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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二期.秘密
1.
我不知道我是谁。
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想不起来我是谁,只觉得眉心里隐隐地疼。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面有一盏吸顶灯和一个被包了叶片的电风扇。电风扇是秋天的时候我踩着梯子包的,姚莉还嫌我包得毛糙。我想起我叫赵佳,也许姓赵,小名毛毛,姚莉是我母亲,在我心里,我都叫她姚莉。
眉心还疼,我昨晚在门框上碰了一下,姚莉推的,磕着额头了。我伸手去摸,有点辣辣的疼,有伤口,摸起来有点湿湿的。
穿着睡衣我冲进卫生间。镜子上有层水雾,手抓着袖子一擦,伸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那道口子像只小眼睛,纺锤形,正好竖在额头中间,咧开的粉红口子中间有个绿豆大灰色的圆东西,凑近一点,它仿佛正闪着光。
我是谁?我是怪物,我一直是怪物!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我惊叫一声,闭上眼睛,眼泪流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我睁开眼睛,姚莉,我的母亲,站在我的旁边,从镜子里看过去,她的脸色有点白,好看的眼睛也正看着镜子里的我,她的眼睛越来越大,从杏仁变成了核桃,我看见了里面有心疼和惊恐。
我心颤了一下,她是心疼我的。
昨晚,是她把我推出她的房间时,我磕在门框上,当时她惊惊慌慌地看了,还拿红花油涂了一下。
她很快出去拿了棉袄让我穿上,又把我的肩膀扳过去。姚莉比较娇小,这点我却没有遗传到,这也是我怀疑她的地方。
她微昂着头,皱着眉看着我的额头。朝我的眉心伸出了手:“这怎么还渗出了,昨晚看着皮没有破,没这么严重啊?”
我确实看见她眼里的心疼,悔恨。
等等,她悔恨什么?悔恨推了我一下?好像不止这些。
“毛毛,你赶紧换衣服,我带你去看看,那中间灰灰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别感染了。我看伤口还挺深挺宽的,得清创缝合呢。”
她的悔恨一闪而过,我看不见了,她的眼里只剩下担心和心疼。
“不要叫我毛毛,我是大人了!我不想去你们医院!看不看无所谓,死了也没关系。”
眼泪又流了出来,奇怪,鼻梁上也有水流了下来。
姚莉又伸手,我不耐烦地打掉她的手,她的眼睛又睁大了,声音急促:“毛毛,你那里又流水了,眼泪?那是一只眼睛?”
我看着她,她正急切地看着我,内心十分焦灼她一边在想着什么毛病,一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好像能够看见她的情绪还有一点想法。她想我去看病,她想打电话给那个白主任请他安排。
“我说了我不去看病,我没病。”我看着她笑起来,说,“你知道我讨厌那个白主任,又老又胖,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白主任个头挺高的,我看着姚莉,问:“他是我生物学父亲吗?”
“不是。”姚莉也流泪了,眼里有了悲哀和痛苦,还有一点羞愧。她的眼睛闪躲了。
不是他?是谁?是传说中的那个犯人,姓赵的?
“去看看吧,我带你去找脑外的主任看看。”
我说,我今天不想看,我来不及请假了。晚上回来再说。
“毛毛。”姚莉祈求地看着我。
“我讨厌毛毛。”我也讨厌姓赵。
她含泪看着我,她是真的心疼我的。我说,我先去上班,不行了也好直接请假。幼儿园吃过早饭就好些,就不会那么忙了。我得走了。
我胡乱刷了牙,小心地洗了脸,正在画眉的时候,姚莉递给我一张肉色的很薄的创可贴,说:“贴上吧,别吓着小朋友。”
我把创可贴轻轻贴在额头上,姚莉还是一身睡衣,脸上一点泪痕,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又有点生气了。
不过,我好像长了一只天眼!
2.
长这么大,从我记事起,我和姚莉一直别扭着,我没少让她发狂,她也没少打我。我甚至怀疑过我不是她亲生的,是谁遗弃在医院里了,被她捡了,谁让她捡我啊!
姚莉是个护士,个头大概只有一米五多一点,眉眼脸型十分好看,双眼皮的杏仁眼,眉毛像修的描的,她平时只敷点粉,就显得很俊俏。我有点妒忌她的好看,我却是小眼睛肿眼泡,个头也高,没一丝美感。看不出一点像她的地方。
她那个医院现在是家二甲医院,也不算小。小时候,她上班带着我,把我放在医院幼儿园,下班就带我回家。
然后就上医院后门口的小学。我放学了就去医院等她下班,她上大夜班,我也睡里边。
她的同事们都叫喳喳的,她们见着我就对姚莉说:“哎呀,你怎么还这样漂亮,生个孩子像没有那么回事一样。”
姚莉走了,她们常常看着我说:“她看着不像姚莉,你们看看像谁?”
