的祖训,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灌输的,轻轻地抹掉眼角的泪,他拉过老四左丘明,想要说些什么,可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背过脸去,说不出话来。
“二哥,你别伤心,季平子绝不了我们的后,更篡改不了他弑君的贼名!”左丘明虽然年轻,但他性格沉稳,颇有一种少年老成的大将风度。坚挺的鼻子下,是长而深阔的人中,一层淡淡的绒毛长出来,预示着生命的年轻与活力。
老二左丘月身材高大,国字形的脸颊如同刀削般,线条刚毅。父母去世的早,哥哥又有先天残疾,老二左丘月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从十几代左史家族血缘中汲取到的正直基因,让左家四个孩子,个个铁骨铮铮,“史官秉书直笔”的信念,已经深深渗进他们的血液。
“四弟啊,史官可真不是人干的,没有任何的好处啊!”左丘月擦掉了泪,稍微平静了一下,他将老四拉到南窗底下,很感伤地说。
“二哥,你看,腊梅开花了!”左丘明突然指着窗外喊道。
窗外是一株腊梅,在凛冽的寒风里泼洒开了身形,哗啦啦开的正艳。
“又到年终岁尾了,过几天一场雪后,也许会有更多的腊梅开放吧!”
左丘月眼光迷离,喃喃自语。
软硬不吃的左家三兄弟都被季平子砍了头,最后,季平子依然怒气冲冲派人去宣左丘明来见。
在等待最后一名左史的时间里,季平子脑海里忽然走马灯似的闪现着左家三兄弟凌然赴死的慷慨画面,他的心忽然有点虚。
等左丘明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寒风吹过,左丘明宽大的衣服随风飘扬,颇有一种道骨仙风之感觉。
季平子心忽的一凛,他似乎悟出了点什么。
但他依然不死心,眼不敢直视左丘明,而是飘移在地面与天空之间。
天空上乌云沉沉,地面上风尘仆仆,天地间冷气嗖嗖。阴沉沉的天地,似乎在迎接着一场暴风雪。
“左史何载昭公之亡也?”后面几个字几乎是提足了气,才吐出来的。
左丘明并没有说话。
季平子惊惧回首。
左丘明身材高大,双目炯如烈火,虽然他的左目失明,那是他练习骑马摔下来的结果,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凛然,他浑身散发着青春之朝气。
虽然俩人对面而站,但左丘明却将如炬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他季平子中堂的那副对联之上。
这副对联可不简单,单材质就让人唏嘘不已——一大块儿上好的鹅黄细丝棉绢,吸墨但不发散,极易形成力透绢背的效果。
字当然出自著名书法廖子然的手。这廖家,可是书法世家,祖上就练字,传到现在,廖子然专攻毛笔字,多在木板上练,当然他想在绢布上写,家里也没有那种财力。弟弟廖子歆专攻刀刻,功力了得。
对联的内容是:操存正固称完璞,陶铸含弘始浑金。
季平子也撇一眼自己的对联,立刻羞臊的脸红发烫。
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那群凶神恶煞们退下去,但这些凶神们明显已经杀顺了手,还以为季平子又下了杀掉这个左史的命令,毕竟前面三个左史就是这样被他们拖出去杀掉的。
于是他们哗啦一下闯上来,拖起左丘明就走。
这一切完全出乎了季平子的预料,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府门外就起了一阵喧哗,紧接着,就闯进五六个手持竹简的人。他们呼喊着,潮水一样,势不可挡,他们闯过看守,边走还边呼喊着:“季氏,听说你杀尽了鲁国史官,今天我们齐国的、宋国的史官来替你写史!”
转过影壁,正与凶神们相撞个满怀,看到左丘明被拖,这一群人越发地恼怒起来,他们一连声高喊着:
“好啊,你季平子屈逆事实,滥杀史官,证据确凿,与你迫昭公亡同载史册!”史官们脸色铁青。
猛地回过神儿来的季平子,脸都气白了,他气急败坏地怒斥那群凶神恶煞:“谁让你们架左史的,一群废物,还不放下左史,滚——滚——”
左丘明被放下,凶神们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季平子换了一副笑脸:“烦请诸位史官,还是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吧,我们的左史,会鞠躬尽瘁的!”
“哼,告诉你,就算你杀尽了鲁国史官,杀了我们,天下所有的史官也不会退缩,依然直笔记载!”
季平子苦笑!
自己的名声一下子就名扬天下了!
头嗡地一声,哇的一口血喷出来,眼前一黑,他差点就摔倒了,要不是边上的阳虎赶紧扶住了他!
众史官们冷笑着离开了季府。
……
天地为之变色,阴沉之中,鲁定公的继位大典如期而至。
即位大典当天,季平子就给姬封摆了一道坎儿。
按说,所有的流程都是设计好的,姬封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提过来,溜过去。这倒无所谓,本来即位的所有步骤都是《周礼》中制定好的,三桓也只是全员照搬而已,这个理,别说他姬封,凡登宝座者无一能挑出些什么来。
不过,在祭拜祖庙的时候,三桓却生生整出了一个幺蛾子,让鲁定公姬封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恨。
登基大典的第三个环节就是祭拜祖庙,祭天拜地祭祖庙。前两个环节倒完全是按照祖制来进行的。毕竟鲁定公姬封也参加过哥哥鲁昭公的登基大礼,对所有程序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的。
当仪仗队声势浩大地开到了祖庙庙门,大门缓缓打开,祖庙从外到内,早几天前就已经捯饬一新了。姬封迈步就要带头迈入,却被季平子一把给拉住了:“主公,你先等一下,让我们这些叔叔辈的先进!”声音不大,可相当地冷酷。
不等姬封说话,季平子立马回头对他两个哥哥叫道:“两位哥哥,祭拜祖庙,咱们做叔叔辈的应该先进入,好提前告知一下祖宗!”
孟孙和叔孙本来是跟在季平子身后的,彼时,孟孙看着季平子几乎和鲁昭公齐平的背影,他有点懊恼,当然他并不是懊恼季平子的飞扬跋扈,而是恼自己,按说是自己和老二救了季平子,但这却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权力改变,这个季平子开始几天还客客气气的,但转眼就又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了,从根本上来说,这老三除了看不起老二,就是时刻提防着自己这个老大。
“真是手贱,干嘛要救他,他就是一只吃骨头不吐渣子的狼!”
孟孙正恨的咬牙切齿,忽然就听到了季平子的问话,孟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对,对,还是三弟说的对,祖庙这个地方长辈应该先进!”还未等孟孙说话,叔孙就得意地吆喝着,同时一拉大哥衣袖,“走,大哥,我们先进!”
孟孙冷冷地白了一眼叔孙,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腿,而是把脸转向鲁定公,一拱手说:“今天是登基大典,还是国君先进的好,符合礼仪!”不等鲁定公有什么反应,他就侧脸看一眼季平子:“卿大夫你说呢?”
季平子脸一下子火辣辣地疼,心底忽然升起一口腥臊的东西,想窜上来,但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
他知道孟孙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还真没有想到这个孟孙氏真的如此难以对付。
他心里恨的牙痒痒:“妈的,竟然不上当,本来想让你们两个背个越礼的黑锅,可就算你猜透了我的想法,那又能怎样,你既然不上钩,那我也就坡下驴就是了,看你们能耐我何?”
季平子心里虽咬牙切齿,可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他看了一眼孟孙,笑了笑:“孟大夫说的似乎也在理啊,对了,姬执事!”他转过脸来对着一个执事礼官说:“姬执事,这个礼仪到底是什么呢,你来给大家好好介绍一下吧!”
这是一个那个叫姬存希的执事礼官此时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夫,您说……说究竟……究是……是什么,那就……就……就是什么……什么!”
“怎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你这个执事礼官是喝咸汤的吗?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武士哗啦一下,七手八脚把姬存希给捆翻在地,拖起来就走。
姬存希吓的屎尿都出来了,沥沥拉拉的一地,臭不可闻。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求饶:“大夫,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当噼啪声响起,姬存希彻底疯了,他歇斯底里地咒骂起来:“季平子你不得好死,你让我……就算是做了……做了……鬼,我……我也会向你索……索……”
众人皆惊,面面相觑后,不少人低头颤栗起来。
此时,轮到季平子的脸色煞白,外面的寒冷也无法阻挡内心的燥热,心口一热,一种腥气只窜上来,他仅仅咬住了嘴唇,依然把那口腥臊之物生生给咽了回去。
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出丑。
他一招手,阳虎马上就过来了,他的右手四指并拢,大拇指弯曲,在小腹那做了个刀状,然后四指猛地一收,阳虎心领神会,匆匆转身而去。
姬存希喊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呜哩哇啦的挣扎声,看来是被什么堵了口鼻,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阴沉沉的天空上,突然就飘起了雪花。开始是稀稀疏疏地,似几个偷偷溜出来玩耍的柳絮毛孩子,它们这儿看一看,那儿瞅一瞅,呼朋引伴地吆喝着。很快,更多的毛孩子跑出来了,他们推搡着打闹着,转眼就闹的昏天黑地的了。于是,所有的毛孩子闹成了一团,它们想回家了,但忽然发现迷失了方向,于是一个个哭着喊着,西一头东一头地乱撞着。
碰着撞着,一个撞成两个,三绊裂成了六瓣,雪花搅成一锅粥,乱纷纷碎玉彻天地。
大殿外雪花喧嚣纷乱,大殿内却静的瘆人,大家都尽量控制住自己呼吸的气量,提心吊胆地战栗。
鲁定公忍不住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粗声粗气地呼吸了好几大口。
“姚司礼,查一下祭拜的礼仪。”季平子从袖子里摸出条布帕,慢条斯理地掸一下嘴、掸一下额头,慢条斯理地命令道。
季平子身后站着一个官员,右手握着一卷帛书,那个时候这帛书可不常见,大多是竹简,挺笨重的。就是他点名的姚司礼姚仁句。
听到季平子的吩咐,姚仁句赶紧把手中的帛书一展,往上一抬,头稍稍往下一勾,朗声说道:“祭天祀祖,国君乃先……”
季平子不耐烦地一挥手,沉声怒斥道:“停,退下吧!”然后他又对另外一个执事礼官挥了下手,然后就退到鲁定公身后了。
这个执事礼官名叫姬飞,他当然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幕,那个姬存希只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因为姬存希最近频繁被鲁定公召见,所以今天就……唉,没有想到这个季平子竟然如此心黑手辣,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的借口,把姬存希给活活仗杀了,“很明显地杀鸡骇猴啊!”这样的操作,看的他姬飞心怦怦乱跳,他也偷偷瞄过几眼鲁定公,他发现鲁定公最初也曾表现出了一点愤怒,但很快就平和了脸色,低下头去,木木讷讷地站着,任由季平子肆意妄为了。
“唉,看来还只能顺着三桓了,人家是掌管鲁国的卿大夫,鲁定公也只是木偶,以后可得慎之又慎!”不错,本来姬飞想着等鲁定公即位之后,他要弃暗投明,离开残暴不仁的三桓,助鲁公宫室振兴,看来现在机不成熟,他姬飞只能愈加谨慎,先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一下心慌,闭一下眼再睁开,然后清晰而大声喊道:“国君入庙,祭拜列祖!”
