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卡佛,我像一个孩子(长篙)

我的生命从此将被某种有意义的,甚至是,原谅我,高贵的方式而改变”,“那一刻我生命中最需要的东西——叫它北极星吧——偶然地,慷慨地赐予了我。自那以后再没有能与之稍可媲美的时刻”。——卡佛



           看到卡佛,我像一个孩子

            作者:长篙


        今天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微信朋友圈中看到卡佛的《蜘蛛网》,一下子被里面的布局迷住,初看几遍,又仔细参考其他评论。第一次短兵接触卡佛的诗,对卡佛的陌生不得不说明我的孤陋寡闻,时外正在下雪,在冰雪中煮诗一定要接受寒冷的侵扰。

      《蜘蛛网》一诗具有迷人的魅力,这便是传说中的卡佛,可能一些诗人已经深入其迷中,不知道卡佛本人其他作品以及个人背景,相信其思路一定是非常清晰的诗人。这种创造给人有难解之迷,其途径的细节,人物心境的处理,以及物景的转移等等,刻画出令人沉思或构想的幻觉,因此,可能有不少国内诗人学步。思维心惯与创作特点有天性的帮助,不易轻学。

         细读几遍,难解其局,不得不借读其他诗人的论析,我画了图,沿着卡佛的路线,从外到内,以及动态的把局部的《蜘蛛网》移置。“网”的应用有评者拓展地认为是人生不解的结,进屋与露台观海是死与生的过程,而“精美的一条线”则被认为是生机。先休管这些。


原译如下:网上译本(三种版本)

 

 The Cobweb

A few minutes ago, I stepped onto the deck

of the house. From there I could see and hear the water,

and everything that's happened to me all these years.

It was hot and still. The tide was out.

No birds sang. As I leaned against the railing

a cobweb touched my forehead.

It caught in my hair. No one can blame me that I turned

and went inside. There was no wind. The sea

was dead calm. I hung the cobweb from the lampshade.

Where I watch it shudder now and then when my breath

touches it. A fine thread. Intricate.

Before long, before anyone realizes,

I'll be gone from here.

 (by Raymond Carver )

 

 蜘蛛网 

雷蒙德·卡佛(美国)

(舒丹丹译)


几分钟前,我走到屋外的

露台上。从那里我可以看见和听见海水,

以及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闷热而宁静。潮水退了。

没有鸟歌唱。当我靠着栅栏

一只蜘蛛网触到了我的前额。

它绊进我头发里了。没有人能责备我转身

走进屋子。没有风。大海

死一样沉寂。我把蜘蛛网挂在灯罩上。

当我的呼吸碰到它,我望着它不时地

颤动。一条精美的线。错综复杂。

不久之后,不等人们发现,

我就会从这里消失。

 

 蜘蛛网 

雷蒙德·卡佛(美国)


就在几分钟前,

我踏入房间的露天平台。

此处看得见水听得见水声,

和这些年来发生在身上的事

天气大热,没有丝毫的风。

潮水退去,鸟不再鸣叫。

倚在横栏

一只蛛网碰着我的前额、

缠住头发。谁都不能说有错:

一转身我退回房间。

没有丝毫的风。大海死一般的静。

我把蛛网挂在灯罩呼吸过去,

观其颤抖,此一时彼一时。

不错的丝织。错综复杂

我却将要离去,

在不久之后在他人意识之前


蜘蛛网雷蒙德·卡佛(美国)

(车邻译)


几分钟前,我走到屋顶上。

在那里望听海水,以及

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世故。

天气闷热。

潮水退了。没有鸟儿歌唱。

我靠着栏杆额头触到一丝蜘蛛网。

它黏在我的头发上。没有人能责备我

回屋。没有风,海死寂。

我把蜘蛛网挂在灯罩上。气息  

碰到蛛网,

我看着它不时颤动一条精细的丝线,缠结着

不久之后,在没人觉察之前,

我会从那里离开。

其一、改编原译

为了进一步阅读方便,更真实解读需要了解其作者创作背景。现在把这首诗手写改抄一遍。


【蜘蛛网】

作者:雷蒙德.卡佛

——长篙改译(综合意译)

 

几分钟前,我走到屋外的露台上

在那里,我可以看见辽阔的海域和听到海水的声音

想想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天气热而静谧,潮水退去,没有鸟鸣

我倚靠栅栏,一丝蛛网突然触到我的前额

并黏在我的头发上

没有人责备我转身回到屋内

那里没有风,大海死一般沉寂

我把蜘蛛网挂在灯罩上

看着它不停地颤动,时儿伴着我的呼吸

抚摸它,一条精美的丝线,正缠绕变化


不久,便没有人了解这里的故事

我将从这里消失

 