有人摇头,有人左看右看,好像我是个怪物,她们小声吃吃笑着说不大像白主任,像外科以前一个进修的,又说像行政楼上谁,然后几个人一起笑起来,问那个赵什么长什么样的你们谁见过。
有时候她们也问我,知道你爸爸是谁吗?
我还听见说,算起来应该不是那个赵的,赵什么来着?赵敦?然后是很小的声音:赵范.....人,嘘,她跟他结婚时就已经……
我问姚莉,那个赵敦是谁,姚莉说是你爸。
后来有个慈眉善目的老护士问我爸爸是谁,我说,赵敦是我爸,他还有个名字是赵范人。我挺自豪的样子。她哈哈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然后别人也笑起来,她们说,你妈说的?你见过他吗?他在城外那个山里的监狱里待过,她们指着看不见的山笑着说,那个姓赵的犯人。她们笑得停不下来。
我哭了,在地上翻滚,把衣服都滚破了,没人拉得住,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声嘶力竭。
我太伤心了。
因为我见过犯人,有警察叔叔带过一个男犯人来医院看病,一边一个扶着那个人,那个男人光着头,身子瘦小,看着就是坏人。他的两只手被锁在一起,脚上也拖着铁锁链,走一步咔响一下。
我不要这样爸爸,我不要爸爸了。我冲着不知所措的姚莉喊:“你是坏妈妈!”我想起有人骂过她是狐狸精,我说我也不要你这个狐狸精。
姚莉的脸涨成了紫色,她狠狠抽了我几下,然后被人七手八脚地拉开了。我又在地上滚了几遭,张着嘴死劲嚎,没有声音。
那时候不知道有绝望这个词。现在的我回头去看,是伤心到绝望了。我们俩都有点。
我再也不愿意去她们医院了。
我恨起了姚莉,她怎么给我找这样的爸爸。
姚莉说,他不是坏人,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她也不是狐狸精。说着又哭了。
我宁愿姓白不愿意姓赵。姚莉说:“你不姓白。”
我不得不姓赵。
昨天,我在路上遇见她的同事,她哎呦一声说毛毛长大了,毛毛大名叫什么?姓什么?不等我回答,她跟身边人小声说,她小时候在我们护办室里打滚来着,都不知道爸爸是谁,真可笑。
我气得晚饭都吃不下。晚上,我问姚莉到底是谁生了我,为什么不管我?我要是有爸爸,我就不会在这个小城破幼儿园上班。我应该读大学做白领,都怨你!
我恨你!
滚!她也声嘶力竭。
3
出门的时候,姚莉塞给我两个热包子,“赶车路上吃掉,别凉着。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打车去我那里,昨晚我不知道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我把包子塞嘴里走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生气了。
接着小朋友,分早餐,督促他们吃饭。小朋友们很多坐不住,拿着烧卖半天不咬一口,咬了在嘴里含半天不动。我一个个去摸他们的脑袋催他们快点吃。有小朋友就看我的额头:“赵老师,你这疼吗?”
