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等到杜鹃花开

病床上的杜鹃,声音低沉着,对女儿远念说:“妈妈快不行了,等不到杜鹃花开再回到半月坡啦,等来年杜鹃花开。你记得把我的骨灰撒在那片土地上。这是妈妈的最后一个心愿。

你!你!你再去打听一个叫陈子卜的人,他是妈妈的老朋友,如果他还健在的话,记得替妈妈问侯他,一定要告诉他说我没有等到杜鹃花开。

病床外,满天飞舞的雪花伴随着呼啸的北方张牙舞爪。在这样的一个午后,远念静静的守候着妈妈。将耳朵贴在妈妈的唇上,细细聆听妈妈发出的羸弱的声音。

记得多年前,父亲曾经说过,母亲有一个叫陈子卜的老朋友。具体是怎样的一个人除了母亲无人知晓。妈妈要把骨灰撒在那片土地上,要打探那个人的消息,那故土和故人对于妈母亲来说有怎样的情怀,又会藏着怎样的一份沉甸甸的秘密呢?

为了揭开这个谜底,远念偷偷的打电话给了哥哥远航:“哥哥,妈妈快不行了,她提出等杜鹃花开的时候把骨灰撒在半月坡,还叮嘱我到了那里记得拜访她的老朋友陈子卜。你现在可以去半月坡吗,如果能找到陈子卜就好了,可以带老伯来见妈妈最后一面,我敢肯定妈妈临走前最想见的人是他。”

好,我这就去,挂掉远念的电话。远航驱车从辅路直奔高速而去,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半月坡。

此时的半月坡在夕阳的映照下静得恐怖,没有狗吠鸡鸣、树枝枯萎了、石板路沉寂了。远山堆积着厚厚的雪,近处散落的村镇小屋正升腾起屡屡炊烟。

远航要到哪里去找陈子卜呢?村落变化了,有钱的人家都推倒了小木屋换上了小洋楼,更有甚者举家搬迁到县城甚至省城。

无奈之下,远航跑到当地派出所,刚好值班民警知道陈子卜,在民警的帮助下,走过一道又一道的田埂,远航来到了陈子卜的家。

这是一个一层楼的小洋房,院落里栽种着杜鹃树,当走进陈家大院,看见和母亲年岁相仿的老人正悠闲的叼着大烟袋,一双红肿的脚放在木盆子里泡着。见有人来,老人立马站起来,擦了擦脚又擦了擦手。

不用怀疑,此人就是远航要找的陈子卜,民警告诉远航,陈子卜的儿子儿媳都在省城打工,要春节才回家,所以陈家平素就他一个人。

远航仔细打量这位老伯,瘦高瘦高的,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棉衣,一张蜡黄的老脸。眼睛凹陷,皱纹像极了一根又一根的细毛线在脸上随意的铺展开来。

远航走进陈子卜,握着他的手哽咽着说:陈老伯,我是你故人杜鹃的儿子,她快不行了,在医院呢,恳请您去见我妈妈最后一面,好吗?

这时的陈子卜将手缩回了,退后两步,颤颤巍巍的说:杜鹃!杜鹃!那个喜欢唱《映山红》爱吃烤红薯的杜鹃吗?

远航流着泪说:“没错,我学唱的第一首歌就是妈妈教我唱的《映山红》,直到现在。我妈妈也喜欢吃烤红薯呢!”

“走!带我去见她,快!”陈子卜喉结在发抖,既期待见故人最后一面又害怕错过了见她最后一面。

这时的陈子卜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入卧室穿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戴一顶蓝黑色的小礼帽。配一双圆头系带皮鞋,很帅气很绅士。

临走前,他只l不合时宜的在包里装了一个烤红薯,还有一包干花。据说那是今年杜鹃花凋零以后,他一朵一朵拾起来,晒干了以后攒起来的。

在车上,陈子卜含泪回忆说:“你妈妈当时下乡到我们半月坡,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呀,歌唱得好听,笑容也甜美。当时喜欢她的男孩子可多了,你大伯我也是在一次文艺活动的时候听她唱《映山红》听得入迷。然后偷偷给她送了几次烤红薯。”

在半月坡的日子是苦闷的,也是无聊的。可是你妈妈用歌声排遣这份孤寂,在山坡唱、在田间唱、村里开会唱,就那样过了几年的苦日子以后,知青陆陆续续返城。

你妈妈原本打算留在半月坡,留下来教山里的孩子唱歌、绘画。可是你的外婆爱女心切,为了不想你妈妈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遭罪,你外公骗你妈妈说你外婆生病了需要人照顾,然后你妈妈便连夜回城了。

你妈妈回去以后,我们有过几次书信往来。我总是劝说她勿念我,在城里好好的生活,直到后来她考上了大学。我也娶妻生子,我们就断了联系呀……

医院的病房,死一般的沉寂。远念附在杜鹃的脸上轻轻的说:妈妈、妈妈、陈子卜很快就跟着哥哥一起来看你了。

眯缝着双眼的杜鹃听到陈子卜的名字一下子精神起来似的,马上从病床上坐起来,像个娇羞的小女孩一样,要远念拿颜色最正的口红给她涂抹,在原本就惨白的脸颊打了腮红。要求远念给她找一个假发戴在头上,披着一件质地考究的深棕色的羊毛大衣,凹陷的双眼似乎也恢复了神采一般。

医院的走廊很漫长,远航在前边跑着,陈子卜跟在后面跑着。当病房的门打开的一刹那,两位老人就那么久久的凝望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口唤对方的名字。

时间仿佛就那么凝固着,谁也不忍打破这样的宁静。杜鹃坐在病床上,陈子卜走过去,搀扶着她的胳膊,示意她躺在床上休息。

陈子卜坐在床边,掏出那一包干的杜鹃花,递在杜鹃手上,再拿出烤红薯,掰成两半,撕开红薯皮,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杜鹃。杜鹃一只手紧紧拽着那包干花,一只手紧紧拽着陈子卜的手。站在身旁的两兄妹不忍打扰两位老人,悄悄的退出了病房。

他们没有说话,杜鹃吃着烤红薯,满嘴的碎渣,陈子卜拿纸巾在他嘴边轻轻的擦拭。窗外寒风呼啸,在呐喊、在咆哮,而病房安静如初、温暖柔和如同三月的杨柳、四月的油菜花、五月的稻穗。把老人的眼神和思绪带到昔日的半月坡。

天微微亮了,街边的雪在路灯照耀下显得格外靓丽。杜鹃的手松开了陈子卜的手,干瘪的杜鹃花也散落了一地,周围却是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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