鲁定公被刚才的一幕一惊,还惶惶然没有回过神儿呢,突然被姬飞的一嗓子一惊,才从惊惶中清醒过来,他赶紧正了脸色,整理一下冠带,强装镇定抬腿进了庙门……
接下来就是三桓,随即,其他大臣也鱼贯而入。
仪式结束,一踏进宫门,鲁定公就愤怒地把头上的鎏冕冠给扯下来,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猛烈地撞击,让一些穗子折断,上面的玉珠四散蹦跳,叮铃作响。吓的后面跟着的两个小黄门赶紧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抓珠子。
姬封余怒未消,他大踏步跨进东厢房,几个丫鬟和小黄门正垂头端着几个调盘,点心、茶水一应俱全,伺候在门边呢。
跨过门槛,姬封随手抓起一只已经斟好茶的白玉碗,一抬手,白玉碗儿就直直地撞向墙壁,“啪”地一声,随着水花四溅,玉碗儿裂成了碎块,四下里飞溅。丫鬟和小黄门们哪里见过定公发怒,他们吓的噤若寒蝉。“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喊,所有的人都被鲁定公给撵出了东厢房。
一阵歇斯底里地发泄过后,鲁定公逐渐冷静了下来,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他已经嗅到了季平子赤裸裸的血腥挑衅,他渴望夺权的欲望愈加强烈了,他对人才的渴望也愈加强烈,“我该从何下手,有个人指点迷津一下多好啊!”
但很快鲁定公也想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在没有搜罗到辅助自己的奇才之前,最好还是继续装疯卖傻比较好一点,一想到这点,就让他懊恼不已。
鲁定公颓然地倒在榻上,脑子里昏昏沉沉地。
“启禀主公,左史官求见。”鲁定公的贴身小黄门,也是黄门总管弥度在帘外低声地喊道,“启禀主公,左史官求见。”似乎是怕鲁昭公没有听到,同时弥度也清楚鲁昭公和左史官的关系,他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再次禀告。
“请进书房里去吧!”鲁定公闷声地回了一句,说完这句话,他起身走到窗前,忘着阴沉的天,发呆了一会儿,然后拐回来,喊宫女为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迈步朝书房走去。
鲁定公一走进书房,就看到了史官左丘明,他正站在书房的南墙前面,抬头看墙上挂着的条幅,那是一幅书法,内容应该是孔子从老子那里听来的话,左丘明记得很清楚,当年孔仲尼从洛邑周天子处回来后,左丘明就和孔仲尼进行过一次这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流行这句话,不过读读,还觉得真是特有道理:“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书法更让人痴迷,是鲁国著名的刀刻书法家廖子歆的手笔,字形洒脱飘逸,刻功厚重沉稳,一笔一划都显示着端庄大气,与这段文字的内容搭配的浑然天成。
听见脚步声,左丘明赶紧俯身低头去跪拜。鲁定公赶紧以手相搀,并说:“这里又不是朝堂,还是免了跪拜吧!”
左丘明赶紧拱手低头,朗声说道:“谢大王!”
“来,左史请坐!”
定公的书房,也曾经是昭公的书房,左丘明来过很多次了,他知道应该坐哪里。
鲁定公踱到面南的大长条桌后面,屈腿跪坐下来,等左丘明在对面的条案后面长跪坐定,他挥手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并厉声对他们说:“你们都出去吧,关好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
等人退尽,门关闭,鲁定公深吸一下口气,沉声对左丘明说:“我听说季氏对你们家做的事儿了,还希望左史能节哀!”
左丘明脸色一暗,一种愤恨不由自主地浮现于色,他一咬牙:“我与季氏势不两立,他欠我家的血债,终究要报的!”
“唉,可惜我现在无能为力!”
“谢大王恩德!”
静默了一会儿,鲁定公姬封愤然站起来,踱了一会儿,最后,他站到了左丘明面前,弯下腰,附耳低声说道:“左史官,孤知道你刚正不阿,所以咱俩谈话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也希望史官不负孤的信任。”说这些的时候,定公在仔细地观察着左丘明。他希望能从左丘明的神态变化中窥察到左丘明真实的内心,毕竟现在的鲁国,是三桓的天下,他只是鲁国名义上的王,不能不谨慎小心地从事,如果一旦被三桓嗅到气味儿,可不是好玩的。
鲁国的左史官,身材高大,也相当的强壮,除了整理鲁国的历史,当然也需要记载平时发生的大事,以及国君或者那些大夫以及贵族们的日常生活。
除了写史,左丘明还特别喜欢练武强身,以适应比较繁重的史书记载工作,但长期的伏案,他的右眼视力下降很多,机会接近失明。上帝给你关闭了一扇门,比然为你打开一扇窗,左丘明的左眼视力特别好,由于饱读史书,左丘明的脑子里装进了无尽的宝藏。
左丘明脸色一正说:“国君您不觉得今天的登基大典有点太憋屈了吗?”
“是啊,这个季平子真是欺人太甚了,可是……”对于今天的祭祀活动,鲁定公本不想再说什么。
可左丘明却站了起来,快言快语:“国君您应该找一个精通周礼的人来当司礼,以后什么事都让其合礼和规,让他季氏翻不了浪!”
鲁定公抬头看了一眼左丘明,他并没有说话,但内心对于人才的急切渴求,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你有这方面的人才吗?”鲁定公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心情,却只淡淡说了一句。
“我有个朋友,叫孔丘,他精通各种礼仪。”
“人品如何?”
“绝对正直,没有这种品质,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近朱者赤!”
鲁定公想招揽人才的心估计是按捺不住了,他捋着颌下短须,在左丘明面前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儿。
可他忽然脸色一暗,刷地一下停在了左丘明面前。
“让人做大司礼,须和季平子商量一下吧!毕竟,这大司礼可属于公卿级别。”
左丘明抬头,清澈的眼光里泛着一点涟漪。
“我有个故事,想讲给您听。有个人在寒冬,找到一只狐狸,对它说,天这么冷,我想借你的狐皮一用,你看如何?狐狸一听,话都不说,呼啦一下就跑的无影踪了;又冷又饿的他,回家的途中又看到了几只羊,他赶紧迎上去,很有礼貌地对着羊,深鞠一躬,说,亲爱的羊先生,我能吃点您的肉吗?羊先是一愣,异常怪异地盯了他一眼,然后一转身,呲溜,也跑的没有了踪影。”
说到这里,左丘明忽然停了下来,房间里一片静寂。
阳光灿烂,从窗棂间挤进来,从地板上跳到几案上,越过几案,一下子跃上了左丘明的左肩,鲁定公的右肩,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人。
左丘明低眉,鲁定公眯眼,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儿。
良久,鲁定公缓缓睁开眼,笑了一下,然后开了口,沉声却坚决地说道。
“好,好,说的真好,让人醍醐灌顶。我明白了,你什么时候把孔丘带进宫来……”顿了一下,鲁定公又说,“这样吧,我现在给你拟一道旨意,直接宣孔丘为大司礼,让他明天早朝点卯!”
就这样,喜剧般的,孔丘成了大司礼。
三、孔丘堕三都 陈蔡遭绝粮
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如今坐在这明亮的阳光里,回想这一切,历历在目,如同在昨。
……
鲁定公第一次见到他孔丘,是满脸含笑的。
健步走上台阶的时候,孔子就看到了鲁定公,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边儿呢。
当看到孔子的时候,鲁定公先是惊讶地张了张嘴巴,然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恐怕他没有想到,孔子竟然有如此魁梧的身材。
是啊,他哪里知道,孔子不仅身高九尺有余,而且还有相当不错的武功和驾车本领等,他精通的可不单单是周礼!
