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王安忆所著,对叙事艺术有很精到的论述,对写作很有帮助,在此,引述序言部分:
在最初的时期,我写小说,只是因为有话要说,我倾诉我的情感,我走过的人生道路所获得的经验与感想。
但是,我渐渐地感到了不满足。其实在我选择写小说作为我的倾诉活动的时候,就潜伏了另一个需要,那就是创造的需要。这时候,自我倾诉便无法满足创造的需要了。而一旦承认小说是要创造一个存在物,自己个人的经验便成了很大的限止。要突破限止,仅仅依靠个人经验的积累和认识是不够的,因为任何人的经验与认识都是有限的,还应当依靠一种逻辑的推动力量。这部分力量,我就称之为小说的物质部分。在这个阶段里,我常常为形式的问题所困扰,物质部分落实到小说具体的写作过程中,便是叙述方式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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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故事降生,便只有一种讲叙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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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我知道不要什么,却还不知道要什么。但这种观念,已成为我写作小说的理想了。
一、不要特殊环境特殊人物。将人物置于一个条件狭隘的特殊环境里,逼使其表现出与众不同的个别的行为,以一点而来看全部。这是一种以假设为前提的推理过程,可使人回避直面的表达,走的是方便取巧的捷径,而非大道。
我怀疑它会突出与夸大了偶然性的事物,而取消了必然性的事物。
二、不要材料太多。经验性的材料之间,其实并不一定具备逻辑的联系。它们虽然有时候表面上显得息息相关,但本质上往往互不相干。
材料太多会使人被表面复杂实质却简单的情节淹没,而忽视了具重要意义的情节。
三、不要语言的风格化。风格性的语言是一种标记性的语言,以这标记来代表与指示某种情景。它一旦脱离读者对此标记的了解和认同,便无法实现。所以,风格性的语言还是一种狭隘的语言。它其实缺乏建造的功能,它只能借助读者的想象来实现它的目的,它无力承担小说是叙述艺术的意义上的叙述语言。它还是一种个人的标记,向人证明这就是某人,它会使人过于强调局部的、作为特征性的东西,带有趣味的倾向。
四、不要独特性。走上独特性的道路是20 世纪作家最大的可能,也是最大的不幸。20 世纪是个能源危机的时代,小说的思想部分与物质部分已被一代一代作家几乎消耗用尽,剩下的可能性已经很少。20 世纪作家已成为一种普遍的职业,区别与其他人不同,便成为强烈而迫切的要求。作家们绞尽脑汁,要独辟奇径,就好像在地面上圈出自己的领地。然而,他们无法抵制被侵略的命运。因为,独特性是极易被模仿、被重复的,所以,也是极易被取消的。它也具有使人迷恋、强调、发展与扩张局部的危险,它忽略了总体性的达到效果,而使之更上一层楼。它容易把个别的东西无限止、无根据地扩大,忽略了经验的真实性和逻辑的严密性。任何无法被人仿效的作家全不以独特性为特征,他们已高出地面,使人无法侵略。这四点其实是互为关联的,与它们所相对的我认为要的那四点,正是我现在和将来所努力追寻的。有些事情要想明白了再做,另有些事情则是做起来才能明白。所以,我就只有边想边做。
于我来说:写小说是“做”;“想”的,就记录成一本小书:《故事和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