(而蜘蛛网仍然留在这里)

 

        其二、作品分析:

        这一系列的行为与思考,都为后来者留下伏笔,后人来到后看到丝线,以为是大自然产物。

         其实这种移形换位的效果已经为诗歌留下了多重埋伏,这种机关似乎看不到技巧,这才是真正的技术。诗中的物形画面感强烈,就像一台陈旧的老式黑白电影播放机在你的面前播放,于无声处胜有声。卡佛打造的物像也是我们日常所见的,大海、潮水等,这是从大处的发生到触及心底的蜘蛛网,这种特写镜头不断地在放大。从前期的大海、潮水之后,安静及停顿,到突然出现蜘蛛网触在额头,这种常态关联性与实际发生了变化,使读者阅读起来如身临其境。尔后非常细致地进一步描绘这种过程,包括用手把网放在灯罩上,呼吸的气流让他不停地颤动(非常近)。这种表达效果是一种体会,读者会引发思考,为什么蜘蛛网会对卡佛产生巨大影响?这种过程会不自然地把读者带入卡佛的局中。蛛网产生的效应泛开,,,,,,

         继续分析:首先是它的出现,干扰了正在欣赏中的卡佛,这种过程犹如我们对作者的动机侦察,我们还原某种事情真像,并开始拓展假设:蛛网是一种痕迹,褪壳,掉皮。。。。。,可不可以认为是一种历史?记忆,前缘呢?有时候,诗兴是突发的,一种突然出现的事物或物像足可以使你产生诗意与打动。卡佛动心了,如果琥珀能够回忆的话?卡佛的前提一定是无声的条件下,毫无干扰的情况下的打动,是心灵初始的还原。这种亲切就像一位父亲,或者爱人。蛛网啊,你为什么要来?卡佛把蛛网放到灯前仔细观察,是什么原因让你触觉我的神经?这种缘一定是拟人化的,或怀念性,应该是触及心跳。尔后,走出。后人一定不知道曾经有个故事在这里发生。

         作品以小说描绘的过程把人物的心境淋漓刻画,在不经意间带动读者的心绪。我们读者总是会被莫名地打动,就知道好,可是不清楚为什么被打动?因为现实与虚拟上的布局,以及卡佛高操的描绘,使作品在默然间升华。

 

其三、赋诗一首:

【看到卡佛,我像一个孩子】

作者:长篙


千百年后,我们都是秦陵的兵马俑

彼此记不清是谁


为什么太阳发出明亮的光

而大海却泛蓝色

为什么白云浮在空中

诗,又属于哪一朵


每一条河流都注满了水

每一座城市都有诗人的存在


为什么在诗歌这座雄伟的殿堂

诸多的神像伫立

有那么多的诗人噤言


只有我

一个人说话


2018.1.30


        其四、加深对卡佛的了解

        如果只凭这首诗,而不知其背景,个性,恐怕难下结论。一到网上搜索,原来大名的美国卡佛诗人是一位小说家,难怪《蜘蛛网》的诗有小说的节奏。又看到卡佛去世后,曾有人花十年研究整理卡佛,我国女诗人车邻也大量翻卡佛的作品,网上更有众多摘自卡佛小说,诗歌中的名句。还有更多的诗与评,我惊讶这种魅力的存在,在卡佛面前,突然像一个孩子。因为卡佛的作品不打妄语,不出高声。是赤裸裸地发自内心,用最柔软的心来打动你,显得细致,温和,平静。这让我想起诗人邹汉明的诗,其语言结构,气息平缓,难怪总让我心动,却总是找不到理由,原来卡佛也是这样。还有肖歌的作品,麦冬的诗等,看来优秀的诗不仅仅是刀削斧砍,也不仅仅是豪放粗野。诗文的生机也表现在这里,他叫我重新认识到诗理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才发现个性的原义才是创作的根本,在文本面前,我感觉所有的诗歌都会让人尊重,他让进一步收敛操起的砖头,它只会砸伤自已。

