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小乔
清晨的医院非常阴冷,就如同笨重的大象坠入了不可自拔的冰窖,只能等待来自死神的判决书,显然与昨日喧闹的三月三节日截然相反。在病床上忍受病魔侵蚀肉体,痛得呻吟着的外婆,在死神的手中不停地挣扎着。我握着她那如冬天树林里任意丢弃的一段枯木一样的手,虽然没有我小时候那样的柔软和暖热,但那种像遗失的孩子终于找到家的感觉还是依然存在的。自从外公走了以后,我觉得自己对外婆真的是过分的苛刻,把对外公的思念化成对她的怨恨。我不敢看外婆,也从没仔细看看她的脸,如今看,她的脸真的是越来越瘦了,特别是没有假牙的她,像一只布满伤痕的漏气的皮球,再也撑不起圆润的轮廓。看到这样的她,我的心像被许多无形的刀尖围困着。
在学校我很少打电话给外婆,只有节日的时候才打,或者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就让妈妈或者小姨跟外婆说“节日快乐”。我怕跟外婆说话,因为我觉得她有时候太“啰嗦”了,我会流泪。有一天,我给妈妈打电话(我每天都会给妈妈打电话,有时候一天四五通电话,基本上都是每天一通,有时候忙得太晚,过点了就不会再给妈妈打。),妈妈说她把外婆接到县城住了,这样下班的时候就可以照顾她。妈妈说,有天晚上,她带外婆到楼下散步,看到服装店橱窗里的模特,就开玩笑说,“咦,那里有个人,你问问她吃饭了没?”于是,外婆就走上前去对她说,“哎,你吃饭了吗?”没有听到回应,外婆就进店里,握着她的手,哈哈大笑说:“嘢,这是个假人。”听到妈妈说外婆的一举一动时,我就觉得外婆好好玩,太搞笑了。就像躺在病床上的她,在我的玩笑下,笑得很可爱。她时常眺望着阳台外一米开来的天空,总想着从那里看出别样的东西,让自己心满意足的东西,可天空都让成群的建筑物给占领了,只能看到一角的青山在踮着脚尖努力地往上成长。在这连鸟叫声都绕道的医院,还有什么生灵愿意出现在身为病人的人们的视线?也许,我们这些身体健康的人给他们带来的欢乐与生机,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深处的地方像个“家”,有温暖和亲人,这样,在与病魔斗争的黑暗旅途上,才会找到精神的支柱和奋斗的决心。
外婆最喜欢做“蠢事”。因为她身体不好,得了严重的脊椎骨质增生,腿脚也非常不方便,所以我们都不让她干家务活,但她总是“没事找事,越帮越忙”,她总觉得,如果不做家务,那么家人就不能很快地吃饭。即使我们告诉她,小姨可以自己干完家务活,但是外婆就是不愿意,洗点菜煮点饭虽然没什么,但她就是不听话,喜欢干重活,砍柴、喂些鸡鸭什么的,有时候我看到就会很生气,然后就不去帮她搬那些重的东西,让她自己来,本来我想她会屈服,下次会改变想法,但我想错了,她一如既往,乐此不疲,高兴的时候还会吹起口哨,我们常笑着说她“像个流氓”。但如今这个像“流氓”一样的她却躺在了病床上,受着病痛的折磨。我觉得外婆就是一个让我生气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小孩”,总是有一些小孩子才会有的举动。过年的时候,小姨觉得家里的厨房放不下木柴,所以就没有把那堆木柴从菜园搬到厨房。可是不听话的外婆,就在抱着没有砍好的长木柴往家赶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小手臂磨蹭到了粗糙的水泥地上,大片的皮破了,还流了很多的血,即使是这样,她在抱回两次木柴之后,才跑到小姨的面前说,:“你看,你看我的手。”外婆一边举着自己的手臂一边挽着衣袖给小姨看,像是在跟“大人”炫耀自己的“成果”。小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血淋淋的小手臂,翻开着躺的一大块皮,像极了被生生活剥了皮的血淋淋的猪肉,不忍直视。我接到表妹打来的电话后,赶紧赶到十来米处远的外婆家,用洗洁精将她满是黑炭的双手洗干净,再用餐巾纸一点点地点着受伤的小手臂周围的血,轻轻的,不敢用力,感觉一用力,就好像是谁拿着刀尖往自己心脏用力地捅一样。后来我不知道妈妈和我们是怎样给外婆包的伤口。每当晚上妈妈给外婆清洗伤口的时候,我都不敢看,看了我会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像没了魂的人。
