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尾秋头里的木木君

木木君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珠儿间或转动一下,独自叹了口气。床是单人床,都到了九月份天气,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的。仅有的被子是初夏时买的,薄薄的,蒙着头能看到晕黄色的灯光。是啊,天气愈来愈寒冷了呢。连日来,木木所在的城市,A城,接连几天都下着不紧不慢、绵绵不绝的秋雨,一下子把季节的脚步从烈夏拉向了初秋。A城的植被覆盖率不怎么好,早上也看不到露水凝结在草叶上,说明深秋来没有到来。木木君缩了缩身子,把那床被子又再卷了卷,但还是露出了小腿和脚趾头。床上现在还铺着凉席。这玩意在夏季是灵丹妙药,可在现在这个季节,不管用啦。凉席下面就是竹床的表面,竹床很低,床底下空落落的,很接地气。四面的墙壁上连块镜子都没挂,甚至没一张海报、油画。惨白的墙在唯一一扇小口天窗露出的亮光中很是肃穆,那颜色很像十九世纪俄罗斯写实画家笔下的郊外、农村,充满怀念感人的味道,又带着那么一丝丝的落寞和寂静。墙角下,放着洗脸盆。这鬼地方,连张桌子、椅子都没有,更别说衣服架、电脑桌更高级的设备了。洗漱用品和毛巾歪歪斜斜地放在盆子里,还有香皂、针线、鞋油和刷子。一个简易衣柜,上面也都是空的,倒下下面堆满了换下来未洗的衣物。整个房间,充满着由于连日中雨而散发不出去的阴冷潮湿的霉变味儿。要不是这里住人,有那么一点人气,否则就更落寞了,也更寒冷了。
屋外雨停了,只有零星几点雨滴或者积水还在宣判这阴雨天气曾经来过。少了那滴答滴答的落雨声,突然又觉得缺少了什么。木木君也不睡了,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只觉得满口生涩。翻起身,把不知哪天还剩下的瓶装水狂饮了几口。喝得太猛了,有水从嘴角流下来,滑过身体,落在竹床上。这时木木君也知道时间不早了。按往常惯例,附近隔壁的人起得早,应该去上早班了。伸懒腰声、放屁声,拍打老婆声,还有碰翻盆的声音,都在这个平淡的早晨非常响亮、空旷。紧接着放水声、刷牙声,锁门声、脚步声,还有推电瓶车的声音将依次从他耳旁飘过,然后走得渺远,消失于不见。这样的日子也没啥不好的,木木君想了想。一个人,或者说每个个体,都太平凡和普通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普通人应该过的生活。木木曾经也读过几年书,也看名人传记。拿破仑、林彪、李嘉诚什么的,都看过。上面无非是奇闻异事和一大筐谁也记不住的数字,很多故事都是后来搜集和杜撰的。在他成名前,谁去关心这个呢。偶尔做出异于常人的在后世看来标新立异的划时代得举动,那时候人家就认为他是一疯子,在跟自己较劲。雨是停了,木木君还在想这雨不知道淋湿了多少人没有来得及收的衣服,不知道谁家的屋顶子又漏水了,想到这些,木木君又觉得很好笑,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然后就不再抱怨这鬼天气了。
推开门,一股冷风直往门里撞,木木君又缩了缩脖子,强压了下心头涌上的寒意,向前迈了一步。屋外只看得见半片天空,鱼肚白色的天空,像一张巨大的帷幕,那帷幕上干净得可怜。没有星星,没有鸟滑动过的痕迹,甚至连杆红旗都没有。木木君把手抄起来,又缩了下脑袋,抬头忘了忘头顶上的天空。冷风无处不在,在这个时节里它才是最凶悍的不速之客,造访着裸露于普天之下的每个默默矗立的或者游荡的孤魂。燕子哑了,偶尔叽一声,像是表明它的存在感。“该加衣服了,得弄套羽绒服”,木木君这样想到。
A城,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木木君觉得很诧异,因为他家就在A城外围的边上。在这里,老天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四月到八月,天是出奇的热。柏油马路上,热浪滚滚,空气像是烧焦了一样。可转眼之间,一场秋雨,又使得人感觉像是进入了北风凛冽、寒冬腊月的季节。这反差,倒是打闷了前几天还穿着黑丝袜、职业套裙的女人们,估计最近得换秋装、打底裤了。不过呢,那身材还是曼妙动人,无论穿什么都掩饰不了的,咂吧着嘴,木木君恶狠狠地想。
“一层秋雨一层凉啊”,木木君走在路上还在念叨曾经学过的郁达夫的《古都的秋》,还正要把老北京那平仄押韵和“啊”这个音如何拉得更长更苍凉而仔细推敲,但是秋已经来临。木木君还在诧异,正在考虑着改变什么。树叶落了一地,有枯黄的,有青绿的,待木木君扶了扶眼镜,正要仔细看看,究竟是不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时,又一场风过,把它们刮跑了,凌乱了,四散在寂寥的大地上,仿佛被肢解了的惨白的尸体。凉风一阵又一阵,早上的白雾粘在脸上,正好覆盖了昨晚的那层尘霜。木木君站在路口,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铜筑的雕像。无数尾部放着白色淡蓝色的尾气的汽车,一辆接一辆,缓缓开过去了。无数的人,急匆匆的上班族,买菜的大爷大妈,做小生意的买卖人,也都轻轻地从他身旁走过去了。天底下,四周都是一幢一幢的高楼大厦,电线杆子还有延伸着的密密麻麻的电线。木木君就站在那个十字路口,不走了。他耷拉着头,缩着脑袋,仿佛在思考什么。他仍旧穿着他那身单薄的衣衫,在阵阵北风和萧瑟秋意里,成了一座雕像。
晨雾渐渐散了,各家商铺飘起了和白雾一样的蒸汽和炊烟,霓虹灯也亮起来。人们有说有笑,招呼客人和亲朋好友。孩子们也都欢欢喜喜地去上学。女人们,也早已悄悄地换上了秋装和打底裤,正妖娆地走在马路上。
2014年9月12日于A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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