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莲花池。
她本是下界雾灵山上一株修炼了五百年的桃花妖,因她结出的桃子酸甜无比,深得王母喜爱,便被玉帝从下界移到蟠桃园,可仙家终不长情,王母不过两日便将她忘记。她在桃园一角,无人问津,倒也快活。桃园是仙家福泽,她虽无心修仙,却在五百年后也堪堪修成人形,她虽是由妖升仙,但她身在天宫,也就免去了天劫之苦。
她自己也不记得她是如何幻化成人的,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便是女子模样,身上盖着一件白色长袍,她以为这袍子是她与生俱来的,便也没深究。
接下来是册封大典,她依旧身着白色长袍,施然跪在大殿上。整个大殿仅她一人身穿白色,她心下默想:原来这帮神仙如此庸俗不堪,只爱穿些花花绿绿的。她正面不改色的鄙视这帮神仙,便听玉帝说因王母看她资质不凡,将她带到天宫,助她修仙。又说她果然不负众望,修成人形,王母果然慧眼识珠。最后,封她为凌舞仙子,看守荷花池。
她领了这份闲职,终日在荷花池中央的亭子闲混,没有一丝修炼的心,又五百年过去了,她的功力没有一点长进。她以为她会在这莲池过完这一生,无人打扰,倒也乐得清闲。可天终不如人愿,让她遇见了他,白宇上神。
她们是如何相遇的?说起来着实有些可笑。那日,她依旧在亭子喝酒玩乐,起舞流连。却瞥见莲池小桥上负手立着一人,白色长袍,目光灼灼。
她问:“你是谁?”
他不答。
她又问:“你也是桃花妖修成的仙吗?为什么你的袍子和我的一样?”
他依旧沉默。
凌舞心下了然:是了,他也是桃花妖,不过可能是个哑巴,许是历天劫的时候被雷劈坏了。同时也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又摇了摇头,说了句“可怜可怜。”
他转身要走,凌舞赶忙追上,也许是酒喝的多了些,力气有些不准,只听“扑通”一声,两人掉进莲花池。
她抓住他的衣角,蹙眉说:“我不会水,救我。”说着就用红唇向他唇上贴,他也不躲。
许久,他拉她进了亭子,看见她浑身湿漉漉,曲线毕露。他低声骂了声:“笨!”便伸手幻化出了一件白袍,披在她身上。
她问:“你叫什么?”
他淡淡道:“东阳宫,白宇”
很久以后的某天,白宇含笑问怀中的人儿:“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推我入水的?是不是故意亲我的?”
她娇嗔道:“那你明明可以躲开不是也故意没有躲开。”说着又在他怀里蹭了蹭。
那晚好似一场梦,凌舞从那以后就没有见过白宇。她依旧终日饮酒起舞,不过酒似乎更烈了,舞,也带了一丝哀伤。
一日,她正在亭子里饮酒,听有两个小仙娥在回廊旁闲聊,内容貌似是什么东阳宫,她赶忙捏了一个诀,化成一条金鱼,向回廊游去。
她这才知道,他不是桃花妖,他是东阳宫的主人。东阳宫,乃四海八荒最有实力的一处,其宫主白宇,天生慧根,五百岁时就飞升上仙,八百岁与魔族一战更是大获全胜,因其太过骁勇善战,连玉帝也怕他几分。如今已三万岁的白宇上神,无心战事,专心悟道。传闻东阳宫主,总是一袭白色长袍,手持长剑,冷若冰霜,不爱与人打交道。玉帝为了拉拢他更是下旨,除东阳宫外,其他各宫神仙宫娥不许穿白色衣服。从此天宫白色衣料仅供东阳一宫所有。
原来,他是上神,她的衣服是他给她的,玉帝让她看守莲池是看在她身上的白色长袍的面子上。原来,她不知何时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心。
她决定了,她要去找他。
东阳宫外。
凌舞一袭红衣,三千青丝束于脑后,巾帼英雄,也不过如此。
她问看门的仙子:“白宇可在此处?”
那小仙一脸防备的说:“你找我家君上?”