自从那次外婆受伤了,她也没闲坐着,总是给自己找事做。她有时候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从鸡舍里捡回来的鸡蛋,她逢人就送,包括大人们给她的钱、妈妈给她买的新帽子和衣服,她都统统拿去送人了,她还说她穿的衣物是别人送的,有时候我这个破脾气就会受不住,就会反驳她,跟她唱反调,让她不高兴,让她伤心。今天躺在病床上的她告诉我们说,因为她觉得别人更需要那些衣物,所以她才送给了她们。外婆就是这样,对谁都很友善,就连偷偷溜进家来想偷吃东西的乞丐,外婆也一视同仁,用碗装着一碗饭菜,附上一双筷子,送给了那个乞丐。那时候我还小,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觉得那个溜进家来的人是坏人,只有坏人才那么让人恐惧。就连小时候我们跟外婆住的时候,即将进入春节的时候,半夜居然有人来偷鸡,那个人可是名满附近的村庄,很多人都认识他,那会他想溜进外婆家的鸡舍偷鸡,于是他就把梯子搭在外墙上,爬上了围墙,结果让我姨丈起来去卫生间的时候撞见了,并把他抓了起来。原以为像他这样的大坏人,家人应该会把他送到隔壁的派出所去的,结果外婆对那个人进行了教化,让他以后别再去偷别人的东西了,好好做人,他就满口的答应说好,说会改邪归正。后来我听说那个人他又去偷别人家的东西,被别人给群殴了,不久之后就死了。真的挺可惜的,好好的一条生命,就因为一时的邪念走上了不归路,白白赔了一条可贵的生命。鉴于此,外婆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心存善念,不可伤害别人。望着中午的走廊上跳进的半米宽的阳光,我觉得身子在吹着冷风的病房中暖了不少,就像看到了外婆开心的脸庞。
小时候,外婆就对我和妹妹特别好。那会我刚两三岁,爸爸妈妈外出做生意,就把我们俩交给外公外婆养着,我们就像两只吃货,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住他们的。外婆他们把我们养得白白胖胖的,我们跟外公外婆、小姨和姨丈他们一起过得很开心,也很满足。那时候外婆还很年轻,没事干的时候,为了图个聊天,就跟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去给对面马路边的一户专收松木的人家给他们卸松木,得到的钱,外婆就拿去给我们买吃的。有一次,外婆不小心还被松木压到了手臂,每当快到下雨天,她就会疼得半死。那会我就觉得很心疼,觉得外婆“笨笨的”。为了我们俩,就算让她豁出生命,她也愿意。
为了让我们这两只小吃货吃得开心,外婆就开始在附近的学校摆摊,卖起了小零食。现在想想,就觉得幸福。有时候我们就开玩笑说,外婆当初都不认识钱,估计让那帮兔崽子坑了不少,外婆却回答我们说,吃就吃呗,他们小孩子又不会骗人。换成现在,家里吃的东西各式各样,我反倒什么都不吃了,有时候在学校,妈妈总会在与我通电话的时候叮嘱我要记得买水果,我一般都会说等我有空了再出校门去买,但我的“有空”,也许就是好几个月以后吧。大家都说小孩子不会骗人,但是我眼前的、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可是挺会“骗人”的,喜欢“说谎”,如果晚上你给她夹肉,她就会说我吃饱了,你们在学校没有得吃,多吃点。可是满满的一桌子菜,两个她都吃不完好吗?真是喜欢“说谎”。我记得有一次,妹妹小时候吃外婆炒的饭,看到外婆没有放酱油,就哭闹着说不吃,结果外婆二话不说,就出门到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瓶酱油,重新炒饭给妹妹吃。妹妹就是嘴巴刁钻的小吃货,她就是吃货中的战斗机。外婆和外公一样,对我们都很好,在物质方面,不论价格多贵的东西,他们都舍得买给我们。
只可惜,外公走了,外婆就像个“健忘”的“小孩”。有时候,外婆会分不清或者不认识自己的孙女,还需我们在旁“提点”,甚至她还问我们的“奶奶”是谁,我想对她说,“眼前的不就是我们的奶奶吗?你不是我们的奶奶,那你又是谁?”但想想不能对她那么凶,毕竟外婆她年老了,这么做她会伤心的。有时候她会忘记自己所在的时间和空间,就像她住院的前天晚上,村里的一个经常帮别人宰猪卖猪肉的大伯去医院,顺道去看了外婆,外婆就对他说让他吃完晚饭再回去(外婆以为自己在家里),不久又问那个大伯说他来医院干嘛,是来杀猪的吗,结果惹得别人哈哈大笑。外婆就是那么可爱,只是年老了,变得有些痴呆了。像外婆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有时候,那句“善有善报”很多时候都失灵了。也许“善”得不到回应,时间久了善念就会变成生命的“负担”。我希望现在在病床上躺着的她能快点好起来,快点出院回家。也许当我老了,我也会变得和外婆一样“没有脑子”,痴呆。慢慢退却温度的医院,就像已经沉沦西方的夕阳,对有些人来说,最后的希望与寄托就像那沉沦而下的夕阳。
医院附近的枯黄的落叶在风中无助地飘零,一片片像被揉皱的牛皮纸一样的叶子,像极了外婆那张经历风霜雨雪的脸,现在变得又瘦又小。以前的她,体型可是很壮,很有福相,附近村庄与她同龄的人,见到我去她们村玩,总是忍不住要在我跟前夸外婆以前是怎样怎样的白,高,漂亮。话说好的基因,身为外婆后代的我,也不会长差到哪,但是我很抱歉,基因到了我这就变异了,我长残了,虽然这是个“严酷”的现实,但我必须要接受。不知道外婆看到我这么说,她会忍不住捂脸吗?真希望她能够不要什么东西都不吃,什么东西都觉得有毒,即使没有胃口也要吃,毕竟那么大的人,什么都不吃,会支撑不下去的。
