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时间合谋，将我手刃

                     ——再读《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之感

                                                                    文/余容

书是一本旧书，出版于09年，第一次读是10年，我还记得当时读完心中郁积的，像是一团洇了水的丝绵，湿乎乎，堵在嗓子眼儿里的那种感受。《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讲述了一对被隔在时间两端的恋人，他们就像站在莫比乌斯带上的任意两点，他们彼此相见，他们的起点，亦是终点。女主角克莱尔穷尽一生在守望，男主角亨利，在其短暂的43年的生命中，一直不停息的做着地事情，是不断的回归靠近。

当时间被切削成平面，又首尾交错相连，或许时空是不断循环且平行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在各自的参考维度中有条不紊的同时发生。那些生活在我们普通人之间，扮作和我们一样的穿越者，他们或许来自未来，来自从前，早晨在地铁上从你手中接过报纸的那个陌生人，可能是来自30年前你年轻的父亲。情人节赠予你玫瑰花的那个小女孩，可能是你，你或许不知，那是你10年后的女儿，她特意穿越时间而来，帮你追求她的母亲。

如果，以上，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是不是会乱作一团？

假如你感到惊讶与好奇，请你一定耐心把下边的文字看完。

《时妻》讲得就是这么一个混沌在时间里，不知道起始终点，却又逻辑分明结构严丝合缝的故事。

女主角布莱尔6岁时，在自家小院的空地上，遇见了自己未来的丈夫，36岁的亨利，穿越时间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像天使一样从天而降身无寸缕，又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从小女孩的眼前瞬间消失。

开场开得这么出其不意，的确，这是一本披着科幻外衣的爱情故事。

小小的女孩在见到这位天外来客之后，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十分好奇喜悦，她听他的话，为他准备衣物，鞋袜，以及食物，把它们藏在一丛灌木的后边，期待他一次又一次的光临。（摔!!!正常6岁小女孩看见一个成年男人一丝不挂的降落在自家后院，不应该第一时间哭喊着回家告诉妈妈么？作为一个母亲，我十分痛心于克莱尔她妈对她的教育，不然，本书到这里，就可以亨利卒，THE END.)

是的，亨利是一位时间穿越者。书中对其的官方描述是：慢性时间错位症。具体表现为，在每一次情绪受到重创或激动或刺激后，哪怕是浅酌几口啤酒，或是沉卧于床上半睡半醒中，突然感到自己像是猝然站立，能听见所有血液涌进大脑，如坠落时眩晕般芒刺在背，随后，手脚没了知觉，醒来，浑身赤裸的出现于时间罅隙里的某处。或于未来，或于过去，唯一相同的是，他带不走他身上肉体以外的任何东西，比如眼镜，比如戒指，比如假牙，他永不知道他消失之后，会出现在哪年哪月，会一丝不挂的掉落在地球上的何处。

所以，27岁的亨利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芝加哥警方的逮捕后，他终于穿越到了童年，遇见了9岁的自己。他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教9岁的自己盗窃、撬锁，教年幼的自己如何面不改色的从一场场追逐中安然逃脱。教他习惯奔跑，教他习惯这个世界上，可能唯独自己才有的这种孤独的存在。

我记得书中，9岁的小亨利在27岁的亨利的指导下，第一次从博物馆的游客身上扒到一只钱包后，两个亨利，一大一小两个亨利站在帕尔玛酒店浴室的镜子前，两个亨利的那段对话。

“你就是我？”

“是你长大的时候。”

“可是……其他人呢？”

“你是说其他时间旅行者？”

小亨利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我是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别人”

亨利，我的老师，未来的我是个使者，专门被派来培训我。是为了最后让我融入这个庞大的队伍中，融入所有的我自己之中。我觉得我是个被抛弃的人，像鲁滨逊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串意义非凡的脚印，最后却发现，那些都是他自己的。我遇见的，原来也只是我自己。

亨利们做的一切，就是让被划分在每一个时间段落里的亨利，存活下来，饱含热情和希望，向着某一个不变的重心点回归。

布莱尔就是亨利们的向心力。

布莱尔的一生，被亨利贯穿。初遇时她6岁他36岁，在她的整个童年少年青春期，都有来自未来的亨利，不断的影响陪伴。他教她德语法语文学艺术和诗歌，然后，终于在她20岁的时候，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见了还不认识她的，28岁的年轻的亨利。一直被亨利影响教导长大的布莱尔，怎么会不让初次见到她的亨利动心呢。这个年轻的女孩，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妻子啊。

