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妹妹”

初秋的一天,与做编剧的闺蜜聊到以前的事,说到她最敬慕的女上司,她说:她总是那么有素养,不急不躁,不训斥下属。她说过的话每一句都记得,她曾说过:之所以你们认为我比别人宽和,那是因为我知道,工作不是女人唯一的归宿。一个女人有美满的家庭,这远远比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更大。

这句话,几乎影响了闺蜜的人生。

那时,她还是媒体界的新兵,第一次编版,正赶上新报创刊。她对着娱乐版面束手束脚,直到凌晨才编完了版面,整整一办公室的人都在等她的稿子。拖延交稿对一份报纸来说是致命的,她的这位上司,用及其儒雅的语气对她说:今天,你推迟了,这没有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这些等你的人。你应该向他们表示感谢。然后,她低下头,给办公室沉默的人们鞠了一个躬,此后7年,她再没有推迟过一天。

“她在任时,从来不在标题内容上有吹毛求疵的要求,她说她那个位置不是抓这些的,她的任务是服务和协调,让各部门顺畅的工作。她是那种特别能抓住重点的人。”

之所以对她念念不忘,是在此之后,闺蜜再也没有遇到这样的上司,直到7年后她离开媒体,成为独立编剧。

闺蜜说:最讨厌的女上司是表面亲切可人,握着你的手妹妹长妹妹短,背后却捅起刀子,为了自己不折手段。她的描述,很像《甄嬛传》里的皇后。

我苦笑,那首歌在脑子里盘旋: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人到了我这种年纪,是否该有谦卑的自知,明白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不用自己的年华去反衬她们的年华,亦不加重自己的心锁,靠有形的手去拨弄无形的浆,好使自己存在得必要一些。

可是,你难免遇到几个这样的人。

其实这种压迫,是不惧男人或女人的。仿佛人只能在高处,才配得起自己的“老”。

每个初出茅庐的人,都会遇到一类压制,你的想法没人去了解、思考没人去品读,你的存在是为了配合他人的存在,似乎永远有一只手,等着去批判去评论你,掐住你的脖子令你窒息。

而那个人,是不自知的。我相信很多人陶醉于自己的戏梦人生,对责任过于沉迷、对处境过于紧张,已经无法跳出自己的戏码,而关注别人的人生。

那些扼杀,一定有现实的甚至伟大的动因。在这些动因的内部,又无不掩藏着深层的原因,这个原因是——嫉妒。

嫉妒是最不能克制的私欲,放眼看去,并不是比别人多了什么才让人嫉妒,恰恰别人嫉妒的是你可以挥霍什么。公司的打卡制度为了昭示制度和公平,那些无视这种制度、每天睡到自然醒的人是被人嫉妒的,她分明在挥霍别人所剩无几的光阴。

每个铁腕女王之下都有一部焦灼的个体沉浮之痛,只是她们把个人的痛看得太大,已经无暇跳出角色,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了。

最终,被扼杀的少女跳出巫婆的魔掌,中规中矩的中年人把写给女孩的人生经验锁在抽屉里,我们仍是相互不认识的两帮人。

一个披着民族系披肩、穿上亚麻碎花的裙子,与一样皱纹的老闺蜜们谈论着食古不化的爱情,一个把头发染成12种颜色、行走在都市的琉璃间,苦苦追寻自己的轨道。一个提起另一个时摇头苦笑:我愿她到了我这样的年龄,也能拥有我这样的人生。一个在茶余饭后凭生担心:如果40岁时,我的品位变成了她那个样子……

年轻人在说,别叫我妹妹,我有超凡脱俗的自我。中年人也在说:别叫我姐姐,我还能叱咤于情场、争取男人更多的目光。

都是不安生的年华,都是没有靠岸的自己。也许人生就没有靠岸的时候,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稳住这份光阴,静静地等风来。

我已经不再职场上寻找同袍之谊,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执着。但我相信,上天既然把我们联系在一处,就一定有其客观的道理,在或许刹那或许长久的交错里,一定有一种必须向前的动力,使我们紧紧相连。

人生的情谊,彼此影响、传递力量,总是大过暂时的攀交情、套关系。真正同进退的情谊,也许要用多年的相交才能培养出来,现下,我们有的,只是在暗暗长夜里独为我亮起的那盏灯光,是迷茫、郁闷、焦灼的十字路口能够点染人心的温暖。它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一种宽容,一种沉默,但它是一种“道”。

在这纷呈也凌乱的青春里,我们各怀着心灵的暗伤、灵魂的痛点,怀着需要争取的目标和永不遏制的欲望,这使人无力、无奈、自我无可挣脱。即便是这样,也请用残存的力量,去照亮他人。在风雨兼程的人生路上,谁都需要一双手,伴着走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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