有时候因为疼痛,她就会不停地“哎哟哎哟”地叫着,问她说哪里疼她又说得不清不楚,或者一股想要骂人的气,像我这样暴脾气的人,我就会着急,就会觉得外婆就不能像外公一样忍耐一下吗?我也知道很疼,但是就不能考虑一下我们这些照顾她的人的感受吗?我只是觉得,只要忍忍就过去了,也许我虽是女儿身,但却是个女汉子,所以我才会觉得烦,对外婆的烦。当我看到她眼角的泪时,我又觉得自己又发神经了。我总是会把外婆与外公作比较,觉得外公听话、懂得理解人、懂得体会大人们照顾他的辛苦,一旦外婆不听我们的话,总是坚持她认为对的东西,忤逆我们的想法,最后又因为坚持自己的东西而让自己受伤时,我就会忍不住把她与外公作比较,起码外公生病的时候,给他药他会乖乖地吃了,不会说像外婆一样把药藏在舌头底下,没人的时候吐出来。外公总是这么听我们的话,让我们省心,就连他知道自己快要走了,也硬撑着让家人给他沐浴好了,给家人吃饱饭后再走。每当听妈妈说到这,我就会觉得自己当初应该请假回家看他的,即使他不认得我了,只认得我的小表妹。往往外婆不听话,不懂得体会我们的一番好意,我就会把她与外公对比,我就会喜欢外公多一些,但我把以前她对我们的好,在用埋怨一点点地埋葬着,就像火山的熔浆覆盖了整个大地冷却之后的样子。现在得了脑动脉硬化的外婆,能认出我,我想我应该觉得万幸了。
外婆还没病倒之前,她总是会像外公一样,一大早到我们家楼下嗷我们起床,毕竟我们是贪睡的懒虫,被外婆的大嗓门这么一嗷,估计整个村庄的人都知道了,有时候我们觉得脸都被外婆给丢光了,每一次都跟她说不用来我们家叫我们起床,如果来我们家就自己上楼在客厅里吃东西,就不用叫我们了。但是外婆前一秒记得,后一秒就忘了,第二天依旧照做着。爸爸和妈妈还感叹说,前不久她还经常每隔几分钟就来我们家玩,叫我们回去吃东西,现在就变成了这样子。以前,我也总是嫌弃外公每天这样叫我们,我们就是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好了,想让他叫,他再也无法逾越那厚厚的棺木,成为活生生的人了。我觉得自己总是不长记性,永远都不知道珍惜,只有失去了才会觉得可贵。
也许是太在意自己在乎的人,所以外婆才会害怕失去,或者太过在乎自己在乎的人的一言一行而或爱或恨。我外公是先天性失聪,所以根本就听不到别人说话,他只能根据人们的比划进行猜测,说出是否是那人想说的话,或者通过人们在纸上写出他们要说的话,因为这样,所以,我外公家族的人仗着自己生的都是男孩,而外婆生的是女孩,就使坏让我外公打我外婆,就连外婆在生小姨的时候,也只能在柴房生产。外公也就只有我妈妈和小姨两个女儿,外公家族的人就喜欢挑拨离间,让外公嫌弃外婆,甚至连外婆从姥姥那得到的作为嫁妆的一些金银珠宝都被他们抢走了,即使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外公也不插手,这些都是那些坏人把外公变坏了。幸亏上帝让外公随着时间的推移,看清楚了他们的面目,好好对待外婆和妈妈以及小姨,即使有时候外婆和外公吵架,只要外婆不过分,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实在忍无可忍,我们就一人拉一个,安慰他们俩,然后外公就会安静地到楼上去看他的电视,不再多说。也许外婆被打,在柴房生小姨这件事给了外婆很大的打击,所以即使得了脑动脉硬化的她,还是不会忘记这些伤害,总是会骂外公,但现在他已经走了。也许也因为我太过于计较,觉得外公比外婆好,忽视了她对我们曾经的好。他们对我们的好,是不一样的,我还是好好珍惜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以前,外婆会在夏天天气好的晚上,给我们讲故事,跟我们说,人死后都会变成夜空中的一枚星星,那时我就信了。但是,夜空的星星已经那么多,我不想让外婆你变成星星,那样我会在茫茫的星空中寻找不到你的踪迹,我不想失去。你告诉我外公变成了星星,但我至今都没有找到他。那梨花下等待我们这些孙女的佝偻影子已经消失了,难道你也想这么快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吗?现在你呆在医院里边已经是第九天了,所以,我只希望你现在,马上,立刻好起来就行了,我什么都不敢奢求了。
2017.3.31 记
林小乔,江湖人称:Amiee乔姐
1.文中系オ女、省政府奖学金获得者、校级优秀大学生获得者;2.多次获得校内征文一、二、三等奖;3.在各市省级刊物发表作品若干;4.长期关注线上微技能培训、新媒体写作、新媒体运营等;5.行知学堂联合创始人;6.创业公司联合创始人(公司筹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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