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一个人平静地看世界了,天地灰蒙,像一幅三十年前落尘的风景挂历一样。我睁大眼睛想去看得清楚一些,可是那些千千万万的绿植像黏在一起似的,看不分明。
正如三十多岁的我,在疾驰的和谐号上,回望幼年时光,努力遥望,亦看不分明。
无垠的原野一马平川。忽然有两个蚂蚁般大小的人晃进田野里,一人拿着一个口袋,一人拿着一个锄具,像泥塑的人儿跟随着飞驰而过的列车窗户一闪而过,我在飞奔,而他们站在原地永久地留在那片土黄色秸秆世界里。
今天终于和爸爸见面了。
聊了一些家事,感受颇深。
从小爸爸就喜欢对我训话,作为怀远将军的后人,大家女子要知书达理,礼仪廉耻,经常瞪着一双探照灯犀利的眼睛给我上课。
我一直反感,无可奈何,甚至非常头疼,各个朝代的怀远将军多了去了。爸爸搬出老祖宗给我掉书袋,我一般会怼一句:“我到底是老祖第几十世孙?”,爸爸会瞪我一眼说:“去看地方志,族谱都有。”严厉不通情理,那是小时候父女之间,经常出现的不融洽情景。
相处了刚不到半天,他又开始控制不了情绪,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都没有烦躁,只是平静的接纳,然后,对方像个孩子一样,跟我低声下气地没话找话,我忽然觉得,他真的老了。
劝说自己珍惜越来越少的见面机会和彼此清晰交流的时光,他翻出最新的作品给我看。并开始交代更多详细的家史:“你看看咱家的老祖,原来老祖真有其人,书上赫然记录老祖是元赐洪字第三号金牌,刺受怀远将军。所向克捷,深得士卒心。后代进士举人,为朝廷除害,甘愿身受诛,更往后以闲为乐,造乐道庵,清修养德,并把一些珍贵的照片留给我,分享了他最近刊载的碑文拓片作品,他的认真严谨让我备受感动。他从我小时候就一直跟我说:“慢慢来不要着急。”十五年前,爸爸建议我读美史专业,将来写美学评论,当时心高气傲,不屑一顾,学了火热专业。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最了解我的人还是爸爸。并为我一句话,费尽功夫,搞到三块三百年前的古砖,我一直生他气,误解他,其实爸爸很爱我,小心翼翼地给我封存好,将来作为文章史料辅助使用。
图案古朴,造型雅致,我抚摸着几百年前凹凸不平充满气孔粗糙表面的古砖,感觉它在呼吸,在注视我,似乎有千言万语的故事,等着我去叩问去记载。
原来爸爸说的都对,时间不语,我知道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