第一次见国君,孔子在家里可是把周礼演绎了一遍又一遍,当然这些礼节对他来说,那都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了,但他还是很谨慎地进行了温习。
当他进入宫门之后,《周礼》上有关见国君的礼节,就像图片一样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惊恐不安如也。”
所以说,当孔子进入朝廷大门的时候,他就表现的非常恭敬谨慎,就好像自己来到了一个没有容身之所似的,遇到需要站立的时候,他会选择不停留在门的中间,能稍退一步绝不多往前半步。过门的时候,他避免踩踏门槛。
往前走,他神色庄重严肃,脚步惶恐迅疾,上大殿的时候,他提着衣裳的下摆,一级级稳稳当当地走上台阶。
一登上大堂,看到定公的时候,他迅速放下衣襟,愈加谨慎恭敬,尽量屏住呼吸,让呼吸细而微,疾步向前,没几步就到了定公面前。
低眉顺目,迅速整理衣襟、衣袖,然后长身跪拜:“臣孔丘拜见吾君,吾君万寿!”双手交叉叠放额头,长身而下,五体投地,三拜而止。
“爱卿平身,平身!”鲁定公有点喜不自胜,纵然有三桓看着,他依然还是将身而起,快步从台阶上下来,亲自把孔丘搀扶起来。
“卿,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定会助……”鲁定公说到这儿,他忽然瞥到了季平子,他正诧异地盯着自己,他忽然自责起来,这是在朝堂之上,三桓可在瞪眼瞧着、支棱着耳朵听着呢,自己怎么能说这助自己一臂之力的白痴话呢,那岂不是把自己和孔子都往火上架吗?
心剧烈跳起来了,他来不及细想,马上改了口:“一定会助……助我们鲁国愈加昌盛!”对助这个字做了重音处理。
说到这里,他轻轻出了一口气,接着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了狂跳的心。
季平子把目光从姬封身上移开,疑惑地投向孟叔桓,孟叔桓也正以同样疑惑的目光看他呢,他们一下子都明白了。
季平子出列,执笏板往上,朗声问道:“主公,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孔仲尼先生吗?今天怎么来到朝堂之上,似乎有点不合礼制吧!”
鲁定公姬封本被孔子高大的身躯遮挡着,听到季平子的声音,他眉头一皱,心里不由得暗骂:“不得好死的季狗!”
可这想法也就是闪念之间,等孔子低头闪身到一边,鲁定公重新面对众群臣,并把脸转定向季平子的时候,他已经满脸堆笑,和声说道:“哎呀,相国,看我忙的昏了头,忘了告诉相国,我已经下了旨,想让孔先生做咱们的大司礼,毕竟孔先生乃精通周礼之大师,一则显示相国唯贤任用的英名,二则省的关键时刻,没有一个通晓礼仪之人,闹了笑话,不知道国相意下如何呢?”
话说的语气平和,但不卑不亢,似乎是把季平子抬的高高的,但话里话外明明有着某种讥讽,但又让人挑不出刺儿来,看似在征求季平子的意见,但其实就是在给季平子下最后通牒——我已经任命了孔子为大司礼,要不你直接推翻圣旨,要不你就同意这生米煮成的熟饭,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其实这已经堵死了季平子所有的退路,就算是你季平子飞扬跋扈,但你现在能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反对圣旨,说我不同意国君这个决定吗?
当然不能,因为毕竟你只是一臣,就算君被你当做傀儡,但那也只能是黑暗里阴长的花,不能晒到阳光底下来的。何况人家国君从国家角度考虑,何况人家国君还敲击了一下关键时刻你掉的链子,那是你的短板,你的败笔,你还意思反驳吗?
季平子低着头,恨得咬牙切齿,什么关键时刻,不就是上次登基大典,什么是没有通晓礼仪之人,不就是因为这,我杀了那个不懂礼仪的姬存希吗?
季平子脸色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然后猪肝儿一样了,他内心如万马奔腾,想要发作但又没有理由,想退让,又实不甘心,他也明白,这是姬封对他执政的挑战,一但这次他赢了,那以后……
他觉得心口那口热血又要涌上来了,他赶紧咬牙往下咽,稳定了好久,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语句进行反对,最后只能用鼻子哼了一声,悻悻地退下。
“好,既然相国没有意见,那我宣布,孔仲尼先生从今天开始,就任我们鲁国大司礼!”
姬封健步回了君位,朗声宣布!
季平子憋着一口气,他没有想到,这姬封竟然有这么一手,原来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浪荡子,好控制,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追求,任他吃好玩好就行,可没有想到,这个家伙隐藏的挺深,看来我以后得做好打算,争取早点把这个家伙收拾了,要不然这是个巨大的隐患。
可谁知道,这姬封的第一次反击竟然如此让他季平子哑巴吃黄连。
季平子郁郁寡欢地上完了早朝,等他一回到家,一口血喷出来,这次是真的病倒了,而且很严重,几度昏迷不醒。
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相国病倒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来。
虽然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表示对相国健康的关切,但彼此有各自的小九九,有人欢乐有人愁。
隐隐地,阳虎有了一种预感,自己翻身的机会到了。
平时阳虎都是贴身保护季平子,可这次季平子病倒后,阳虎就开始暗地里搞小动作了。
首先他让颜皋密切关注季平子的病情,以及病中接触的人。
同时他假借季平子的旨意,去到了叔孙氏府上,他明白叔孙的鲁莽,好控制,屏退左右,和叔孙开门见山:“相国病情不容乐观,所以你得做好接替相国之位的打算,所以你得确保,自己够资格……”
阳虎并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有些话他不能说出来,否则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听说能登相国之位,叔孙当然高兴了,但他忽然就黑了脸:“不行,不行,我这本事抵不过大哥!”
阳虎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叔孙被看的有点慌,他焦躁地一摆手:“你说怎么办嘛,看我干嘛啊?”
“我只能帮你处理相国这边儿的事儿,其余的事儿就需要你自己下定决心了……”
说完,阳虎起身告辞,留叔孙在那儿咬牙切齿。
路上,阳虎决定了一件事,他想通过这件事来看看自己究竟能控制相府内多少人,然后再决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他先去了季平子的病房,虽然季平子已经从昏迷中醒了回来,但还是脑子不清楚,连人都认不清,只能喝点水,然后就是昏睡。
阳虎进去的时候,季平子刚睡过去,颜皋正把守门口。
“哥……”看到阳虎,阳豹迎上来,看四周没人,极其低声地叫道。
阳虎把食指竖立于嘴唇上,然后拿下来后,一努嘴,很关心地问道:“相国怎么样了?”
“醒了一次,但不太认人,又睡过去了。”颜皋又恢复了常态,很恭敬地回答。
阳虎进门,走到床前很轻声地呼唤着:“老爷,老爷……”
连呼唤三声,可季平子却丝毫没有反应。
阳虎脸上闪过一丝诡异表情。
跨出季平子卧室门,春光正好,灿烂的阳光洒下来,暖洋洋的。树上的鸟儿成双成对,欢快地叽叽喳喳。
“给我,我要放……”一群孩子吵闹着跑过来,正是季府的公子哥们,他们争抢着一个风筝。
一群仆从紧跟其后
“咳,咳!”阳虎大声咳了两声,所有的孩子和仆从都看了过来,看到阳虎他们都静了下来。
作为季平子的贴身保镖,他曾经总管府内大小事务,对孩子们的教育以严厉著称。
招手让他们走近,阳虎扫视一番,发现这里面少了大公子季孙斯和季孙肥。
“是不是都想放风筝?”阳虎满脸微笑着问。
孩子们低着头,没人吭声。
“怎么,你们都不想一人一个风筝吗?”
孩子们诧异地抬起了头,不知道阳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想要风筝的,举手。”阳虎笑眯眯地举起右手食指,轻轻晃了两下。
“我……”终于有个孩子忍不住诱惑,期期艾艾地举了手。
“来呀,带十三哥去做风筝。”
阳虎爽快地吆喝过来一个仆从。
“要满足十三哥要求,吩咐工坊,就说我说的!”
十三哥跟着他的仆从,蹦蹦跳跳地去了。
受了十三的感染,大家纷纷效仿,也同样兴高采烈去了。
孔丘已经成了鲁定公的座上客。
这几天,季平子没有上朝议事,鲁定公除了按正例派人去看望外,他从来没有亲自去过,朝堂上他还装出一点忧伤,下来之后他总暗暗祈祷季平子赶紧驾鹤西游。
这天召来孔子,让他做了“摄行相事”,全权代理相国事务。
见时机成熟,孔子决定实行改革,帮助定公加强公室。
经过认真的考察和研究,孔子援引“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的古语,提出了“堕三都”计划,就是拆毁三桓自己所建的城池,解除他们的私人武装。
当时,子路正任季氏的大管家,几乎掌管着季氏的所有事务。孔子就把“堕三都”计划和子路进行了商议,然后把堕三都行动委托给了子路。当时,三桓和家臣之间存在着很多矛盾,三桓的很多城邑被家臣们把持,家臣们的野心像蔓草一样滋长,总幻想着能借着城高池深墙厚控制他们的主子,然后把持国政。
为了能削减这些家臣的势力,季孙氏、叔孙氏同意拆除各自的封邑,没有几天,叔孙氏就提前拆除了自己的封邑——郈邑。季孙氏派子路带着人去了费城,这费城是季氏的城邑,由自己的家臣公山不狃担任城邑宰。
子路带兵赶到费城,公山不狃却吊桥高起,城门紧闭,城上旌旗飘飘,刀枪剑戟森严。子路驱车来到城门前,高声叫喊:“公山不狃,我是子路,奉主公命令前来和你商量事宜,打开城门吧。”公山不狃手扶垛口,哈哈大笑,说:“子路,我知道你来这里是想要拆除我们的费城,可是你问问这些人,他们同意吗,你拆除了费城,让他们这些人去哪里谋生、哪里安居呢?大家说,你们同意拆除费城吗?”“不同意,不同意!”城上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公山不狃则狂笑不已,陡然笑声停止,一声怒喝:“子路,你从哪里来就滚回到哪里去吧,费城不欢迎你!”
子路也大怒,他高声斥责道:“公山不狃,你要反叛吗?这可是主公和国君的旨意,是为国家社稷造福的好事,再说,拆除了费城,主公和国君会不给你们安排地方吗?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大局观念吗,你难道要当历史的罪人吗?”