她答:“劳烦您通报一声。”
过了片刻,那小仙恭敬道:“我家君上在花园,请随我来。”
远远的,她看见白宇站在一株桃树下,那桃花灼灼,何其烂漫。
她低低的唤了声:“白宇。”
他转身看她,衣角带起了片片桃花瓣,连眉梢似乎也染上了桃花香,不知是她眼花还是怎的,似乎他对她笑了。她怔怔的望着他。
“过来。”
凌舞向他走了过去,看到他眼里她的倒影,她哭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哭什么,泪水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他的形象却更加清晰。
他说:“哭什么。”
她说:“原来你不去找我,是因为你园子里养了一个桃花妖。”这不过是她胡诌的话,却哭的更凶,好像他果真负了她一般。
白宇笑了,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说了句:“傻。”他的话,轻轻柔柔,可是到了凌舞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她说:“第一次见面你说我笨,第二次见面又说我傻。我是笨是傻,否则怎么会不知羞耻的来找你,来看你和这株桃树亲亲我我!”她哭的抽抽搭搭,前言不搭后语。片刻,又恨恨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株桃树是修不成人形的,她没有灵,你守着她也是白搭。”
白宇看戏一样的看她哭,也不安慰,就微笑的看着她,等她哭的没那么凶了,就问她:“哦?那有灵的桃树,是什么样子的?不如你化成真身,给我瞧瞧。”
凌舞想了片刻,脸突然红了红,小声说了句:“丢了。。。。”
白宇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顺势拉着她坐在了桃树下的石凳上,问道:“如何丢的?说来听听。”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凌舞想了想,支着下巴,歪着头道:“嗯,就是,就是我在蟠桃园的时候,潜心修炼,修成了人形么,就稀里糊涂的做了看守莲池的小仙,我吃这天上的桃子总是吃不惯,觉得还是自己的桃子好吃,就准备去蟠桃园拿回自己的本体,谁知道,,,,谁知道看守园子的小仙说,,,,说,说我的本体因结不出果子,被一位上神砍走,,,当柴烧了。。。”
“潜心修炼?嗯?”白宇玩味的说到:“一千年,才修成人形,这是潜心修炼?嗯?”
凌舞的老脸一红,拿起茶杯,假装喝了一口。嗯。。味道还不错,正合她意。
她平复了一下内心,正色道:“这,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我的桃树被当柴烧了!”又很骄傲的说:“你是不知道啊,我那桃树,结出的果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桃花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说着,还扬起了头。接着,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可恨呐可恨,这么杰出优秀又漂亮的桃树,竟被别人当柴烧了!奇耻大辱!等我回到雾灵山,怎么和山上的父老乡亲交代?怎么面对爱慕我的那些小妖?等我知道是谁,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白宇看着眼前的小小人儿好似变脸一般,不禁想起一句话:女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妖变的女人,更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妖修仙变成的女人,更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凌舞见他不说话,而是玩味的看着自己,她以为烧她桃树的那个人是他朋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咳了一声,说:“其实,我那桃树,烧了就烧了罢,我也没多大用途。”就继续喝那杯早已冷却的茶。
白宇唔了一唔,淡淡道:“嗯,桃花是不错,不过这天底下顶好吃的桃子,五百年了,我还没见过,更别说吃了。这几天我正想着,若是过几年这桃树再不结果,不如按你说的将它烧了罢!”
“噗——”凌舞一口茶水尽数喷到了白宇脸上,带着微微桃花香。“咳咳,你,咳咳,你说什么?”
“你的本体,被我带回来了。”白宇说着,拿了她手边的帕子擦了擦脸,很自然的放进了自己的衣袖,又走到了桃树下,拿着一朵桃花,细细端详。
凌舞被惊的说不出话。依旧坐在石凳上,呆呆的看着白宇。
“她开了五百年的花却从来未结出过桃子,你不是说你的桃子是顶好吃的么?今天让我尝一尝。”
“呃……嘿嘿,我就说嘛,这么漂亮的桃花,像极了我那株,嘿嘿……嗯,那什么,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哈,回见!”说着提了裙角便要逃。
“你该不会是忘了结桃子的法术了吧。”他依旧坏笑的看着她,好像笃定了她不会结出果子一样。
凌舞刚迈出的脚停在了半空。又默默的收了回来。
“你,你,你胡说!”她气急败坏的说道,“今天,我就让你瞧瞧,我能不能结出桃子!”作势就要捏诀施法,又心虚的向白宇瞟了一瞟。
“今天我不宜吃桃子,改天吧!”白宇“善解人意”的说道。
“好!那改天!”凌舞赶忙说,生怕他反悔似的。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说道:“不过,不是我不会啊,是你,是你今天不宜吃桃子。”
“好。”白宇含笑的看着她。
凌舞被他看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烫。她说:“今天我来找你,是以为你把我忘了,还有,我是来还袍子的。”
“送给你了。”
“哦,那,那我先走了。”
“嗯。”
凌舞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笑着说:“等我过几天,来给你结桃子吃!”
白宇点了点头。
凌舞走后,整个东阳宫炸了!上至白宇的亲信,下至扫地婢女,无不讨论一个人——红衣仙子。
东阳宫许是太久没有大事发生,各个仙子都对凌舞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一个护卫说:“那红衣仙子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仙子,比王母的侄女孟瑶还美上三分。”
另一个扫地的婢女插嘴说:“美则还是其次,恐怕,她与君上——”说着,坏笑了一下,又道:“那天我正在花园扫地,可是亲眼看见咱家君上和那仙子相处的,哎呦,你们是不知道啊,君上都把那仙子弄哭了!”
