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办事雷厉风行,当天就把杭州站搞过舞弊幺蛾子的BD从上到下清理了个干净,为了防止新招的人不知底细再出问题,他特别把原本负责浦东的得力老将陈海明派了过去,陈海明比他小两岁,但跟着周文豫的时间比他还长半年,20刚出头的时候大家谁也不服谁,喝酒摔瓶照脸挥拳的事情都没少干,但十几年过去之后,这些当年的疙瘩都发酵成了牢不可破的信赖关系,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打不相识,打完就算拜了把子。
“周这回好像动了真火,你小心撞枪口。”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那个性子我们还能不知道?太极也会打,但该出刀子的时候比谁都不含糊。”陈海明蹲在花坛上点了支烟。他下午三点才被从浦东叫回来,然后立刻得到命令今晚就要赶到杭州,说远不远,但毕竟200多公里的路,不抽支烟提个神,真怕在高速公路上睡过去。
“方便的话你也替我敲个边鼓,跟他说,要是眼睛里一粒沙子都容不下,这事情就难办了。”江帆压低了一点声音,目光瞥向不远处路过的几个员工,“水究竟有多浑,我心里自有分寸。”
”话我负责带到,至于他听不听……“陈海明跳起来把烟头按灭在垃圾箱顶上,掸了掸衣服上的烟灰,“你懂的。”
恰逢假期结束,回城的私家车把环城高速堵成一锅粥,等他赶到杭州站的办公地点,天早就黑透了,办公室没有开灯,只有一台电脑的显示屏亮着,上面开着一盘玩了一半的蜘蛛纸牌。周文豫侧对屏幕坐着,从门口只能看清他逆光的轮廓。
陈海明随手按亮了顶灯,周文豫像是陡然惊了一下,把鼠标碰出一声响动,转过头来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才柔和了下去。
“江帆派了你过来啊?下血本啊。”周文豫笑着打趣,“他这人力资源配置够奢侈的。”
“哪里,他说地里不管是草是苗都被您一口气割完了,叫我过来重新开荒。”陈海明也跟着打了个哈哈,“别的我也干不来,开荒倒还算擅长。”
他说得十分轻巧,但要在一个城市从零开始开荒,除了招人之外还要全方位地对接资源,不说别的,采购来的冰柜堆到哪里去都是一个大问题。太郊区的仓库无法快速响应客户需求,太靠近市中心,租金又会非常惊人,各种条件都OK的仓库资源非常有限,能不能弄到手全看BDM的手腕。
“你来了这里,浦东怎么办?”周文豫问。浦东汇集了上海最高档的写字楼和大批高薪白领,对于主打白领市场的企业而言,可谓兵家必争的重地。
“江帆说他亲自去盯。”
周文豫不答话,转过头去注视着屏幕上纸牌游戏的残局,他拿鼠标拖着一叠纸牌移来移去,但无论放在哪里都不符合游戏规则,总是“嗖”地一声又回了原位。“不是长久之计。”隔了半天,他才皱了皱眉头说道。
“两三个礼拜总还顶得过去,一有合适的人,立刻就可以补上。”
周文豫嗯了一声,但显然并没有被说服。他一边沉思一边继续把纸牌拖来拖去,不多一会儿,只听电脑“哔——”的一声,宣告这一局走进了死胡同。“你看,我老想等一张合适的牌。”他扔下鼠标,向后靠进椅背里,“但它就是不在我想要的时候出现,到最后等它真来了,我已经没地方放它了,不仅没有用,还直接堵死了这一局的活路。”
陈海明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不知该怎么接口。周文豫看了他一眼,直接说了大白话:“不能等,得冒个险。明天我给你调一个见习BDM来,给你一周时间调教他。你别租房子了,下周的今天就回上海。”
“啊?”