我说不疼了,有小朋友想伸手摸一摸。我说摸摸会疼的,他们那个心疼的小眼神,让人心都化了。小天使,我小时候大概没做过天使。
几位老师也关心我怎么把头给撞破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说回头再看。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看到姚莉好几条信息,我回了一条说没事。我把创可贴松开透透气,刘老师伸头看了一下,皱着眉捂着嘴说真怕人。
刘老师大眼睛很漂亮,有文凭有编制,老公是体制内的,刘老师走路说话都有不一样的光彩。
姚莉最羡慕的就是这样的。当初她要我去读卫校,说找人能在医院搞个编制。我实在不喜欢医院,我不想上夜班,我也不喜欢那些医生护士。
我读了个师范的大专班,毕业才发现,只有幼儿园肯要我,还没有编制。姚莉要那不如回来上班。她托了人让我进了这家幼儿园,虽旧一些,学生搞个名额进来都不容易。
我是编外的,工资待遇差刘老师一大截。我也觉得很迷茫。
“你这要去医院缝一下吧,里面那个灰灰的东西让人看见晚上做噩梦。”刘老师一边扭头一边又忍不住看一眼。
刘老师眼里满是嫌弃,我穿着一般,长相一般,除了比她年轻一点能够帮着做一点事情,一无是处。
我确实一无是处。
“呀,赵佳,那边钱欣然醒了,要哭了,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尿了。”
我转身就走。
“你的头,贴上,太吓人了,像……”像怪物。
我把创可贴贴上,手刚放下,创可贴也掉了下来,不粘了。我又贴上,按住,走到钱欣然边上。
钱欣然憋着哭,小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转着。我轻轻放开我的手,创可贴没有掉,粘住了。
我蹲下来对钱欣然笑笑,把她的被子掀开一点点,有股骚味。我把她连同被子抱出来,把她衣服换了,正准备穿外衣,我的创可贴掉了下来。
我来不及捂住,钱欣然的眼睛已经睁大了,惊恐地哭叫起来。
我赶紧捂住我的额头。里面有孩子也哭起来,刘老师气呼呼地过来接了钱欣然,从指缝里我看见她的轻蔑和嘲笑:真是丑人多作怪。
我对着墙壁坐着,听着刘老师安抚里面的小朋友,说,没关系,赵老师把头撞破了,没关系。
小男孩宇航跑过来,轻轻掰我的手,说:“赵老师,你让我看看,我吹一口气你就不疼了。”我对他说:“谢谢你,你来了就不疼了。”
“我看看,我不怕。”
我慢慢松开一点点,我看着他的眼睛,先是难过,一点点地转成羡慕,他高兴地说:“老师,那是二郎神的眼睛,他把眼睛借给你了吗?”
我忍不住笑了,把他抱起来。
“啊!”有人叫有人哭。我赶紧放下宇航,捂住额头。有几个小脑袋在那挤着。
我听见刘老师厉声说:“都回去睡觉!谁不听话,等会点心就没得吃。”
刘老师过来了,严肃地对我说:“你回去吧,乱套了,几个孩子挤着摔倒了,等着家长投诉吧。”
我把那个创可贴按住,跑出门在药房又买了一包创可贴。
4
姚莉的信息又来了,叫我去医院,她担心会感染,说头面部感染不能轻视。
我决定去看看白主任,我要利用一下我的慧眼,看看他是不是我爸爸,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姚莉。先去找姚莉,手机上又有好几条她的信息了。
医院里又做了一栋新大楼,我听姚莉说过,那是外科大楼。她在骨科,她这个年龄,人家早就是护士长了,她什么都不是,上夜班上了好多年。她曾遗憾地说,你小时候跟我后面拖着真可怜,半夜在走廊找妈妈,还被人投诉。现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也不需要上夜班了。
找到她的时候,她在核对什么表格,穿着粉色衣服。看见我,她伸手正了一下自己的燕尾帽,脸上的微笑慢慢转成忧郁。
她走过来,拉我进更衣室,护办室里的粉色小姐姐们个个桃花朵朵开的样子。穿粉红衣服的姚莉似乎老了点。我们闪进更衣室,她掀开创可贴,把我拉到窗口,仔细看,叹口气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去脑外看看吧?”
我想看看那个白主任。我说也不一定要脑外看吧,不就缝吗?所有外科都行吧,还有,这留个疤可难看了,本来我就不好看,这又破相了。
“我怕你感染,去看看再说。好多主任下午都不在病房了。”
我不想随便给人家看,传出去了我就成了妖怪。
姚莉看着我,我看着她。看得出来,她决定去找白主任,只有他值得她信赖。我把创可贴再贴上紧跟着她。
敲了门,姚莉把我推进白主任办公室,就把门关上了。白主任从书里抬起头,从桌上拿起眼镜戴上,看着我身后的姚莉。白主任发际线高,头发有点长,从两边耷拉下来,靠着松弛的大腮帮子,看着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听说当初是为姚莉离婚的,后来也没结婚。
“白主任,你帮我看看这丫头。”姚莉伸手揭了创可贴。
白主任的目光在我额头停留了几秒,站起来打开检查床边的灯,叫我坐在灯下,微微皱眉看着我,问:“磕哪里了?”