围在她身边的一众小仙兴致勃勃的说:“啊?怎么回事啊?快讲讲!”
那奴婢一脸神秘的说:“那天啊,君上——”她赶忙委了委身子。众仙知道是君上来了,赶忙行礼,全然不复刚刚那八卦的模样。
白宇径直走进玄宏殿,倒是他身后的朗逸瞥的那一众小仙一眼,就赶忙随了白宇进了大殿。
朗逸,凡人。乃白宇下凡历劫时认识的一书生。两人一见如故,在凡间时友谊便已甚好。朗逸有个特点,也是白宇钦佩他的一点,那就是他处事不惊,当他知道白宇是神仙时,他并没有表现出震惊,而是淡淡一笑,好似早已知道一般,只一句“哦。”当白宇问他愿不愿意随他去天宫时,朗逸依然微笑,吐出一个字“好。”温润如玉,是白宇对他的评价。
这二人进了玄宏殿,朗逸盯着白宇,一脸调侃,拿着折扇,扇几下,又摇了摇头。
“有什么事就说。”白宇拿起茶盏,仔细端详。
朗逸收了扇子,坐到椅子上,笑了笑,说道:“我听说,你要娶亲了?”
白宇不答。
“其实你也听见外面那些无聊的神仙是怎么讨论你的。你是怎么想的?”
“哦?怎么谈论的?”白宇玩味的说。
“她们说,你和那凌舞仙子,早已私定终身,整日腻在一起,据说不日就将昭告四海八荒。。”他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此事在东阳宫已传得沸沸扬扬,那传到玉帝那里,不一定就变成了什么样。看你怎么和王母一族交代。”
白宇放下茶杯,一脸严肃的对朗逸说:“你觉不觉得,她特别像昭缪?”
“君上,昭缪,她是孟瑶,在凡间陪你的,是孟瑶。不是凌舞!你自己也看了那往生镜,而且玉帝王母也证实此事,你怎么还不死心?”
白宇似又陷入了那个梦,嘴角微微上扬。朗逸摇了摇头,走出了大殿。
莲池。
那个被天界传的沸沸扬扬的女主角此时正皱着眉头,手拿一枝桃花枝,嘴里念了句咒语,伸手一指那桃花枝丫,可那枝丫并未有什么变化,她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道:“怪了怪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把这结果子的咒语忘了呢?怪了怪了。”
她也许是累了,把桃花枝放下,伸了个懒腰,心下想着:如果日后白宇又想吃桃子,我就说今日不宜结桃子,啊,我怎么这么聪明!就这么办,明天我就去找他!她满足的笑了笑。
她兴高采烈的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丑丑,猛然想起来,她好像许久不见她在天宫唯一的朋友——丑丑。
丑丑是莲池里的一条小金鱼。凌舞在莲池无聊的时候就喝喝桃花醉,那日她坐在池边喝酒,一不小心就将酒壶打翻,酒壶落入了莲池,她刚要伸手去捞,就看见一条小金鱼偷偷的游到酒壶边,嘴巴一张一合的大口大口的喝着酒。凌舞哑然失笑,说道:“原来是个爱喝酒的金鱼。也好,天宫无人陪我饮酒,今偶遇一酒友,幸甚幸甚!”从此,凌舞每喝酒便要将一杯酒倒入池中,那金鱼必定会游上来喝几口。就这样,这金鱼便成了凌舞的朋友,成了凌舞的倾诉对象。凌舞唤它丑丑,是因为金鱼每次大口喝酒的样子傻傻的,憨憨的,就得了丑丑这么个“雅号”。
凌舞将一杯酒倒入池中,丑丑果然游了过来,凌舞道:“丑丑,我,好像爱上了白宇上神,明天,我就又要看见他了,想想都激动。”她像小女儿似的,娇羞的说。丑丑停下喝酒的动作,看了凌舞良久。转身向莲池深处游去,凌舞倒尽了坛子里的酒,也没能将它再唤出来。“真是一条有个性的金鱼,我喜欢。”凌舞大声喊道:“丑丑,如果我真的嫁了,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从那以后,凌舞经常去东阳宫做客,看守的小仙看见她来了并不阻拦,而是一脸讨好的将她往宫里请。
那晚,凌舞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变成了一个凡人。在梦中,她好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女儿,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女儿,整日受几个太太的欺负,一个很年轻的太太凶神恶煞的掐她,忽的,又到了另一个场景,她结婚了,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床边,等着新郎敬酒归来,满脸幸福,凌舞也勾起了红唇。她的这个梦还没做完,就被一声紧似一声的“醒醒”的声音吵醒。凌舞很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看看打扰她美梦的是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仙子。
“什么事啊?”凌舞说着,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的仙女。
“我想采一朵这莲花池最美的莲花。劳烦仙子替我采一朵。”那仙子始终保持着笑容。
“唔,虽说我只是看守莲池的小仙,不过,这莲花可不是谁都能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