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儿就怕和”文化“沾包儿。露怯倒在其次,被人笑讽为粗野想来谁都不愿——毕竟都识文断字儿,平白无故得了顶没文化的帽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饶是如此,好茶之人依然没能逃过曹雪芹的奚落。老先生借妙玉之口侃侃而谈:“一杯为品,两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不久前和述爷聊天儿,述爷说,高尔夫其实挺欺负人。拿摄影来说,你不会拍高尔夫就是不会拍——人家往发球台一站,你都不知道自己站哪儿拍合适。
这话敞亮,但显然有所保留。岂止是高尔夫欺负人,哪个行业都欺负外行——比如今儿聊的喝茶。
真正把喝茶这事儿整明白的人估计活得都不易。得要不易得的水;得要不易得的茶;得要不易得的心;最不易的,是得有人懂这份儿不易。不然岂不成了锦衣夜行?
于是自然绕不开日本人的茶道。当然,打根儿上说,这是老祖宗发明,日本人光大的。据说想喝一杯正经的茶道,没半个小时的时间别指望。工序之繁杂、细节之考究,对于耐性不足的人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比如像我这样的——每次看到餐厅门口排队等候就餐的人流,我就十分不解,隔壁那家难道不成么?或者换个去处?这样的疑问常常遭到鄙视与嫌弃,并且从来都不是来自于店家,而是同行的伙伴——大约是因了这个原因,他们倘使要去一本正经的喝茶,是从不叫我的,因为他们默定了我是绝不肯花半个小时等一杯茶的。
其实莫说是半个小时,便是十分钟,我都觉得太久——我总疑心那繁杂的工序与考究的细节是有意为之,往破了说,便是“饥饿营销”。我不觉得自己花五分钟时间烧开的水冲泡的茶比那半小时的差到哪里。如果一定要说有,便是等待的过程和郑重其事于郑重其事。
所幸世上有耐心的人虽然不多,但总还是有,所以茶道虽然没有遍地开花,但也没有沦落到销声匿迹——脱胎于日本茶道的功夫茶,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保留了形式的基础上,删减了冗余的表演和正式,幻化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韵味。
其实真正的鸿儒和白丁是少之又少的,这两种人不论遇见哪一种,都不可错过。围在茶台边喝茶的,大都是生活中的凡客,七情六欲一样不少,功名利禄各个难断——喝茶,也许只是为了暂时地断与舍;或者借着喝茶的机会,把功名利禄与七情六欲说得清新些、别致些。
没毛病。不是各个都能活成陆羽。
也不是各个都非得像卢仝那样写出“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来才算是爱茶之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茶只是一味调剂吧?日子已经平淡到水波不兴,倘使嘴中也寡淡,舌上的味蕾,未免孤单了些。不论是红茶、绿茶、花茶、岩茶,苦涩之后,若有清香可供回味,便不失本色了。动辄过万的茶自然是极好的,但无缘得品,也非什么大不了的人生憾事——你总能在生活中找到比喝茶更重要的事,柴米油盐放在一边,连酱与醋都排在茶前,可见它并非必须。当然,因为喝茶而入迷到着魔,则另当别论——譬如昨日围桌而坐,那位素昧平生的老哥讲起一则趣事,说旧时斗茶大会,众人皆推一款香茗,不察间人群中混进了一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乞丐从人群中挤出,一口将众人所推荐的香茗饮尽,然后笑言此茶不可取。众人皆怒,追问为何,这乞丐盘腿而坐,将此茶不可取之处一一道来,不想竟是个行家。那人问,“你如此懂茶,缘何如此破落?”那乞丐怒目嗔道:“若非嗜茶,何至于此?” 可见孔夫子中庸之道,实在道破天机!
不管怎么说,喝茶总归不是一件坏事,即便是再没耐心的人,茶桌边坐久了,那耐心也会长出来的。至于泡茶之器皿、玩物,倒觉得随心就好——你爱你的琉璃盏,我好我的搪瓷杯,入口过喉之后,都有唇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