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失踪了。”
路过商店门口,我瞥见电视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抹着眼泪对镜头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我移开视线,低下头,压了压帽檐。我拉着行李箱加快脚步,匆忙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森林公园。”
森林公园坐落在幽静的城郊,树木繁茂,人烟稀少,是个绝佳的抛尸场所。我沿着小路,朝树林深处走去。终于,浓密的树荫遮蔽了最后一丝日光,我放下行李箱,累得气喘吁吁。但,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我深吸了口气,拉开行李箱的拉链,分几次拿出了她。
她依旧是美丽的。皮肤雪白,乌发如瀑,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毫无波澜。我抚上她嘴角的一抹殷红,凑近闻了闻,那是玫瑰花的味道。
我挖了几个坑把她埋了进去,望着覆在她身上的新鲜泥土,前夜的事在我的脑海里重现了。
月光洒在床头柜上,我随手抄起水杯,往她头上砸去,我一边砸一边骂:“老子累死累活的养着你,你倒好,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他妈的还敢乱花钱?”
她并不吭声,我更气了。我抓住她的长发用力往墙上撞,砰、砰、砰,血一滴滴的滑落,我感到很痛快。过了许久,我累了,她破布般的躯体倒向床边,我撕开她的衣裙,依稀听到她快乐的呻吟。
后来,我便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玫瑰花的香味,而且越来越浓烈。我担心被人发现,于是悄悄跑进厨房,挑了几把刀……
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准备离开这里。
2
我坐上私家小巴前往邻近的F市。忙活了半天,我困得不行,刚沾上椅子,眼皮便有些发沉,梦里我见到了爸爸和妈妈。
爸爸心情不好,喝了点酒,大骂妈妈做菜难吃。妈妈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拖着地。
“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装什么哑巴?”爸爸怒了,劈手给了妈妈一巴掌。
妈妈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看啥子?滚回房间做作业去!”
我一个激灵,连忙跑回房间关上了门。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开了条缝,客厅里,碗碟碎了一地,爸爸喘着粗气,扬起皮带往妈妈身上抽。妈妈一边躲一边哭,爸爸气急了,索性扔下皮带,抡圆胳膊给了妈妈几个耳光。
妈妈压抑着的哭喊声触动了我的神经,我想冲出去,可我不敢。
门铃声响了。
我心里一喜,爸爸却不高兴了。
“他妈的谁啊?”
“警察。”
沉默了几分钟后,警察进来,略略扫了一眼,说:“我们接到报警,有人家暴。”
“这怎么可能呢?”爸爸挤出一个笑容,“同志您是不是弄错了?”
“你们跟我回所里走一趟吧。”
爸爸大喊冤枉。
“你的脸怎么回事?他打的?”警察问妈妈。
妈妈转过脸,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又低下头,说:“我们闹着玩的。”
“就是就是,同志您弄错了!我们这是闺房情趣,哈哈,我老婆就好这一口。”爸爸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警察皱着眉头,问妈妈:“你想清楚了,他真没有家暴你?”
妈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警察走后,爸爸一脚踢开我的房门,怒气冲冲地问:“是不是你报的警?”
我拼命摇头。
爸爸抢过我的手机,翻着通讯记录。
“可能是邻居吧,听到了声音,报的警。”妈妈在一旁怯怯地说。
“最好不是你!”爸爸把手机扔给我,临走前,露出一个威胁的眼神。
我抱着手机,心里一阵后怕,还好,及时删掉了。门外,打骂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爸爸粗重的喘气声,还有妈妈似痛非痛的呻吟……
3
我醒来时,觉得一阵恶心。
小巴车停在了邻市的汽车站外。我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了。洗完澡后,我随手打开电视,一边吹头发一边看新闻。
“琳琳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苦着脸,嘴唇微微抖动着,眼角溢出的泪水流进了脸颊的沟壑里。
我看得心烦,索性关了电视。
我盯着天花板,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他报了警,还在电视上找人,作为她的丈夫,我是警方的头号怀疑对象,我不免害怕起来。不过,我虽杀了人,但并非故意。何况,我杀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的老婆!这么一想,我又放下心来。
我记得,爸爸被判了十年。
那天,妈妈送了我一个礼物,爸爸又喝了酒。
“你个败家娘们,老子打死你!”
