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如此期待长大,期待独自面对人生。成年后却开始质疑成长的本质,质疑它究竟是要给予我们什么样的新鲜光泽,还是要从我们身上索取更多纯真。
我和吴霏绯认识了十四年。
那时候的我们,懵懂的开始以为可以规划自己的人生,以为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然而,却始终看不清生活的本质,那些充满了青春欢笑与愁楚的日子,就像一块块已经拟好的拼图,等着我们自己亲手将他们组接起来,我们不知道的是,我们,其实就是那幕后的操控者,那是多少年后才明白的道理啊。
刚进中学的时候,留着齐刘海,眨巴着懵懂的双眼,挑了一个最角落的位子坐下,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周围。她就像一阵风一样,突然刮进了我的生活,她早熟,坚定,有着无所畏惧的纯真和浑然不觉的性感,轮廓长的不像亚洲人,有着欧洲人的高鼻梁和深眼窝,嘴角永远是挂着洋溢青春的微笑,她在班里永远是最耀眼的一个。
“你开始穿bra了吗?”
“啊?不是不是,只是短吊带。”
她吐吐舌头,“哦,不过你穿这个真好看。”这是我们坐同桌之后的第一次对话,我不知道怎么去回复这个有些超前的问题,偷偷瞄了一下她光洁的颈后的那个蝴蝶的系带肩带,在她长长的脖子后面,永远都是那么生动。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穿衣服饰都是同学们竞相模仿的对象。常常在窗外有隔壁班或者高年级的男生专门来看她的影子,时不时吹几声口哨,打乱我们下课聊天的节奏。每每此时,我碰碰身边的她的胳膊,戏谑的问她,有没有看上的,她便一改常态,一本正经认真的回答我:“我说米亚然,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未来的男朋友,会驾着七彩祥云来见我。”然后就在我们的嘲笑声中大笑而去。
那个时候没有人注意我,普通的马尾辫,中规中矩的白色T恤,脏脏的球鞋,跟她在一起,往往是那个被人忽略的那一个。因为爸爸曾经为了学医,放弃了练习了十年的手风琴,所以看我对手风琴不排斥,也为了开发我的左右脑,让我这样一个老实又无趣的孩子去学了他一辈子的遗憾。而我,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件乐器,一学就是十五年,学习手风琴是为了弥补老头儿的遗憾,而我这种偏内向的孩子,也内心里的表达,我更倾向于付诸于画笔。尤其是对于那些拼接是色块以及调色盘里的色泽,有着偏执的爱好,父母不知道的是,我在学了十五年手风琴的同时,我的设计也偷偷拿了不少大奖。并不是多坚持,大概就是不善于喜新厌旧和拒绝吧。我完全没有成为演奏家的野心和潜力,更没有想过成为画家,只是觉得总有些属于我的东西是一辈子不变的,才让我安心,也许是不强求,不奢望,在只属于我的世界里深深的陷进去,不着急着出成绩,才会有现在的结果吧
我们一同桌就是六年,连中考都没有分开过。
我们为什么会成为闺蜜,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她与我太不同了,她永远属于聚光灯下的那一枚钻石,而我仿佛就是柜台的一块璞玉,偶尔有人看上,却永远不会成为主角。
她总是这样充满了惊喜,总给你的生活带来活力。会跟你分享最新的八卦,会告诉你最新的流行搭配,还有哪家影城的兑换券最快,哪条地铁又有了新的优惠,我甚至跟她一起逃课去宜家楼下吃甜筒。
这种小惊喜让我觉得快乐。并不是事情有多特别,而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分享的东西,那些煞有介事去做的那些别人不理解的小事情,是别人无法复制和替代的,这就是成长中我们所珍惜的情谊。
我们在中学之后分开了,我早在老师的指导下按部就班的选择了学校,上语言课备考,稳妥的成了纽约FIT学院的一名游离的设计者,背着画夹,沉默的走在充满萧索气息的校园。这一些就像一场战役,计划周详的被步步攻破,用最保险的收发毫无悬念的达到目标,父母对于我的选择没有任何干涉,只是在我离开家要远渡太平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丝老头儿眼中的遗憾,我挽着他的手,悄悄的在他耳边说,我不会放弃手风琴,它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老了,需要我来延续他的意志,他的想法,他的希望。他叫米圆长,但是往往有人善意的叫他米院长,在这个不大的城镇里,他到退休都没有当上院长,他希望他的女儿会成为一个带着长的人,尤其还是和他心爱的乐器挂钩。他不说,不代表我不懂,但是我们之间,却很难用言语去说那些在电视剧里很稀疏平常的感情牌,我告诉他,我会继续延续他的理想,老头儿应该也老怀安慰了。
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孩子,母亲在机场靠着老头儿的肩膀,眼眶泛红,我只会说,妈,我过去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然后再也说不出其他可以让他们放心的话,转身都不敢回头,害怕眼泪就要落下来,又引起一家人的泪眼滔天。一如既往的喜欢在他们面前假装坚强,仿佛我谁也不需要的样子。其实很多时候我在问自己,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想到这里,心里开始泛酸,来到异国他乡的这些日子,除了肚子里的小胎音让我还有一丝丝的坚强在佯装,每次梦回夜深,我不知道我是否哭过。
说回霏绯,我拉回自己的思绪,重新在这个微凉微凉的夜里,慢慢的回忆那些一点一滴。我觉得我的记忆是一个筛子,筛掉了,或者说我故意忘掉了那些让我不开心的事情,记得的,总是我熟悉的,仿佛发生在昨天的星星点点的美好。
吴霏绯,出人意料的报了国外的知名法国的IMC,她要去学摄影。我一直以为她会去学药剂学,她曾经说过,她想去把所有的化妆品的成分弄清楚,然后用最低的成本,做出让人最美的产品,每次都捏着我的脸说,你不擦任何护肤品,皮肤怎么可以这么好。她像一个精灵,充满了精力,有时候我觉得,她决定了的事情,仿佛没有她做不到的。
在那个初秋的晚上,我们俩上完晚自习往回走,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那天提交自己想报的志愿,映着夜色的疏离,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她会去做那个站在世界最高峰的地方拍出最美的风景。我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觉得她理想的世界就如她一样,那么美好,那么骄傲,闪耀在镁光灯下,让周围的空气都随着她而雀跃。而我,就沿着自己规划的路,慢慢的行走的轨道上,不敢偏离,也不会偏离,仿佛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偏离后落入我未知的环境。可是生活总是这样出人意料,就如同现在,我即将成为一个未婚妈妈,而她,即将嫁为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