       卡佛的《蜘蛛网》有多个版本的翻译,但基本流畅,这应该与小说般的表达有关联,因此,他让我从阴谋论中走出来,直接走心地认识这首诗。

        在我国,小说诗人还有韩东,但韩东的诗继承了白描的特点,与卡佛不同,卡佛是将小说的精华用诗的形式表现出来,他同时具有场景,物象,内心与思考,在《蜘蛛网》中你甚至可以动用你的侦探头脑,来完成卡佛的内心曲线。而非迷宫。说到迷,是人为的布局,初次接触,感觉有被欺骗,步入作者精心打造的机关中,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首未添加佐料的自然形成的意识形态的场景描述,自然,温和,具体,细致。当然,有评者认为,挖掘几个词并拓展就是卡佛了,并联想到生与死,对于进与出,特别是“一条精美的曲线”。这种直接反映作者意识形态的,我们直接联想就行,随着卡佛的心境,做一次从露台的观察到室内的旅行,根本不用太侈华的幻想,更不去假设,他是自然的卡佛,本真,真实的,虔诚的。

        在此,摘录卡佛一些其他作品共同学习,你会有所收获。在卡佛面前,我噤声了,并加入千百万喜欢卡佛的大军中!


        其五:卡佛作品选

                                                                关于诗歌的散文和关于诗歌的诗


        一个人的生命与诗歌最初交会的一刹那是美妙而神秘的,像生命中北极星的出现。卡佛对于诗歌极为珍视,在回忆最初结缘于诗的情形时,他这样写道:“一种教化开始了”,“我的生命从此将被某种有意义的,甚至是,原谅我,高贵的方式而改变”,“那一刻我生命中最需要的东西——叫它北极星吧——偶然地,慷慨地赐予了我。自那以后再没有能与之稍可媲美的时刻”。

        贴一篇《卡佛诗全集》中的关于诗歌的散文和一首关于诗歌的诗。或可窥见一二卡佛对于诗歌的情感和他的诗歌观:“像鞋子一样合脚。/足够紧,是的,但又柔韧,/这样脚也会有稍微呼吸的空间。”

                                                            关于《诗歌》的散文

                                                               ——雷蒙德·卡佛

                                                                       舒丹丹译

         多年前——大约是1956年或1957年——那时我十多岁,已婚,在华盛顿州东部的一个小镇亚基马为一位药剂师送货谋生,有一次我带着一张处方开车去镇上高级住宅区的一户人家。一位机敏而年迈的身穿羊毛开衫的老人邀请我进到屋里。他让我在他的客厅里等一会儿,他去找支票簿。

            那间客厅里有很多书。确切地说,书到处都是,咖啡桌和茶几上,沙发旁的地板上——每一个可用的表面都成了书的栖息地。房间的一面墙上甚至有一个小图书馆。(以前我从未见过私人图书馆;从未见过私人住宅嵌入式书架上这样一排又一排的书。)我一边等候,一边四处打量,注意到他的咖啡桌上有一本杂志,封面上写着一个醒目的,对我来说令人吃惊的名字:诗歌。我很震惊,便拿起了杂志。这是我第一次浏览一本“小杂志”,更别说一本诗歌杂志,我惊呆了。也许我很贪心:我还拿起了一本《诗选及短评》之类的书,玛格丽特·安德森编辑。(我得补充一点,那时仅“编辑”二字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谜。)我翻了翻杂志的页码,开始更加随意地翻阅那本书。书里有很多诗,也有一些散文和像是对每首诗所作的短评或评论文章之类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我很奇怪。以前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书——当然,也没见过像《诗歌》这样的杂志。我看看这本,又望望那本,暗自垂涎。

        老绅士写好支票,仿佛看懂了我的心思似的,他说,“把那本书拿去吧,孩子。你也许会发现那里面有你喜欢的东西。你对诗歌感兴趣吗?把那本杂志也一块儿拿去吧,也许有一天你自己也会写点儿什么。这样的话,你就知道该把它投到哪儿去。”

        把它投到哪儿去。写点儿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感觉到有些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那时我十八九岁,为一种需要“写点儿什么”的意念而着迷,那时我已在诗歌方面作过些许笨拙的尝试。但我从没真正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允许一个人将自己的这些努力真的投寄出去,希望它们能被阅读,甚至,有可能,被考虑发表——真难以置信,或者说似乎如此。但显见的证据就在我手中,在这伟大的世界上,在某个地方,这些有责任感的人,亲爱的上帝啊,他们创造出了这样一本关于诗歌的刊物。我很吃惊。我感觉,正如我之前所说,一种神示降临于我。我再三谢过那位老绅士,离开了他的家。我把他的支票交给我的老板,那位药剂师,然后带着那本《诗歌》和《诗选及短评》回家了。就这样一种教化开始了。