公山不狃脸陡然红了,火辣辣的疼,他痛恨子路对他的揭露不留情面。他恼羞成怒,大声对手下人喊道:“听,听,他要拆除我们的家园,让我们无家可归,他还说的如此正义,来,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打他个落花流水,射箭!射死他!”
子路听说,赶紧喊道:“盾牌保护!”身后几名士兵冲上来,木质盾牌顶上来,把子路头上的天空和身子罩了个严严实实,箭砰砰地射过来,有的狠狠地钉在了盾牌上,有的撞击盾牌后摔落在了大家的脚下。子路他们弓着腰,躲在盾牌后,赶紧后退。但箭太密,不断有人被箭射中,一个倒下了,另一个接上,就这样,边躲避飞箭,边回击,边后退,还要将受伤者拖拽下来,一阵惊心动魄的战伴着蒙蒙的细雨,踏着满地的绿意,闻着扑鼻的花香,怀着激动的心情,斗过后,他们终于退出了敌人的射击范围,查点人数,死伤有二三十人。
本来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来到费城的,没有想到差点遭遇全军覆没,好在子路反应迅速,将损失降到了最低。看看自己带来的这些本该是指挥拆毁城池的兵,如今却如此狼狈,子路很是惭愧,看来任何事情都不能只靠想当然去做,做事前要做好计划,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想在内,做好预设和防备,方才能保不虞啊。
子路带着人,抬着几十具尸体狼狈地回到了曲阜。
鲁定公震怒,他秘密招来孔子,孔子跟定公商量,看来必须要出兵讨伐公孙不狃了。可商量来商量去,对于谁带兵,他们两个人意见不一,鲁定公的意思是让子路带兵,可孔子认为,子路暂时不能担任这个职务,他目前是季氏的大管家,有他在季氏身边,可以暗中可以监视三桓,也可以给季平子吹耳边风,以确保季氏支持“堕三都”计划,不让小人进谗言而动摇其心。“如果让子路带兵攻打费,恐怕会引起季氏的不适,毕竟现在三桓的家臣有点弄权盖主。”孔子条分缕析,入情入理,“我觉得让申句须带兵更好!”孔子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大殿不远处的申句须,他身高八尺,体格雄壮,气势非凡,一部长髯拂于胸前,腰挎钢刀,是鲁定公最为衷心的贴身保镖。孔子知道申句须武艺出众,派这样的武将出征,解决公山不狃,一定可以马到成功。
“不行,不行。”鲁定公头马上摇的拨浪鼓似的,他心中的想法是自己衷心的保镖没有几个,如果派出去出现什么意外,那自己的损失可就惨重了,一旦国都出点问题,自己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但经过孔子的分析,鲁定公勉强同意了孔子的建议,最终答应过这几天就派申句须到军中去。
但还没有等到鲁定公派兵,就出事了。
那天天还未亮,宦官竖窦神色仓皇地来报:“大……大……大王,有叛军冲进城里来了!”鲁定公吃了一惊,厉声喝道:“什么情况,不要结结巴巴地!”原来,竖窦的眼线来报,说公山不狃发动了叛乱。他和叔孙辄勾结,让叔孙辄充当内应,偷偷打开了城门,“公山不狃已经率领费城人攻进国都来了,大王你赶紧想办法吧!”鲁定公脸色大变,他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这样?你说,怎么会这样?”鲁定公一下子慌了神儿,一边焦躁地在大殿里转圈儿,一边不停地叨咕着,完全没有一点主意。
竖窦急的直搓手:“大王啊,你赶紧通知孔老先生啊!”鲁定公这才停下脚步,盯着竖窦呆看了足足两分钟,最后还是在竖窦不停催促下,他才清醒过来,吩咐竖窦说:“赶紧派人去孔府,通知先生。”竖窦答应一声,转身出来叫了机灵的小六子,他低声附耳吩咐了小六子几句,小六子便飞跑着去了。
竖窦又登上宫墙,吩咐紧闭宫门,焦急地在宫门楼走来走去,还不停张望着远方。他明白,敌人很快就会到达宫门,宫内目前只有一百多个宦官和三百多禁卫军,要想阻挡公山不狃,很难。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申句须和乐颀,他们此时各带着一万多禁卫军驻扎在都城的南北,得赶紧派人去通知他们。
竖窦刚要转身下宫城时,突然看见御淄大街上奔来了一队士兵,大旗上绣着一个大大地的“费”字。“妈呀!”竖窦吓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下了城楼,气喘吁吁地赶回大殿,边跑边喊:“大王啊,叛军杀来了,已经到御淄大街了!”跑进大殿,他已经气喘吁吁,鲁定公一听脸色惨白,双手直搓,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喘息了一阵儿,竖窦此时倒清醒了,他说:“大王,我们从后门出去,可以躲到季大夫的府里去。”鲁定公一下子惊醒过来,是呀,季氏的府邸就在王宫的后面,再说公山不狃是季氏的家臣,应该对季氏有所避讳吧。在竖窦的帮助下,开了后门,鲁定公仓皇地逃进了季氏府中。
公孙不狃不费一兵一卒就攻进了王宫,可是却听说鲁定公已经逃进了季府,他有点犹豫,可是叔孙辄却说:“我们现在已经箭在弦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于是,公山不狃心一横,率领费城人将季氏府包围了起来。
公孙不狃指挥费人猛烈地攻打季氏府邸,好在季氏府邸房高墙厚,守卫又卖命,费人攻打了好几个小时,丢下了无数尸体,也只是攻进了季氏的前院。
“杀呀,公孙不不狃要造反,抓住他,为国君解忧!”刚攻进季氏前院,公孙不狃正要再次组织人马进攻,孔子派人招回的武将申句须和乐颀,他们率领禁卫军一路赶来,为了震慑费人,孔子让禁卫军不停地呐喊着,“公孙不狃造反,捉到公孙不狃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禁卫军士气高涨,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想捉到公孙不狃。本就蛇鼠一窝,虚张声势的费人,战斗力就不强,现在遇到了虎狼之师禁卫军,所以刚一接触,费人就立马就胆寒了,他们一哄而散,任凭公山不狃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兵败如山倒,混在如潮水的溃散的逃兵之中,公孙不狃一路奔逃进了姑蔑城。
姑蔑在鲁国西南部,本是商朝遗民姑蔑族人的积聚地,周朝初期,因为姑蔑一族随武庚叛乱,被周公旦进行了严厉地征伐。姑蔑一族战败流亡,一直流亡到江南去了,最先定居在太湖之滨,后来又因战乱,再次南迁之越国境内,多次随越伐吴。
如今,姑蔑城居住的姑蔑人虽然不多,但血液之中流淌的那种反叛因子,使得公孙不狃稍一挑拨,他们就烈火着锦,干柴遇油般迅速蔓延开来,据城与鲁兵对抗起来。
姑蔑城不高也不大,但它依山傍水,倒也比较易守难攻。孔子与申句须、乐颀带兵将姑蔑城围了起来,并没有急于攻城,他们将城之外围仔细勘察了一下,城背靠云梦山,泗水环城东之北而走,仅西门面对着一条大路。这里青山苍苍,菉竹猗猗。除了一条大路在如茵绿草地中蜿蜒。
看罢了地形,孔子和申句须、乐颀一咬耳朵,他们会心一笑,然后乐颀宣布命令,他让士兵在城门西南的绿草地上安营下寨,解鞍卸蹬,“三三两两地,该卧草地赏蓝天的赏蓝天,该到河边戏水的戏水,大家辛苦这么久了,现在,尽情快乐去吧!”大家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是吧,我们是来打仗的,怎么现在成游玩的了,什么意思?”乐颀瞪眼瞅了大家那么一小会儿,然后调皮地做个鬼脸儿,哈哈一笑,扭头就走。
这个乐颀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对待士兵也很温和,他和申句须截然不同,申句须是个极其严肃的人,每天都紧闭着嘴,面容严肃,从不苟言笑,士兵们都很敬畏他。而乐颀将军则不然,天天乐呵呵地,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也抹不掉他脸上的笑意,可士兵们依然敬畏他,没有人敢和他随便开玩笑,因为每次冲锋陷阵,乐颀都冲在最前面。大家跟着他打仗,心里踏实。
现在,看将军做个鬼脸离开,大家面面相觑许久,嘀咕着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他们很快就释然了:“申两位将军都不是糊涂的人,何况还有那个孔老夫子,稳稳当当的,我们操哪门子心,快乐去吧,墨迹什么呢,走了!”士兵们一哄而散,三三两两地游玩去了,很快他们就忘记了战争,俨然一副游山玩水的逍遥客模样。
公孙不狃很狐疑地站在城墙上观看着这一切,他对申句须、乐颀太了解了:“跟我放烟幕弹呢,当我是傻子吗,我才不会上当受骗!”他扭头看看自己身后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依仗着这些虾兵蟹将,我留在这儿早晚是死路一条……”
天光现出了鱼肚白,沂山上鸟叫声此起彼伏,一丝风也没有,竹树安闲,炊烟细直,“可惜了这一幅安静美好的盛世乐景啊!”孔子缓行河边,轻轻叹口气,感叹着。
这边风景静好,那边可就乱成了一锅粥。负责公山不狃生活的卫兵,着急慌忙地报告姑蔑城城主:公山不狃不见了!