周文豫向他点头确认,然后直接掏出手机开了免提,拨通了江帆的电话,电话一接通,那边噼里啪啦地十分嘈杂,江帆扯着嗓子“喂”了一声。
“叶庄派来卧底的那个人还没离职吧?”周文豫劈头就问。
江帆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不是你忽悠他留下来的吗?还是说你反悔了?要开掉?”
“不,跟他说他的机会来了。明早9点之前,我要在杭州办公室见到他,只要他向我证明他有这个本事,一周之后他就是杭州的一把手。”
对面愣了三秒。“成吧成吧,我拗不过你。”江帆叹气,“我马上通知他,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谁都不能保证这人出不出问题,杭州就是资本爸爸的鼻子底下,风险你先掂量掂量……”
他的尾音被淹没在混乱的声响里,最后半句已然听不分明。“富贵险中求。”周文豫说,他停了一会儿,对面的杂音更大了,“你那边什么情况?”
“小事儿,常见问题。”江帆仿佛挤过了一群正在吵嚷的人,寻了个僻静角落,“签下了一家500强企业,占着16层楼的独栋,有两三千员工,光冰柜就要30多个。本来是件好事儿吧,结果好死不死的,那公司位置正在两个业务大区的分界线上,两个团队都说是自己接洽的,也都拿回了单子,要求算作自己的业绩,这不就撕上了。”
这倒确实是常见问题,在一切都以业绩说话的BD之中,各个团队用业绩打擂台是屡见不鲜的事,输赢不仅关乎真金白银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关乎面子。这种业绩上的比拼较劲,公司喜闻乐见,绝大部分都是鼓励的,于是乎各团队的目标你追我赶,越定越高,刚刚加入的新人更是容易被集体荣誉感裹挟,完不成任务就觉得自己给团队拖了后腿,偷偷哭一夜的例子都有;遇到这种要争功劳的场合,更是各种利益纠葛和情绪混在一处,一点就炸。
江帆原本就是这种竞赛里的活跃分子,当上中层管理之后更是对自己的团队十分护犊子,周文豫就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输过。但和往日亲自下场不同,这一回他身处裁判员的位置上,想想也是够他受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把你的正义感收一收,别真的按找证据断案的思路去判断。”周文豫提醒了他一句。
“要不是你跑去了杭州,这锅我就甩给你了。”江帆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懊丧,“你不回来也得给支个招吧!总不能真的把业绩五五开,一边分一半?”
“大锅饭是肯定没有前途的。——海明,你过来给他支个招。”
陈海明憨笑:“我哪能有什么招啊。”
“你就给他讲讲你2004年在苏南的经历。”
2004年是电商刚刚开始搅动出一点声响的年代,但对于主打电商平台的天湖外贸科技有限公司而言,那段日子却过得无比艰难。外资电商企业一夜之间进来了四五家,不仅争夺消费者,更要争夺第三方卖家,不断开拓更多卖家,并且维护既有卖家不被竞对抢走的重担,就都化作KPI压在了BD团队的身上。
“那时候签十单能有八单被竞对开出更优厚的条件撬走,更多的卖家多面骑墙,哪个平台的流量都舍不得落下。我在苏锡常那边跑了好几个月,从工厂到小作坊都拜访到了,但最后拿着单子回来,却因为‘不是独家’,奖金都打了折扣,甚至一分不给。”
江帆在电话的对面长长地“哦”了一声,当年他还是个刚入门不久的新人,但显然对这件事印象深刻。“那时候我去的是浙南,去之前你还跟我说浙江妹子漂亮。”他笑起来,“结果我根本记不得见过什么妹子,就记得那儿的狗可凶了——终身难忘。”
他脑子倒是转得飞快,说了句玩笑话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所以说让他们去签独家,谁能谈下来,业绩和奖金就归谁?”
“不仅是这一单。”周文豫也跟着他笑了笑,“假如独家的单子奖金上浮30%,非独家下调30%,不签独家奖金就基本相当于折半,这样一来,大约就不会有人还那么友爱地把点位卖给友商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