当年，第一遍看这本书的时候，同情又感动于克莱尔倾其一生的守望与等待。而这一次看到这里，我竟然开始嫉妒布莱尔了呢。

有多少人的爱情，来得这么理所应当。不用探究考验，不用纠结期待，不用苦苦寻找，不用辗转反侧。因为在6岁就知道了未来的Mr.Right，摒弃了一切的不定和未知，在感情还是一颗种子尚未破土而出的时候，就蜷缩成一种等待的姿势。

可是同时，我又觉得这是作者埋在这个故事里的第一个死循环。

究竟是，谁先爱上了谁。 谁在引导谁。

克莱尔被亨利影响长大，可以说亨利在引导她。可是她长大后碰见还未遇见自己的年轻的亨利，她又影响他，引导他长成后来的那个去影响她的男人。起点和终点重合，循环往复，没有漏洞，该怎么解释究竟是亨利先碰到布莱尔还是布莱尔先碰到亨利的呢？布莱尔的一生，被亨利全程贯穿，幼时的等待，长大后相守的那几年，却不得不把小时候提前透支的亨利的时光再还出去——亨利再不停地回去，去跟那时的她相遇。而未来，亨利去世后的那些年，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克莱尔重新开始了等待，等待亨利穿越时空来看她。可是跟小时候不同的是，那时候有对长大成人后的无尽期待，而如今，却明明白白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回忆，那个人，已经在某个时空彻底消失了。

这种宿命般的已知、重逢、告别，以及漫长的等待，究竟是人生的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相爱的两个人能够相交相处的时间命中注定，相爱的时间可以放置砝码以清晰明确的数字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是否还舍得在那短暂的时光里争吵沉默，背脸相向，将初时的怦然心动，泯灭于烟火红尘里的琐碎世事。

他们女儿的出生，是这个故事中出现的第二个死循环。

亨利38岁，彼时，布莱尔已经30岁了。这是距离他们结婚，已经7年。伴随着亨利一次次的消失，布莱尔多么希望能够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来陪伴自己，证明自己亨利的确在自己的生命中存在着。这个孩子，遗传了亨利的穿越基因，一而再的，在还处于孕育胚胎的的形态中，穿越到其他时空，导致布莱尔五次流产。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何其残忍。有一位不停消失又出现的丈夫，已经让人生充满焦虑和不安，而，最期待，最盼望的孩子，能够给予自己安慰和陪伴的孩子，竟然，因为同样的原因无法平安将生。

亨利不忍直视一次次失魂落魄的妻子，他瞒着布莱尔去做了绝育手术。

可从过去穿越到此刻的，33岁的亨利，却让此刻的布莱尔有了可爱的女儿。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有些事只是早晚而已。

世事道不尽人间险，希望总还是给人留有活路的，不是么。

第三个死循环，在我看来更像是生命轮回里的报复。

亨利早早地出现在布莱尔的生命中，让这个女人穷尽一生的生活在漫无尽头的守望与思念。他不停地回归，不停地奔向各个时空各个年龄的布莱尔。

我总觉得，是亨利与时间一起合谋，将布莱尔的一生拱手相送于等待的洪流之中。

但总有人出其不意的，给命运以致命一击。

43岁的亨利，因为一次穿越而暴于公园的雪地一夜。亨利在那晚，冻伤了自己的下肢，最终没有救回那双已经坏死了的脚。从此以后，他的任何一次穿越，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他将不能奔跑，不能逃脱，不能窃衣物以蔽体，盗食物以裹腹，最主要的，他再也无法奔跑向克莱尔的身边。

他生命里的最后一次穿越，是从43岁新年倒计时的香槟碰杯声里，穿越回了布莱尔13岁时的一个秋天。布莱尔的父亲和哥哥正在狩猎，他赤身裸体单脚着地的掉落在一只驯鹿前。隔着稀落的苹果树和淡棕色的草木丛，枪声响起，接着是一声惨叫，是人的惨叫，驯鹿远逃，地上仅留下一滩血迹。

然后，他再次出现在43岁那年的新年夜。

他被22年前的一颗子弹贯穿胸膛。

我觉得这是来自克莱尔父亲和哥哥的反击和报复。

尤记亨利知道自己的讣期之前，留给布莱尔一封遗书式的《思念的协议》，

告诉她，他在未来的某一日，还将遇见她。

那时，她穿着一件珊瑚色的开襟衫，一头白发柔软的披散在肩上。她的身边放着一杯茶。他单脚着地落在她的身后，她转过身，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

43岁的亨利，伸开双臂拥住了82岁的布莱尔。

时光，让一切变得比我能形容的还要甜美。

与爱相比，时间没什么了不起。

我宁愿在6岁时遇见你，即使穷尽一生去等待，也没关系。

                                                                                                                                                                        2016-2-2   2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