城主心里一咯噔,他马上召集手下所有首领,一路快马来到了公山不狃的住处。
这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儿,后门出去就是城后门,出了城后门就是沂山。
小院前门紧闭,城主眉头一皱,刚才报信的赶紧过来说:“刚才我们就是在前门敲了半天不见开,就绕道后门,后门虚掩,小心翼翼进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人,就赶紧报告了。”城主命令踹开前门。
小院三进,第一进为几间厢房,一般为佣人居住,第二进为两间上房,左右各两间厢房,为主人和家属居住,第三进为后厨,由厢房四间和临街三间组成。公山不狃住进来时,也就带了七八个近身保镖,都住进了二层院子。
如今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偶有几只小鸟在浓密的树荫中鸣叫。
城主示意几个亲兵去公山不狃的上房看看。四个亲兵手持大刀,来到门前,门是虚掩的,他们推门进去,没有多久,就退了出来,说房间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人也没有。
城主下马,在几个手下的陪伴下,走进了上房。的确,屋里拾掇的很干净,连被褥也叠放的整整齐齐。
城主脸都绿了,他走出来,命令手下搜查整个院子,依然一无所获。他命令找来后门把手,才知道公山不狃天刚亮就带人出了后门而去。
“为什么不报告?”城主满脸怒火。
“您说……说……”把手吓得话都说不成了。
“我说什么了?”城主的脸黑如一块将熄灭的炭,“说!”
“公山……公山……是主……主人,他……他的话你们唯……唯听……是……”把手吓的尿了裤子。
“拖出去斩了!”任凭把手如何哀嚎,城主都不为所动。
回到城衙,他召开了紧急会议,最后一致同意:投降!
……
费城拆毁。
但孟孙氏又反悔了,他的家臣公敛父跟孟孙氏说,孔子“堕三都”的目的是“强公室,抑三卿”,孟孙氏听了公敛父的分析,他认为很有道理,于是他联系了其他二桓,暗中说明了情况,于是三桓团结起来,共同抵制孔子,不仅郕邑拒绝拆毁,季桓子也开始疏远孔子,“堕三都”计划失败。
堕三都计划失败后,孔子很是郁闷,他几乎拒绝了任何社交活动,每天就是从家到朝堂,两点一线的生活,枯燥而无味。
那时,孔子住在鲁国都城的外宣门外,有一天他急着上朝,车子在城门口却被守门的士兵给拦了下来。坐在车上想问题的孔子开始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驾车的樊迟和守门士兵争吵起来,他才意识到了问题。他做相国这么长时间了,每次进门的时候那些守门的士兵哪一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可如今怎么回事?孔子呼唤樊迟:“樊迟,怎么回事啊?”樊迟回过头来说:“老师,他们说城内发生了盗窃案,说要搜查所有的过往车辆。”孔子没有再说什么,让樊迟将守城官叫了过来。守城官是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有什么好德行的家伙。他见到了孔子,当然认识,于是很尴尬地拱手说道:“不知道是相国大人驾到,大人恕罪。”然后他转头装模作样地向那些士兵骂道:“一群瞎猪,没有看到这是相国大人的车吗,还不赶紧放行。”
路障撤去,车往前行,孔子在车里听到了守城兵们窃窃私语嘲弄的话:“不就是一个明明知道弄不成,还要装傻充愣硬要弄的傻大个儿吗,哈哈。”孔子听了,轻蔑了笑了笑,心想:“文雅一点应该说,此乃知其不可而为之,丘也。”
不久,就发生了季桓子接受齐国赠送歌姬的事情,看到季桓子如此的荒淫,孔子很失望,就辞去了官职,开始了周游列国。
……
“老师,老师。”已经出去了的子路又匆匆地走回来,很是兴奋地叫着,一下子就把孔子的思绪再次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孔子好奇地看看子路,子路满脸笑意,脸仿佛喝了酒一样红扑扑地:“老师,那叶公突然又跑了回来,也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像老师您这样的人,应该为天下之木铎,您说,您说……“子路激动地搓着双手,”这叶公是不是很有远见卓识的呢?”
“子路啊,你应该稳重点了。”孔子心里想着,但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心里不由得浮起了五味杂陈。他让子路去收拾一下,准备离开负函。
周游以来,已经十年了,可是现实让自己很失望,自己的愿望却没有丝毫实现的迹象。
半年前,他接到了楚昭王的邀请,说要把七百里大的有居民籍的社这个地方分封给孔子,让他来治理,这让孔子怦然心动,所以现在他出现在了负函。
子路匆匆走下台阶,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影子在台阶上拖动,一级一级的仿佛波光一样,粼粼地动,又勾起了孔子很多的回忆……
往负函来的时候,正是盛夏时节,天黑的很晚,太阳下山之后,有微风渐起,气温变的让人舒服了许多。他们贪走了一段时间,错过了住宿的人家,在一处小森林边上他们停了下来,大家找了一片草地,然后挤在一起,一起欣赏着夜色。萤火虫在空中飞来飞去,仿佛星星一样,很是漂亮。天空像是一块儿黑蓝色的天鹅绒,星星宝石般点缀其中。
慢慢地,大家一个个进入了梦乡。可孔子却思绪万千……
楚国是个大国,再遇到一个有为的楚王,按理说应该会有所建树。
可是事与愿违,楚昭王的时候,楚国几次面临着亡国的危险。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先来熟悉一下这个历史。
楚昭王的父亲楚平王,那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王渣。本来是给自己的太子建娶儿媳妇,见自己的儿媳妇漂亮,干脆就揽入自己怀里,成了自己的美人。这还不算,更让人可恨的是残害忠良,例如就杀害了忠心耿耿的大将伍奢,致使国家自毁长城,害的伍奢的儿子伍子胥逃亡吴国,从此,不断带兵侵扰楚国,还接连攻占楚国的好几座城池。
同时,曾经被楚国攻伐过的中原国家,包括晋国、齐国、鲁国、宋国、卫国等18个国家,举行昭陵会盟,想要一鼓作气搞死楚国。虽然这些国家都是临时组合,又各自心怀鬼胎,很难拧成一股绳,没有让楚国遭受多大的损失,但也使楚国不堪其扰。
倒是吴国趁虚而入,派大军乘舟溯淮水而上,然后舍舟而行,通过汉东之隘道,直向楚都进逼。倒霉的是,吴国此时拥有数千年来最强的战将组合,伍子胥加孙武,楚国过好日子过的久了,本就不是善战之师,于是连吃败仗,在孙武、伍子胥的直接指挥下,经过五次大战,只用了十几天工夫,就攻入了楚都郢。
就是在这种外忧内患的黑暗时期,楚昭王接管了楚国。虽然他励精图治,也几次面临着亡国的危险。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几个人物的出现,使得楚昭王有了喘息的机会。
第1个人是越国的允常,也就是勾践的老爹,当时见吴国大军都在楚国去了,觉得机会到了,偷偷摸摸的带着兵将们就去袭扰吴国,乘机也是占了些土地抢了些粮食。吴国孙武伍子胥等人,也是考虑到这层因素,才撤离楚国,回吴国去教训越国小弟的。
第2个人是楚昭王的长庶兄子西,楚昭王逃难在外,这个人却在各地建树王旗,安定人心,招集散兵,组织抗战,对于孤军深入的吴国而言,这些抵抗也让他们见识到楚国的真实实力和基础,不敢过于造次。
第3个人是随侯,也就是楚国边上的小国家。中原各国都在攻伐楚国,楚昭王除了选择逃向秦国就是逃向这个随国,当然,随国既临近中原,又临近吴国,楚昭王选择逃向随国,随国收留楚昭王,都是冒了不小的险的。
第4个人是秦国哀公,楚昭王本来有一半血统就是秦国的,他的母亲是秦国公主,算起班辈来应该是秦哀公的外孙,在当世的秦楚之间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所以秦哀公发兵五百乘前往楚国,算是帮了楚国最大的忙了。
第5个人是申包胥,这个人跟伍子胥曾经还是有交情的,但是各为其主。申包胥效忠于楚昭王,见楚国遭遇灭顶之灾。一边劝解伍子胥适可而止,一边前往秦国请求秦哀公,据说当时在秦国都城城门外连哭了七天七夜,才打动秦哀公派兵。当然,秦楚联军,吴国怎么可能是对手呢?吴王阖闾只有将留驻的军队全部撤离了楚国边境。楚国终于得以存续。
就是这样一个屡次打败仗的楚昭王,却得到了孔子的欣赏,这是为什么呢?