        当然,我已经想不起那本杂志上任何一个作者的名字了。很可能是几个著名的年纪较长的诗人和一些新的“尚未出名的”诗人,和现在杂志情况差不多。自然,那时我没听说过任何一个——也没读过任何诗歌作品,以及现代文学,当代文学或别的什么。我只记得注意到那本杂志是1912年由一个叫哈瑞特·门罗的女性创办的。我记得那个年份是因为那一年我父亲出生。后来那个晚上,我读到视线模糊,却涌起一种清晰的感觉,我的生命从此将被某种有意义的,甚至是,原谅我,高贵的方式而改变。

         在那本诗选中,我记得,有一个叫埃兹拉·庞德这样奇怪名字的人所作的关于文学中的“现代主义”及其在现代主义发展中所起的作用的严肃谈话。他的一些诗歌、书信和箴言——关于写作的法则——都收录在那本诗选中。我了解到,在《诗歌》创办初期,这个埃兹拉·庞德曾经担任过该杂志的外国编辑——就是那天传到我手中的那本杂志。而且,庞德一直不遗余力地向门罗的杂志推介大量新诗人的作品,当然,也推介至《诗选及短评》一书;众所周知,他是一位不知疲倦的编辑和诗歌推动者——像H.D.,T.S.艾略特,詹姆斯·乔伊斯,理查德·奥尔丁顿等诗人则只表扬过为数不多的几个。书中还有关于诗歌运动的讨论和分析;我记得,意象主义是其中一种。我了解到,除《诗选及短评》外,《诗歌》是支持意象主义写作的杂志之一。那时我已读得头晕目眩。我想那个晚上我无法安睡了。

         这是回想1956年或1957年,我已说过。那么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我花了二十八年甚至更多的时间终于向《诗歌》杂志寄出了一些作品?没有。令人惊奇的,关键的一点是,当我于1984年真正投寄诗歌作品时,这本杂志仍然活跃,仍然富于生机,运作良好,像往常一样,由一群富有责任感的人编辑,他们的目标是保持这项独特的事业的正常运转。其中一位曾以编辑身份给我写信,赞扬我的诗作,并且告诉我杂志预定发表其中六首。

        对此我是否感到骄傲和愉快?当然。我相信某种程度上应感谢那位曾送给我这本杂志的无名而可爱的老绅士。他是谁?想必他早已去世,他小图书馆里的书想必也流落到那些小小的,古怪的,但很可能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藏书的二手书店里去了。那天我告诉过他我会读他的杂志,也会读他的书,我会回来找他跟他谈谈我的想法。当然,我没有那样做。被太多别的事给搅了;这是一个轻易许下的诺言,当门在我身后关上的一刹那它就破碎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能说这偶然的相遇曾经真的发生过,并且与我描述的相差无几。那时我还只是个傻小子,但这样一个瞬间是无法解释,也无从辩解的:那一刻我生命中最需要的东西——叫它北极星吧——偶然地,慷慨地赐予了我。自那以后再没有能与之稍可媲美的时刻。