姚莉说:“昨晚磕门框上了,当时我看着没破皮,还搽了红花油。早上起来就这样子了。”
白主任看看姚莉看看我,他的眼神里的心疼是对着姚莉,看我的眼神里有埋怨。
他埋怨我,埋怨我给姚莉惹了很多麻烦:她一个人带你已经不容易了,你从来没让她省心过,不听话,书也不好好念。
他又看姚莉,叹口气,他是喜欢姚莉的。为什么不和姚莉结婚呢?姚莉为了我不结婚?因为我不喜欢他?不然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
白主任拿了块酒精棉擦擦手,又拿了块酒精棉在我额头擦了擦,几个指头在眉心周围按按。又拿了个棉签,轻轻触碰中心部位。
我觉得眼睛又刺又痒,夹了一下,眼泪出来了。
“真奇怪。”他盯着我的眉心说。
“要紧吗?”
“先扫描一下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组织,和周围组织是什么关系,然后再做个活检。我开个单子给你。”
姚莉捏着单子,白主任面对着我,眼神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白主任,不要告诉别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嗯。你工作怎么样?”他对着我问,目光还是一扫而过转到了姚莉身上。他不是我父亲,我有点失望,又莫名地有点高兴。
我说一般。他又看姚莉,姚莉摇头说不知道拿这丫头怎么办才好。
他看了我一眼勉励了两句。说人在什么阶段就该做什么事情,毛毛还小,该学习,不要急着工作,尤其你不喜欢的工作。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在书上,说得缓慢又坚定。
“这样吧,扫描我去预约,等哪天不忙我找个人一起去看,你们先回去。”
姚莉说谢谢,白主任站起来,我对他鞠了一躬。白主任和姚莉都愣了一下。白主任微微点头,摆手说先回去吧。
姚莉出来,走了一段路说:“要不,我们去省里看看?要是感染了或者是什么坏东西怎么办?”
姚莉说省城的时候,眼睛里有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她又低头,好像后悔说了那句话。
“别担心,你看今天不痛不痒的。家里不也有酒精棉吗,回家擦擦,没事。”我说,“你不信白主任吗?”
“信,他一直是真心真意地帮我。我只是担心你,我怕。”
嘻,我嗤之以鼻。心里却有要流泪的感觉。她怕。我伸手把她往我身边拉了一把,现在下班时间路上车有点嚣张,她老是看我的额头不看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嫁给他吧,我不讨厌他。”姚莉好像没有听见。
5.
晚上,接到刘老师电话,说几位家长投诉我,因为有小朋友摔倒擦伤,还有小朋友受到惊吓。她已经上报到园长那里,叫我写个说明给园长,她要对家长有个交代。她补充道有家长说我是怪胎。
我写了张请假条发给园长和刘老师,我想起姚莉的话,就说要去省城看病。
姚莉坐在被窝里看电视,我也脱了衣服在她旁边坐下。
“妈,我想……”
姚莉警觉地转头看着我,我不大喊她妈,两个人在家,我说话总是无头无脑的。她看着我,手按着遥控器把声音按小了。我看得出,她有点慌张,她猜到我要问什么。
“我想去看看那个赵,赵敦,我爸爸。”我从来没说过他是我爸爸,说起来真拗口。我没有见过赵敦,家里也没有他的相片。
“赵敦,他,不是你爸爸。”姚莉用手抹了一下脸,说,“我跟你说过,他不是坏人,他帮了我很大的忙。”
“那我为什么姓赵?”
姚莉低头沉默了一会,没有看我,迟疑了一下说:“没他,我也没脸生下你。”
姚莉说:赵敦是她的初中同学。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是高兴的,因为她喜欢那个人,那个人是你爸爸。你别插嘴。他家人不同意,他在省城,离这里两百多公里。
姚莉想要他的孩子,正好遇见赵敦带着母亲找她托人看病,赵敦的母亲对姚莉赞不绝口,说能找这样的一个儿媳妇就好了。
赵敦请姚莉吃饭,说要感谢她。姚莉大着胆子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的孩子需要一个爸爸。”
赵敦说想想,隔几天就答应了。我刚生下来不到半岁,赵敦因为工地上出了事故,他是负责人,坐了牢。后来出来两人就离了婚,他去了南方。
“我的月子,还是赵敦的妈来服侍的。”
“所以,我姓赵。”
“没他,你户口上不了,我没办法。”姚莉抬起头,我看得出,她是很感激他的,甚至有点内疚。如果不是她和我的拖累,也许他工地不会出那么严重的事故。
后来,他在外面结婚了,姚莉才放下心来。
“早上,我看见你的额头磕成这样,我就后悔了,应该早些告诉你。这些年为这事情,你不知道跟我闹了多少次。”
那白主任呢?
“你做过狐狸精吗?”