从上面的历史中我们已经找到,不是楚昭王昏庸无能,而是他生不逢时。其实,楚昭王是一个很有雄心壮志的王,他有两个很大的优点,即从谏如流和不迷信鬼神。他听取了母后的建议:要想复国,必须先赏功罚过,安抚百姓。他听从并坚持这样做了。
有一次,吴国攻打陈国,楚昭王亲自带兵救助陈国,驻军在城父。十月,昭王病倒在军中。天空有红色云霞象鸟一样,围绕太阳飞翔。昭王向周太史询问吉凶,太史说:“这对楚王有害,可是能够把灾祸移到将相身上。”将相听到这句话,就请求向神祷告,自己代替昭王,昭王说:“将相如同我的手足,今天把灾祸移到手足上,难道能够免除我的病吗?”昭王没有同意大家的建议。
正是这两个优点,让孔子很是佩服楚昭王,楚昭王也知道孔子的才干,他让申包胥从秦国回来的时候,去看望了孔子,并口头向孔子许诺,愿将书社地方七百里分给孔子。
“咕咕——喵”一声尖锐的猫头鹰叫声传来,让孔子吃了一惊,他又回到了现实,月已经挂上了西天,看来时间不早,他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声,眼皮耷拉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起床前行。太阳很毒辣,没有走多长时间,大家就都浑身流汗,于是只好走进了路旁的树林中,将马从车上卸下来,让它们自由在草地,而大家则躺在浓密的林荫下舒舒服服地歇息。
这是个丘陵地带,往南远望,一座大山高耸云端。由于人烟稀少,所以周围很是寂静,不时传来各种鸟鸣声,密林中还不时看到有鹿出现。
突然马蹄声起,噼里啪啦地踩碎了盛夏的炎热。转眼之间,大家就看到一群骑兵疾驰而来,迅疾地将他们包围了起来。孔子和子路迅速起身,来到了路边。
有一队穿着吴国服饰的骑兵,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带队军官哈哈大笑,策马来到了孔子面前,一拱手,朗声说道:“孔老先生,别来无恙啊!”孔子抬眼一看,原来是公山不狃。
自从在费城被打败后,公山不狃就开始东躲西藏,由于他不听从季孙氏的,季孙氏对他很是不满,他在鲁国无法立足,就只好跑到了国外,先是跑到了邾国,但鲁国把通缉令发到了莒国,莒国不敢得罪鲁国,就驱逐了他。一气之下,公山不狃跑到了吴国。
吴王夫差不知道为什么总和齐国看不对眼,不断地派兵攻打齐国。这次,他派伍子胥为总兵,带兵进攻齐国,走到陈国,伍子胥突然看到了楚国使者进入陈国都城,勾起了伍子胥的新仇旧恨,虽然自己已经给父亲和儿子报过了仇,但他看到楚国依然心里愤愤不平,于是他借助齐悼公新立,传令说:“齐国新立,攻之不义。”于是驻扎在陈国项城外,打算截杀楚国的使者,但这样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抛头露面,因此他决定派公山不狃带兵埋伏在楚国使者回国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楚国使者。
夜晚,伍子胥偷偷叫来了公山不狃,如此交代一番,给了他一队士兵,同时,承诺他,完成任务之后可以放松几天,不用急着回军营。
就这样,公山不狃带着吴兵,在负函北边设伏袭击了楚国使者,不能不说这公山不狃还真是挺能打仗的,他先是选择了一处狭窄的山谷,然后将人马一分为三,山头上埋伏一部分,两处山口各伏兵一部分,并准备好了山石树木,等楚国使者一进入山谷,立马用这些东西堵死了去路和退路,然后从山上往下面投火射箭,很快这些楚国人就无一幸免,而公山不狃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全身而退,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今天他带兵从此处经过,要回到军营去,就在此时,侦察兵报告说有一商队,正在路边树林中休息,吴兵有两个曾经做过强盗的小头目,一个叫吴三,一个叫熊闵,他们极力撺掇公山不狃袭击这些商人,将财物截下。本来,公山不狃是不愿意做这些事儿的,可是他想了想,自己孤身一个来到吴国,现在又截杀了楚国使者,如果有人要将这罪推到自己身上,手下士兵再都随声附和,那自己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并倒不如现在让他们多做点坏事,把他们绑在自己的这艘船上,从此,自己慢慢在吴国也可以立足了。
同时,这熊闵还是吴国太宰伯嚭的小舅子,当然,公山不狃也知道,这个伯嚭是个好色鬼,这熊闵的妹妹熊弗颇有几分姿色,这熊闵倒也真能折腾,他巴结上了太宰府上的音乐丞,给自己妹妹做了一首歌,在一次宴会上唱给了伯嚭,伯嚭听过后,问:“哪里有这样漂亮的美人啊?”乐丞趁机将熊闵的妹妹大大地夸了一番,于是当晚伯嚭就召见了熊弗,这个熊弗还真是风情万种,柔情蜜意,迷得伯嚭神魂颠倒。
“不管怎样,越是像伯嚭这样的人,越是能吃得香。只要将熊闵这小子紧紧握在手中,那以后不愁攀不上伯嚭。”想到这里,他把熊闵和吴三叫到一边,进行了仔细的谋划,让他们从两翼偷袭,劫走了财物就可以了,他一再交代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否则可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他们是偷偷潜入到楚国来,如果被发现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熊闵和吴三两个分别从左右两侧偷偷围了上去,而公山不狃则带着十几个人从正面大张旗鼓来到了所谓的商队面前,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谁知道,一照面,竟然是孔子。
最初当公山不狃逃离鲁国的时候,他一想到孔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是这个孔子让自己背井离乡,栖栖遑遑。但不久,他就听说孔子也离开了鲁国,四处流浪去了,时间一久,他就不再痛恨孔子了,毕竟孔子也没能在鲁国待下去,落了个和他公山不狃一样的下场,“不对,他还不如我公山不狃,我公山不狃毕竟还混的人模狗样的,可孔子呢,眼下不过一只流浪狗而已。”每每想到这些,公山不狃就心情舒畅,所以现在他一看到孔子,就抱拳哈哈大笑起来:“孔相国,别来无恙,山不转水转,我们又见面了。”
刚刚还想到“堕三都”事件,现在马上就跳出来了整个事件的破坏者,孔子心里特别不舒服,他想:“如果不是这个公孙不狃,也许堕三都计划就成功了,那鲁国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的孱弱,我孔子也许就不会这样流浪在国外了。”看着公孙不狃得意的笑脸,孔子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想到了事情的另一方面,“本来我的堕三都计划就是有悖于三桓的利益的,那么即使没有公孙不狃,那也许会有公孙是丑,公孙小丑等等,只要是三桓执掌着鲁国国政,那么我的堕三都计划就不可能实行的下去,半途流产是必然的,可见,我还是没有考虑好铲除三桓从而加强鲁国公室最好的办法啊。”
想到这里,孔子笑了,他背着手,看了一眼身边剑拔弩张的子路,带着调侃的语气问子路:“这不是鲁国的那个谁了吗?”子路本来看到这个公孙不狃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起那次攻打费邑时,公孙不狃的猖狂劲儿,就恨的牙根儿痒痒。此时,突然看到老师微笑看着他,他心里也有点莫名其妙,心想:“老师的计划,就是毁在了这个公孙不狃的手里,老师为什么还能这样气定神闲?难道老师真的没有认出来这个公孙不狃吗?不可能啊,凭老师的记忆力,那可是过目不忘的。可是老师怎么会这么问,还这么的乐和?究竟意为如何?”
子路的脑子迅速的转动着,一阵风起,树梢摆动,阳光突然就透过树叶射了进来,一下子就射在了子路的脸上,射的子路眼一眯缝,这一眯缝的刹那间,子路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灵光:“老师是木铎,公孙不狃算什么东西,老师怎么能和这样的小人一般见识。”
想到这些,子路也笑了,他脸上的表情忽然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老师,然后回过头来,仔仔细细端详了公孙不狃好久,然后手捋着胡子,假装沉思着,口里却不断地喃喃絮说着:“是啊,这个是谁呢,似乎很是眼熟呢,呀,到底是谁呢?”
他们的态度明显激怒了公孙不狃,他本想着调侃孔子他们几句,没有想到孔子和子路竟然如此对待他,这让他有点恼羞成怒,他突然抬起头来厉声喊了一声,仿佛是从窒闷的胸膛里挤出的哀鸣:“熊闵,吴三,你们死了,死哪里了,还不赶快动手?”
话声未落,就听得喊声四起,两队人马从左右两边突然冲出,他们直扑那些马车,扬起手中马刀,砍断车驾缆绳,马受惊一下子冲出车辕,车辆突然前倾倒地,车上的箱奁包袱,咕噜噜滚落了一地,这些兵如苍蝇见血一般,飞冲过去,用刀砍开箱子,挑起包袱,斜挎上肩头,然后又拉起马匹,用刀背往马屁股上一拍,呼啸一声,就疾驶而去,这一切来的那么迅疾,那么突然,等子路他们反应过来,赶过去时,那些兵早已奔驰而去,只留下了尘土飞扬。
这边,公孙不狃见状,也早呼啸一声,随之飞奔而去。
就这样,孔子和子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和财物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了车辆横七竖八地倾倒在草地之上。
没有办法,孔子只好招呼大家清点东西,将六辆车子拉起来,拉到了大路之上,然后清点财物,也只剩下了大家随身携带的一点零碎金银。
残阳如血,山、树、人、草、车都被笼上了一层橘红色,惨烈异常。孔子背着手站在一辆车旁,微闭着眼睛,脸色凝重。子路在指挥着大家进行整理。
“丝溜溜”一阵马鸣长嘶,从公孙不狃逃去的方向传来,紧接着马蹄声碎,踏踏踏由远而来,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了过去。很快,一匹白马如一道闪电,飞驰而来,后面腾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雪龙,我的雪龙!”子路精神大振,兴奋地叫起来,紧接着他就迎着马儿跑了过去。不错,来的正是子路的白马雪龙,人马相逢,雪龙兴奋地用嘴去拱子路的胳膊,用脸去贴子路的身子,子路更是激动地去抱马头,去亲吻马鬃。
这雪龙马是当年在卫国的时候,弥子瑕送给子路的,据说是从北方游牧民族鬼方买来的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刚一见到这马,子路就喜欢上了它,子路对它照顾有加,相处一久,人和马的感情逐渐升温,以伙伴儿相称。刚才子路强忍着失去雪儿小伙伴儿的痛苦,没有将这些表露出来,他要替老师收拾烂摊子,如果他颓唐下去,那这个团队恐怕就要散了。
现在,雪龙突然回来了,他激动的心情再也无法压抑,他抱着马脖子泪流满面。
其他人都默默地看着,泪水也都在脸上无声的滑落……
他们将几辆大车套在了一起,让雪龙拉着前进,大家在后面帮着推,雪龙通人性,不仅子路喜欢它,所有的人都很喜欢它,所以大家也不愿意雪龙太费力气。
队伍慢慢地往前,走到了天黑,不仅没有遇到一个大点的集镇,就连一个小村子也没有遇到,无奈他们仍旧将车子停靠在了一个树林中。大家将剩余的小米和黍面做熟了,将就吃了点,大家都没有了一点心情,草草整理一下就睡去了。
第二天起来,他们依旧无精打采地再次上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每个人都没有心思说话,也没有心思去管应该走向哪里。大家就那么蔫头耷脑地一味往前,往前,天黑了就休息,天亮了就再走,就这样过了三天。三天来,没有人注意他们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他们本来是从宋国出境,然后向西南而行。后来,由于遭到了公孙不狃的洗劫,大家心里很是郁闷,在这种压抑的心情之下,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西南,本来就是沿着楚蔡的边境走,现在一偏,偏向西边去了,一直走到陈蔡的边境去了。
这陈国位于宋国的西南方向,蔡国在陈国的西边,它们都与楚国北方边境接壤,打个比方,楚国假若是一个冰淇淋,那陈国和蔡国就是镶嵌在冰淇淋奶油上的两颗玉米豆。
由于战争频仍,这几个国家的边境线就像是潮水线,不停地变化,所以说,这些边境地方谁也说不清是谁的,所以各国军队在这里走马灯似的跑。
有一天,他们正往前走,又有一队骑兵飞奔而来,很快就将孔子一行人围了起来,领头的军官是一个面色白皙身材高大微胖的中年男人,他叫齐衡,是蔡国龙虎军的一名於士,三级军官,他勒马来到了孔子面前,厉声说道:“请问你们来自哪里?”子路不卑不亢地反问道:“请问阁下是哪里来的?”微胖的军官愣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子路,子路身材高大,腰中悬挂着宝剑,威风凛凛地,他心中也不由得称赞一句:“好一个威武的勇士。”想到这里,一股敬佩之情从心底陡然升起,他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一点点变化,但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长期的军旅生涯养成了他坚毅果敢的性格,也让他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酷。
军官又看了一眼孔子,孔子的大个子很是显眼,他想起了前几天自己被派出来时,左庶长郑凯说的话:“现在有一个叫孔子的鲁国人,正在往楚国赶,可能会经过我们的国土。这个孔子是个危险的人物,他如果去了楚国,和楚国勾结起来,将会对我们宋蔡不利,你们必须要找到这个人。”郑凯说这些的时候,他面前站着五个於士,他顿了一下,环顾了一眼他面前的这几个於士,他们将分别带领一队骑兵,到边境上去逡巡,找到孔子,然后将孔子控制起来,“你们不是孤军奋战,我们还有宋国军队并肩作战,共同搜索孔子,现在出发!”