——雷蒙德·卡佛/ 舒丹丹译  


这个月它们每天都来。

我曾说过我写它们是因为

我没有时间写别的什么。

我的意思,当然,是指更好的

东西——不仅仅是诗或韵文。

现在我写它们

是因为我想写。

超过任何事,因为

这是二月,

通常不会有太多事

发生。但这个月

落叶松开花了,

太阳每天都出来。

真的,我的肺

像火炉一样变热了。

那又怎样呢,如果有人

正等着某桩与我有关的

终要发生的事发生。

好吧,就是它了。向前走。

穿上它。我希望它

像鞋子一样合脚。

足够紧,是的,但又柔韧,

这样脚也会有稍微呼吸的空间。

站起来。四处走走。

感觉到了吗?它会去到

你要去的地方,陪你到

旅程的尽头。

但现在,赤着脚吧。

到外面去,玩一会儿


小步舞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明亮的清晨。

我所求越多越一无所求的日子。

只要这一生,再不要更多。甚至,

不期望有人跟着。

但是如果有人跟着,我希望是她。

那个在鞋尖

佩着小小钻石星星的人。

那个我看着她跳小步舞的女孩。

那古典的舞蹈。

小步舞。她跳着,

以它应有的方式。

和她想要的方式。


面包师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那时潘丘·维拉来到城里,

绞死了市长,

又传召年老体弱的

渥伦斯基伯爵共进晚餐。

潘丘介绍他的新女友,

连同她系着白围裙的丈夫,

向渥伦斯基展示他的手枪,

然后请伯爵给他讲讲

他在墨西哥不愉快的流亡经历。

后来,谈起女人和马。

两人都是行家。

女友咯咯笑着,

拨弄潘丘衬衣上的

珍珠纽扣,直到

潘丘睡着了,头趴在桌上,

转眼已是午夜。

那位丈夫在身上画了个十字,

提着靴子逃离了这座房子,

对他的妻子或渥伦斯基

没有任何表示。

那个无名的丈夫,光着脚,

忍辱负屈,一心死里逃生,他

是这首诗的英雄。

译注:

潘丘·维拉(Pancho Villa,1878—1923):墨西哥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期农民运动领袖,其暴力倾向也让人闻风丧胆。


两个世界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空气中充满浓郁的

番红花的香气,

番红花性感的气息,

我望着柠檬黄的太阳消失,

大海由蓝色

变成了橄榄黑。

我睡下,望着闪电从亚洲

跃起,

我的爱人扰醒,呼吸,

重又熟睡,

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然而

也属于另一个世界。


烟雾和欺骗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晚饭后塔季扬娜·伊万诺夫娜安静地坐下来,

拿起了她的编织活儿,他的目光黏在

她的手指上,喋喋不休地闲聊着。

“尽可能地赶紧生活吧,我的朋友……”他说。

“上帝不许你为了将来牺牲掉现在!

现在有青春,健康,激情;未来是烟雾

和欺骗!一到二十岁,

就开始生活吧。”

塔季扬娜·伊万诺夫娜的一根织针掉在地上。

——安东·契诃夫《私人顾问》


至少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我想能再多一个早晨早起,

在日出之前。甚至,在鸟儿之前。

我想在脸上浇一捧冷水,

然后坐在工作桌前,

这时天空变亮,炊烟

开始从别人家的

烟囱里升起。

我想看波浪拍碎

在这多石的海滩上,而不只是听着它们,

就像我整夜在睡眠中听到的一样。

我想再看看那些

穿过海峡从世界上每一个

航海国度而来的船只——

古老而肮脏的货船似乎并没有向前行驶,

而阳光下刷着各种颜色的

迅捷而崭新的货轮

正剪着波涛前进。

我想要留心观望它们。

想看着那艘小船

在大船和灯塔附近的舵手站之间

翻卷波浪。

我想看着它们将一个人带离船只

又将另一个人领上甲板。

我想花一整天的时间看着这些发生,

然后得出我自己的结论。

我讨厌表露出贪婪——我已经拥有

这么多值得感恩的。

但我还是想再多一个早晨早起,至少。

端着咖啡走到我的位置上等待。

仅仅等待,看接下来发生什么。


罗得岛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我不知道花儿的名字,

也分不清一棵树和另一棵,

不过我还是坐在广场上,

在一片Papisostros烟云下面

抿尝着希腊啤酒。

附近有个大师雕像

正等待着另一个艺术家,

另一场地震。

但我没有野心。

我愿意呆在这儿,这是真的,

尽管我想和山上

教会医院城堡周围

那些平民的鹿厮混在一起。

那真是美丽的鹿,

它们瘦削的腰身

在白蝴蝶的袭扰下轻轻摆动。

城垛高处一座高耸、坚挺的

雕像守望着土尔其。

一场温暖的雨开始落下。

一只孔雀正抖落

它尾羽和头上覆盖的水珠。

在穆斯林的墓地一只猫睡在

两块墓石间的壁龛里。

正是进赌场

闲逛一下的时候,只是

我没有穿礼服。

回到船上,准备上床,

我躺下来,记起了

我曾经来过罗得岛。

但这次有些不同——

我又一次听到赌台管理员的声音

叫嚷着

三十二,三十二,

当我的身体在水面上飞行,

当我的灵魂,像猫一样镇静,徘徊着——

然后跃入睡眠。

 

译注:

罗得岛(Rhodes):希腊岛屿,位于爱琴海东南部。


卡夫卡的手表

取自一封信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我有一份只有80克朗微薄薪水的职业,

和八到九小时无止尽的工作。

我像野兽一样在办公室外吞食时间。

有朝一日我希望坐在异国的

椅子里,望着窗外的甘蔗田

或穆罕默德的墓地。

我不会像抱怨沼泽似的时间的缓慢那样

太多地抱怨工作。办公时间

不能分切!即使在一天最后的半小时里

我仍感觉到满满八九小时的压力。

就像一趟日夜奔驰的

火车的旅程。你终于被完全

压碎了。你不再去想机车的

重负,不再想山峦或

平展的乡村,只是把所有正发生的一切

都归咎于你的手表。那块总被你握在

手心里的手表。然后摇一摇。满腹怀疑

将它慢慢贴近你的耳朵。


译注:克朗(crown):英国25便士的硬币;挪威、丹麦等国货币单位的英语名。

卡夫卡(Kafka,1883—1924):奥地利小说家,现代派文学先驱。


照片上的威斯·哈丁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翻阅一本

    旧相册,

看到一张罪犯的照片,

    威斯·哈丁,已去世。

是个大个子男人,蓄胡子,

    穿一件黑西服,

平躺在木地板上,

    在德克萨斯州,埃马瑞诺。

他的头朝向镜头,

    脸上

似乎有瘀青,头发

    散乱。

一颗子弹从后面

    穿过他的脑袋,

从右眼上方出来,

    留下一个小洞。

这本来并不可笑,

    但三个穿着工装裤的

龌龊男人站在几英尺外

    咧嘴直笑。

他们全都握着来福枪,

    最后的那个

戴着一顶

    想必原是那罪犯的帽子。

另外几颗子弹

    散布在多处,

在死者穿着的

    精致的白衬衣下,

——不妨这么说——

    那使我出神凝视的

是这大大的黑色的弹孔,

    穿过那瘦削的,看起来纤细的

                            右手。


餐刀

——雷蒙德·卡佛 / 舒丹丹译


月光下,曳绳钓银鳟,鱼饵甩至船后

二十英尺,突然一条巨鲑咬住了它!

扑出水面。似乎立在

鱼尾上。又落回水中游走了。

震惊中,我继续将船驶进港口,仿佛

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发生了。

正是照我所说的方式。

我带着这份记忆去了纽约,

以及纽约以外。带着它去到任何地方。

一路来到阿根廷罗萨里奥

赛马俱乐部这儿的露台上。

从这里我眺望宽阔的河面,

河水反射着从餐厅敞开的窗子里

射出的灯光。我站着抽了一支雪茄,

听着屋里军官们和他们的妻子

窃窃私语;听着餐刀和盘子

轻微的碰撞声。我活着,

并且健康,不算快乐,也并非不快乐,

在南半球的这个地方。所以我越发

惊讶,当我回想起那条失去的鱼,跃起,

离开水面,重又返回。

那种曾经攫住我的失落感

现在仍然攫住我。我怎么能将此刻的感觉

传达出哪怕一丁点儿?在心里,它们继续

用自己的语言在交谈。

我决定沿着河边

散步。这是那种

让人与河流变得亲密的夜晚。

我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意识到

我一直不曾与之亲近。在很长时间里

都不曾如此。这个伴随我去到任何地方的记忆

一直等在那里。但现在希望越来越大,

某个事物就要跃起,溅起水花。

我想听到它,于是继续向前走。


晚年断片

(车邻译)


你从人生中如愿以偿了吗,

即使到这地步?

我得到了。

那你所求为何?

自称为人所爱,

感受在世被爱。

 (车邻译)



卡佛名句摘录


这些平常的卑微的不起眼的琐碎日子,就这样成了永恒。

——雷蒙德·卡佛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我们已经都知道,人生是一场悲剧,更悲哀的是,这场悲剧的主角还不是你,而是命运。每一个人,都注定了是旷野里的寂寞,都注定要面对生命本身的孤独,甚至还有人性中固有的恶。

——雷蒙德·卡佛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可能我们都活的太理智了,以至于看到理智崩塌、或情感破灭的残破人生时,会产生逻辑上的眩晕感。里面的人都好像一滩被泼在地上的水,你知道他们原来是好的,是好的,可是如今全是泥土和垃圾,无法分离。 有的时候是有那种感受,觉得要被人,或者被自己,泼出去,碎成一颗颗水珠子以高速摄影的动态停在某一个空中。只能靠最后一点力量往回收。不知道要被泼到哪里去,混杂着什么流到哪里去。

——雷蒙德·卡佛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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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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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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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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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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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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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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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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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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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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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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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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