爸爸拽着妈妈的头发往地上撞,砰、砰、砰,每一下撞击都震颤着我的心。妈妈的血流到地板上,越聚越多,空气里弥漫着玫瑰花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的哭喊声消失了,客厅的地上,成了一片血色的汪洋。
爸爸酒醒了。他探了探妈妈的鼻息,犹豫着拿起手机,又放下了。突然,他回头望向了门缝后的我。我抱紧自己的胳膊,看着他朝我走来。
“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记住,你妈妈是自己走了。”爸爸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否则,你还会失去爸爸。”
我讷讷地点点头。
妈妈被爸爸装进了大号行李箱,听着汽车远去的声音,我不觉松了口气,打开了摆在书桌上的礼盒。有张卡片掉了出来,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宝贝十岁生日快乐!我摸着妈妈送我的限量版礼物,忍不住泪流满面。
从那之后,妈妈便失踪了。外婆一病不起很快就走了,外公哭红了眼,我想说出真相,可我不敢。直到几个月后,下游发洪水,冲出一具女尸。爸爸被抓走了,我以为爸爸必死无疑,但法官说,爸爸是过失致人死亡,再加上凶手与被害者是夫妻,属于家庭矛盾,应当从轻发落,最终爸爸被判了十年。我有些宽慰,更多的,却是失落。
我将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来,按了下遥控器,电视里在放偶像剧,女主长得很漂亮,乌发如云,杏眼桃腮,和我老婆琳琳有几分像。
我是那么爱她。我喜欢抚摸她的脸,喜欢抱着她睡觉,我小心翼翼地帮她梳理头发,生怕弄疼了她……我怎么可能舍得打她呢?我出离了愤怒,都是因为爸爸!我继承了他暴虐的基因!我竟变得和他一样,家暴自己的妻子!我该死!我真该死!我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妈妈、琳琳,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我擦干泪水,决定去派出所自首。
4
“我杀了人。”我平静地说。
警察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问:“你杀了谁?”
“我的妻子。”我补充了一句,“她不是失踪,是死了。”
警察打量着我,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顾琳琳。我杀了她,抛尸在H市的森林公园。”我将杀人分尸的经过仔细描述了一遍,听得警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家在哪里?有什么亲人?”
“这和案子有关系吗?”我很生气,说了那么多,警察竟然不问案子。
“呃……”年轻的警察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得联系你的家人,问问情况。”
“与案情无关的东西,无可奉告。”
“哎呀!这不是H市公安在找的人吗?”走进来一个女警察,她看了看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找我?悬赏捉拿吗?莫名的,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太好了!我赶紧跟H市核实一下,把人交过去。”
我被警察请上了车。他们说,要把我送回去。我靠在座椅上,心里颇为不安。
“我会被判死刑吗?”我问坐在旁边的警察。
“不会的,别担心。”
“为什么不会?我杀人分尸,罪大恶极,难道因为被害人是我妻子,我就不用死了吗?”我说得义正言辞,仿佛自己不是杀人犯,而是一个公正的大法官。
警察被我问得一愣:“你希望被判死刑?”
“杀人偿命,这是我应得的。”
“你也没杀人啊……”
“不!我杀了我的妻子!”我朝警察吼道。
警察不说话了。
抵达H市公安局时,天已经黑了。
他颤巍巍地朝我走来,浑浊的眼里闪着微光。我避开了他伸出的手,说:“对不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擦了擦眼角。
“你不恨我吗?”我感到奇怪,“我杀了你的女儿。”
“你说她吗?”
警察抱着我的琳琳走了过来。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裙子,四肢被人接了回去,看上去完好如初。
我瑟缩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琳琳,我不是故意的……”
“傻孩子,你才是琳琳啊!”
5
“7号,该吃药了。”
我猛地睁开眼,铁门开了,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我杀了我的妻子。”我说。
护士笑了,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怀里,说:“帮你修好了。”
我怔怔地望着怀里的“人”,她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与我对视,表情平静,无悲无喜。
“她又活了?”
“这娃娃有些年头了,可经不起你折腾了。”护士递来一杯水和几片药,“别胡思乱想了啊,乖乖喝药。”
“琳琳,不,你不是琳琳,我才是琳琳,你是妈妈送给我的……”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泪水簌簌而下。
“你记起来了?”
我抱紧洋娃娃,忍不住放声大哭。护士拍了拍我的后背,给予我无声的安慰。我哭了许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琳琳!”
我吸了吸鼻子,抬眼看见了站在门边的他。他的头发全白了,刀刻似的皱纹也更深了,我哑着嗓子,试探着唤道:“外公?”
“哎!”他应了一声,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