他们在出发之前,上级虽然没有将孔子的画像展示给他们,但给他们讲了孔子的主要特征,说孔子五短身材,面色黝黑,矮胖矮胖的。现在眼前这个人身材高大健硕,面色红润白皙,其他几个人虽然精神状况不佳,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的,但能看的出来他们气质不凡,如果按照自己收到的信息,应该不是他要搜寻的对象。但是这样一大队人马,究竟从哪里来的,来干什么,必须要问清楚。
想到这里,齐衡向他们一拱手,很客气地问道:“诸位好,我乃蔡国龙虎卫一名於长,奉上级命令,来此巡逻。为保证国土和人民安全,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子路和孔子惊诧地对望了一眼,他们明明是要往楚国走,这么就走到蔡国来了。不等老师说话,子路走上一步,对齐衡一抱拳,说道:“蔡国?敢问,这里真的是蔡国?”齐衡心中一动,对着子路微微点了点头。在子路问问题的时候,其他的人也都打起了精神,支棱起了耳朵,抬头盯着齐衡,此时,见齐衡点了头,大家也都惊异地相互对望着。
齐衡见他们如此神情,也很不理解,他想了想,问子路道:“敢问先生名讳,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子路把右手指向孔子,向齐衡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老师孔子,我们要到楚国去,不知道为何走到了贵国。”
这次轮到齐衡吃惊了,他将身子转向孔子,拧着眉毛问:“请问,你真是孔子?鲁国来的孔子?”孔子捋着胡须,微笑着点头。齐衡不相信地嘟囔着:“这么会是这样,这么会是这样?他们说的可不是这样啊!”齐衡觉得太搞笑了,他不知道那些上级部门究竟怎么回事,得出了那样一个孔子形象,他看着身材高大的孔子,他很想发笑,如果按照上级给他们描述的有关孔子的形象,那他们怎么可能能找的到孔子,好在今天他多问了一句话,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孔子,真是打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着这些,齐衡就有点发愣,还有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傻笑。他的这种表现,让子路和孔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们对望一眼,又满腹狐疑地盯着齐衡看。
齐衡身边的副官看出了不对,他低声地连叫了三声“长官”,才让齐衡回过神来,他自觉有点失态,赶紧咳了两声,稳稳了心神,再次跟孔子进行了确认,得到肯定回答后,然后他忽然就变了脸色,扭头看了一眼手下人,一挥手厉声说:“来啊,把他们给我绑起来。”他的突然变脸,让子路吃了一惊,但子路毕竟是一个闯过了大风大浪的人,他马上明白过来。他往老师面前猛地迈了一步,挺身站到了老师身前,然后扭身对大家大喊一声:“成战斗队形,拔出兵器,准备战斗。”
平时没事的时候,子路最喜欢的就是给大家讲解兵法,带领大家排兵布阵,练习攻伐守御等。今天,子路一声吆喝,他们马上按照平时的训练,排好了三角形阵法。这种阵法是子路自己创立的,三个人排列,互为犄角,全方位的视角,可攻可守,避免了前后不能兼顾的弊端。大家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可以以全副的精力,攻击敌人。由于平时子路的严格要求,大家行动迅速,等几个士兵蔡国士兵冲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拔剑在手,严阵以待了。
五个跑在前面的蔡国士兵,有三个冲向了子路、颜刻和颜回,他们三个组成一个阵型,颜回的武功较弱一点,搭配武艺较强的子路和颜刻,这样可以保证整个队伍的战斗力不下降。三个士兵冲过来,未等他们近身,子路已经敏捷地靠近他们,一个急攻打的最快的那个士兵猝不及防,戈丢了手,被子路一脚踹翻在地,痛苦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紧接着,子路又一个鹞子翻身,一个大回旋,窜至第二个士兵前面,一剑刺去,直取对方的小腹,吓得士兵目瞪口呆,呆在了原地。子路本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他,见他吓傻,冷笑一声,用剑一磕戈柄,士兵早已经吓傻了,条件反射似的丢了戈,戈哗啦一声掉下去,正好砸在了他的脚面上,疼的直蹦起来,吸溜着嘴,连蹦带跳地逃向了树林队伍的左边去了。第三个士兵被子路的勇猛惊呆了,所以当颜刻向他举起宝剑的时候,他干脆直接高高举起了双手,挺着戈,木呆呆地喊着饶命饶命。
齐衡那个气啊,他大喊一声:“把他给我拖回来,饭桶!”趁对方发愣的时刻,子路指挥着大家退进了树林,将车子圈成了圈子,凭借着大树,摆好了阵势。齐衡见识了子路等人的身手,为了减少无谓的牺牲,他不敢贸然发动进攻,只是在外围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孔子和众弟子经过此次折腾,本就几天没有吃饱的他们已经感到了极度疲劳,吃的食物现在大多数丢到了外面,他们只能挨饿了。
一晚上无事,当天再次大亮的时候,子路一直担心蔡国士兵会发起进攻,但他们似乎一直很安生,只是在树林外面进行巡逻,并不进攻。齐衡心里很佩服孔子和子路,他不打算采取血腥手段,他只要困住孔子,不让他前往楚国就行,拼个鱼死网破,对他齐衡没有什么好处。
他边困住孔子,边派人去通知左庶长郑凯,他对派出的人说:“你告诉左庶长,我们将孔子给围困了起来,请示左庶长怎么办?让他派更多人来,这伙人都是亡命之徒。”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孔子他们的身上。孔子坐起身来,弟子们都疲惫地半躺半卧在草地上,连日来的遭遇和食物缺乏,几乎要击垮了他们的精神。
子路见老师坐了起来,他走了过来,在老师的身边坐下来,眼睛看着外面,好久才气哼哼地说了一句话:“老师啊,难道君子也有穷苦的时候吗?”孔子知道子路心中的懊恼,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会啊,只不过君子遭到困苦能把持自己,而小人遭到困窘,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子路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站起来,走到了一棵大树旁边,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树干上。孔子想了想,他站起来,走到子路身边,用手拍了拍子路的肩膀,小声说道:“去吧,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咱们谈谈心。”
阳光明亮,密密的树叶将之变得斑斑驳驳的。
孔子席地而坐在众人前面,虽然有气无力,但子路他们依然坐的笔直,静静地听老师说话。
“子路啊,《诗》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为什么偏偏巡行在旷野之中。’难道是我的学说不对吗?我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呢?”子路想了想回答说:“想必是我们的仁德不够吧?所以别人不信任我们;也或许是我们的智谋不足吧?所以别人不放我们走。”孔子说:“假如有仁德便能使人信任,那伯夷叔齐怎会饿死在首阳山?假使有智谋就能通行无阻,那王子比干怎么会被纣王剖心呢?”
子路无语以对。
孔子扫视了大家一眼,发现宰予正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低着头无精打采地。他脑海中不由想起了原来批评宰予的话。那时宰予还是朝气蓬勃,但就是有个上课爱睡觉的毛病。那一次,他又一次发现宰予上课睡觉,心中着实恼怒,于是他批评宰予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于予与何诛?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於予与改是!”自那之后,宰予受了打击之后,改变了不少,开始发奋学习了。今天,由于食物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使得大家都有点颓唐,也不能一味地责怪宰予。想到这里,他点名到:“宰予,你说说这个原因吧!”听到老师的问话,宰予坐直了身子,回答道:“也许是老师您的学说太大了吧,以至于很多人不能接受,如果老师您降低一下自己的要求,也许会好点吧。”孔子等他说完,就问道:“一个农夫是个善于播种五谷的好手,那他是不是一定会有好收获呢?一个手工匠技艺精巧,那他是不是一个能合所有人的意?”宰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孔子接着说道:“如果我们有好的道,却因为不能使人人都满意,或者不能得到君王的赏识,或者不能苟合人世,那我们就降低对道的追求,来苟合于世道,这合适吗?”