“做过,在离婚之后。”姚莉笑了一下,说,“白主任对我很好,我没问过他为什么离婚,狐狸精就狐狸精吧。”
姚莉刚来医院转科的时候,获得了许多人的好感。后来定在白主任的那个普外科,白主任和老婆闹离婚,他老婆吵得厉害,跑医院来骂,姚莉是新人,年轻漂亮,成了她的目标。
白主任离婚离了几年,姚莉跟赵敦结婚不久生了孩子就坐实了狐狸精的骂名,人家认为姚莉闪婚闪离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被人堵在门口打了两次。一赌气就真的做了狐狸精。
吵闹几次,姚莉在医院名声不好了,说不清楚啊。被换了科,也升不上去,个个都防着她,好像她随时要抢人老公一样。姚莉说;“真的做了狐狸精,我觉得解压解气。”
“为什么不和他结婚?”
“他不是你爸爸。”
我有点迷惑。我看着姚莉,她垂着头,头发遮住了脸庞。
“那我爸爸呢?比姓赵的犯人还差?不能说?”
姚莉有点愤怒:“我说过!赵敦不是坏人!”
我知道,可是,我对以前难以释怀。你为什么不说我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坏人吗?你都不让我知道?”
我从姚莉的眼里看出了她的心里话:“以前你小,说不清。后来我也不想说,我怕你看不起我,还怕你去找他。”
“他不知道有你。”
原来姚莉还爱着那个人。
“你真傻,真的。”
6.
“你爸爸,是省里的妇科专家,姓石。我们认识的时候,都是实习生,他是个书呆子。”
我说我去看看他,我只想看看我父亲是什么样子的,让我知道,我真有个亲爸爸,了不起的爸爸。
我只想看看。
姚莉点点头。姚莉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个小相册出来,相册里面好多页的塑料皮都粘一起了,一掀就撕拉撕拉地响。
姚莉指着其中一张模糊的照片给我看,一个穿黄色衣服的男孩子捧着书坐在学校的台阶上,身后是大学的牌匾。
我看见姚莉眼里的光,还有羞涩的向往。
他们俩实习的时候相遇的,姚莉分配回来了,他留在省城,准备考研之后工作稳定了带姚莉过去。
“怎么没去?”
石医生是省城人,他的父母不同意他找乡下小姑娘,说麻烦多。他俩来来往往几年舍不得分,姚莉怀孕了,匆匆忙忙和赵敦结了婚。他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
我抱住她的腰,说你怎么这么傻。
姚莉说:“我知道我们结不了婚,我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你。”
“真傻,真的。”
我决定去看我的父亲。
省城医院,我在专家栏里看见了他,石敬生,比姚莉手里的照片更帅,我想起姚莉眼里的光,我也满怀欣喜,他是我爸爸。
我用姚莉的名字挂了他的专家号。
坐在他面前的时候,我就想哭。他看我把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说:“从外地来的,冷吗?”
我看着他,摇摇头。他真的很帅,高眉弓,单眼皮,小眼睛里透着笑意和温暖。
“姓名。”
“姚莉。”
“姚莉?”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又笑了,在病历上写下姚莉,他的字刚劲有力,姚莉两个字写得像两朵花。
我说替我外婆姚莉来咨询的,我外婆六十五岁,肚子一直大,弯腰都困难,在县里做超声扫描有个很大的囊性包块,因为有尿毒症,县医院不愿意给她做手术,外婆不想带着那个包块入土。
外婆是我生命里的温暖,舅舅舅妈都看不起我,外婆很心疼我,可是外婆已经出不了门了。
我说着眼泪都出来了。他递给我一张纸巾,问我是不是学医的,怎么把一些医学名词说得那么清楚。
第一次我后悔没有听姚莉的话。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他在病历上写了他的名字和电话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和电话。
“他是我的学生,离你们比较近的市立医院的,你找他先去看看,先评估一下病人的情况,我会和他联系,看看能不能在他那里把这个手术做了。”
好像我是病人,他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说真的不能手术的话,这个不太影响她的生活质量。
回到家,我扑在床上哭了一场,我有父亲,这些年的委屈和别扭都随着泪水痛快地流下来了。我不姓赵,我姓什么无所谓了。
姚莉坐在我身边,拉起我说:“白主任约好了,明天去扫描,没事就清创缝合。”
我说嗯,坐起来,我说我想去读书。
“不是要改姓?”
我说现在我觉得姓什么无所谓了,我知道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