宰予吐吐了舌头,不说话了。
孔子把目光投向了颜回,颜回清清了嗓子,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众人,说:“老师的学说大到了极点,所以天下人不能接受。老师按照自己的学说推广开去,不被世人接纳那有什么关系?如果不修治自己,反而去苟合世人,那是个人的耻辱;精妙的学说不能被人所用,那是君主和执政大臣的耻辱,所以,不能被人接受又有什么关系?正是由于老师坚守了自己的道,不苟合,才看的出老师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
孔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猛地跳到了孔子的右眼上,使孔子不得不眯缝起了眼睛,迷离的阳光中,孔子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起了家乡曲阜自己的杏坛……
春山苍苍,春水漾漾,整饬一新的屋子,白灰新挂的墙面,筑的平整的讲坛,都令年轻力壮的孔子感到惬意。他抬头远望,阳光正好,村边一片杏花开的正艳正烈,令人怦然心动。
他急急地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就扛着几棵杏花树苗走了回来,挖坑、浇水、培土,一阵忙碌,树植立在了房前屋后。联想着未来杏花开放,杏坛中满园添彩的绚丽画面,他扶着树干,抹把汗,笑了。“这教书育人的地方,就应该是赏心悦目的,环境对于人可是有着重要的影响的。”想到这里,孔子突然有了一个灵感,他拿起笔来,在竹简上写下来这样一句话:“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是啊,居住的环境和对朋友的选择都是很重要的,对于个人的修养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千万不可马虎。看着自己修饰的富有诗意的杏坛,他欣慰地笑了。
杏坛是孔子教书育人的地方,放到现代那杏坛就相当于学校的教室,对于教室的美化,孔子可谓是用心至极。
第一次上课时,大家都很好奇,听说孔子办起了学堂,要知道那个时候能进入学堂学习可是贵族们的特权,常言说“学在官府”,学校就是为贵族们设的,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有学习的权力和精力。
如今孔子办起了学堂,他们没有不想来看看来听听的。因此,他的学堂里来了几十个人,除了左邻右舍之外,还有鲁国的贵族如执政者孟僖子把他的两个孩子孟懿子和南宫敬叔也送来了,更有陈国的司马牛都赶来了。当然更多的是出身贫贱的孩子,颜路、曾点、子路、伯牛、冉有、子贡等。
人挤满了整整一屋子,他们认真听孔子讲课。孔子说:“欢迎大家的到来,今天我要为大家讲讲有关为学的道理。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之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今天我们就先理解这三句话。”
通过讲解之后,那些左邻右舍都回家去了,他们就是来看热闹的,年纪毕竟已经大了,还要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只剩下了真心来学习的人。听罢老师的讲解之后,他们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子贡说:“学而实习之,不亦乐乎,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子路很兴奋地说:“当然是每天坚持读书复习功课,高兴啊?”子贡很不客气地说:“每天捧着书本,这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颜路毕竟年纪大点,他说:“我觉得老师说的学习,恐怕不能只局限于课本知识吧……”子贡一听,很是兴奋地说:“对对对,我觉得不管学什么,只要对我们有所帮助,让我们有所进步,都应该是让人高兴的,不能只局限于课本。”听的子路不住地点头。
子路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老师啊,为什么说远方来的朋友,能让人更高兴,本地的朋友,为什么就不能呢?”孔子很高兴表扬子路,说他善于动脑子了,他循循善诱地说:“本地的人只能局限一地,而外地来的朋友,带给我们另外一国一地的新知识,开阔了我们的眼界,拓宽了我们的知识,难道我们不应该高兴吗?”孔子的讲解赢得了一片掌声。
孔子也思考了子贡提出的问题——每天只捧着书本,有什么可高兴的——所以他教授知识,注重自然和书本的结合,他的教学可不只局限在一室之内,“窗外声音”都是他育人的手段,这样的育人资源取之不尽。春暖花开,夏风徐来,风霜高洁,雪花飘飘,他都会带着学生,走进自然,或赏景,或写生,或骑射,或育人。山水花草,无一不是他育人的工具。临水,他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勉励弟子惜时;山前,他说“苛政猛于虎也”,警醒弟子爱民;树下,他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教导学生节操……他更是一个多面手,《诗》《书》《礼》《易》《乐》《春秋》无一不被他运用的得心应手,以《诗》育言,以《礼》教立,以《书》行道,以《乐》冶情……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他操练的更是炉火纯青,门下德、言、政、文四科,人才济济贤才辈出……所以说研发卓越课程的能力,自古以来,无人敢与他比肩。
如果说暗现在的标准来看,孔子的课堂一定是理想课堂。他言传身教,天地万物信手拈来,自然万物皆成教育,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教书育人的课堂。带着冉有前往卫国,见到卫国人口众多,在车上教导冉有治理百姓的方法。在庭院里,见到玩耍的孔鲤,告诉他不学《诗》就不懂得怎么说话,孔鲤退回去后赶紧学《诗》去了;宰予白天睡觉,他都批评成了经典: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激励的宰予从此奋发努力。这样的课堂怎么不让学生心向往之?
当然,他的课堂讲解也同样生动有趣,他特别善用比喻,将事物、道理讲解的通俗易懂。他用水和山为喻,“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和仁的内在特征解释的贴切生动,不由人不击节叫好;仲弓因为出身卑微闷闷不乐,他就用牛做喻,如果牛的颜色是红色,角又直又漂亮,那即便是耕牛老天怎么舍弃它呢?开导仲弓只要具备君子的道德和出色的才干,就会受到重用,一语点破梦中人;生活琐事竟然也可以用来讲解深奥的道理,比如有学生说微生高这个人很正直,他举例说有人去微家借醋,家里刚好没有了,微生高就从邻居家借来了醋交给来讨醋的人,把微生高不正直讲虚名甚至有点做作的性格揭示的准确通俗……试想,这样的课堂哪个学生不爱哪个学生不神采奕奕?
孔子不会想到,2400多年后,有个鲁迅先生首次到北京师范女子学校讲课的情景,和他何等相似,鲁迅一上讲台,他不修边幅、不高大不威猛的形象让那些现代新女性们心顿时凉了半截,可绣口一张,那幽默的谈吐,形象的论述,准确的讲解,一下就俘获了包括许广平在内所有女生们的芳心,这远隔千年的相似,不禁使人莞尔。
看着子路,他也想起了自己和弟子们很多有趣的事儿,特别是子路会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的过错,有一次甚至逼得他脸红耳赤指天发誓悔过自新,才善罢甘休。不管怎么样,他对子路还是出自内心的喜欢,他对子路的评价是“由也,千乘之国,可使其治其赋也”,“当仁不让谓之道也”,他心如明镜,子路正是自己仁者之道最好的践行者。
……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下来,洒在了众弟子的脸上、身上,他们在光和影中变幻,一下子让孔子的思绪纷乱起来,“离开故乡的时间也太长了,我应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小子需要指点,这些跟着出来的人也应该结束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踏踏踏”,就在这时,树林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齐衡的怒喝声:“你们是哪里的,竟敢闯我们的军营?”有一个尖利的声音笑道:“你也张开狗眼瞧瞧,我们可是楚国的军队,赶紧给我滚蛋,要不然,我将送你们一个个去见阎王!”孔子闻言,连忙叫子路:“子路啊,你去看看,是不是楚昭王派来的部队。”
未等子路答应,外面已经响起了刀剑相撞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几声惨叫,然后,是马蹄声碎,人喊马嘶,显然是混战在了一起。但没有多久,喊杀声就小了下来。等子路来到树林边上时,就看到了地上已经躺了十几具尸体,他看到齐衡的军旗被踩踏在地上,一支军队已经落荒而逃。留下的是楚国的军队,大大的“熊”字旗帜趾高气扬地飘扬在子路眼前。
“那两个探头探脑的家伙,你出来!”外面的人显然已经瞅见了子路和宰予,一个军官模样的高声呵斥着,十来个士兵一起奔过来,把子路和宰予给围了起来。
他们两个被带到了那个军官面前。
“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个军官凶相毕露,恶狠狠地盯着子路和宰予。子路看了看他,从容不迫地反问道:“请问你可是楚国军队?”军官拧起了眉头,再次质问道:“少废话,问你们呢,你们是哪里的,干什么的?”
子路不卑不亢,没有等他说话,宰予就再次重复了他刚才的话:“你们是不是楚国的军队?”军官很不乐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依然很执拗地问:“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别给我耍滑头。”子路见他点了头,便向他一抱拳:“你们可是来寻什么人的?”
军官很是狐疑地看看子路,又看了看宰予,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不错,我奉我们君王的命令,来寻找孔丘孔老先生的。”
子路听说,笑了,他向那个军官抱了抱拳说:“我就是孔先生的弟子,子路。”
宰予看了看子路,也笑了:“我是宰予,也是先生的弟子。”
军官闻言,上下打量了几遍子路,又转头打量宰予,然后他翻身下马,朝着他们躬身施了一大礼:“恕小子我有眼无珠,我叫任不齐,奉了我们楚王的命令,来寻找先生的。鄙人也久仰两位先生的大名,今日幸会,受我一拜。”说着又是一躬到地。可这些文人就是如此的,也不知道是有骨气还是没骨气,前一分钟还咬牙切齿发狠赌咒地要佛系遁世,转眼大王刚表现出一点点风吹草动的想要纳谏的态势,他们就又开始心潮澎湃地准备谏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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