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
郑美丽的家，在鲁中山区，那是真正的山区，站在家门口，看家后的山要仰着头看。看着就在前上方的田地，走上去要大半个小时。石河顺着山谷蜿蜒而去，常年清澈见底，不急不慢地就这么流淌着！这里作为风景欣赏是不错的，有山有水，绿树成阴，空气清新。但作为生活，特别作为农民常年生活在这里就不是那回事了。由于是山地，地块都成不了大片区，农耕机械基本还是用不上。刨地还是靠䦆头手工刨。土肥还要靠扁担粪筐一点一点挑上去。像小麦、玉米、地瓜这样的农作物还是要靠肩挑背扛才能收回家！进入20世纪末期，这里用土肥的少了，种地的也渐渐少了！
郑美丽记事起，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两个双胞胎妹妹。记忆里父亲除了干农活就是在后面的山沟凿山劈石，父亲是一个石匠。母亲确是繁忙的，做饭，干农活，摊煎饼，捯饬山上两亩苹果园,还有几片小地块的黄烟。在她的记忆里好像从没被父母亲热地搂抱过。记忆里最深的还是她一边要背着一个妹妹，领着一个妹妹，一边还要拔猪草，或者放羊，或者要烧火做饭，或者和哥哥、母亲成天的推磨推碾。哥哥是母亲的帮手。做饭，喂猪，照顾两个小妹妹的吃喝就大多时候成了郑美丽的任务！总之就是干不完的家务，每天要累个筋疲力尽。哥哥是85年生的，她是88年生的。两个双胞胎妹妹是90年生的。按理说，那时早已实行了计划生育。郑美丽都是超生的，何况两个妹妹。计划生育罚款，让贫穷充满了她的整个童年。
那时，她有时还想不通父母为什么要生这么多的孩子！为了种地？为了传统的传宗接代？他哥哥是老大已经有了男孩子啊！男孩子多，不被欺负？善良的乡亲们从来不欺负弱小！相反这里淳朴的民风都是互相帮扶！ 直到后来，郑美丽长大后才明白咋回事：祖祖辈辈种地，那时没有男劳力根本不行！肩扛背挑女孩终究体力不行，况且，女孩终是要嫁人的，结婚后就是婆家的人！没有男孩或者男孩少这个家根本就种不成地！种不成地，家就无法维持！简单了说就是这样！一家一个男孩咋种地？父母都小学没有毕业，他们也想不了太深远的东西，儿子多了好种地，那肯定就是对的！所以即使在80年代，全国农村都已推行计划生育，他们还是冒着被罚倾家荡产的危险，又生了三个女儿！可终究还是没能生出第二个儿子来！在这个鲁中腹地的山区，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里当时虽已是20世纪末，却还没有感受到外面翻天覆地的变化，历史仿佛依旧停留在七十年代！这里比外面的世界足足落后了十几年！这是郑美丽后来自己意识到的！
贫穷是多么让人无奈的事，整个童年除了过年她几乎没穿过什么新衣服，下面的两个妹妹更是。因为她们平常的衣服肯定是郑美丽剩下的才可以穿！郑美丽也是个爱美的孩子，贫穷的小院里也曾留下姊妹们的欢笑，把小妹妹的头发梳齐，从山上摘几种最鲜艳的山花，给她们插在头上，看妹妹们开心的样子，她也很开心！她也曾羡慕书记家的郑秀英，和她同岁，总是穿着最时髦的衣服，下雨天可以打着小花伞，而她却只能披一块碳酸氢铵化肥袋里的包装膜。那种羡慕，自卑的感觉深深刺痛着她幼小的心灵，但她从没和别人说起过！她在学校里能让她有尊严，可以骄傲的事就是她的成绩，她的成绩可是整个石河镇小学里最好的。虽然县里早已提出素质教育，义务教育阶段不允许打分，但是教好教孬能一个样？所以竞赛和班级成绩评比还是有的。郑美丽给学校挣了不少荣誉。
这个在贫穷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小姑娘，更多的是沉默和不该有的成熟！她那位头发花白的郑老师告诉过她，孩子,好好读书才能走出大山，才能改变命运！这是她一直记着的话！她曾不止一次站在山顶眺望过北方，她知道县城在北方，那是一个有客车，有楼房的地方。和她家黑白电视里演的那样。她知道那是离她家最近的城市，尽管小，但毕竟是城市！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全县作文大赛她得过一等奖，老师带她去领过奖！还在县一中东面大柳树边上的饭馆吃过饭。老师告诉她，一中是本县最好的高中，进了一中就更有机会考好的大学，以后可以当作家，当科学家或者做大学老师。她曾有个梦想，大了以后做个老师，教那些和她一样的穷孩子知识，改变她们的命运！郑老师告诉她，他教过的孩子有的已经做到了国内某著名大学经济学院的院长，和她一样是个女娃！有的同学上了清华大学，去了美国。老师相信她只要努力也会的。老师说从她身上看到了天赋和勤奋。有了天赋和勤奋还有什么不能成功呢?
然而，命运只靠天赋和勤奋还是不够的！
初二那年冬天，也就是2002年的冬天，特别冷，雪水也大，印象里从没封过河的石河也结上了厚厚的冰。村子周边的山上也都卧上了厚厚的积雪，不少槐树的枝丫都被压断了！各家各户的屋檐上都挂上了长长的冰凌子，晌午太阳稍暖一点，便会有冰凌子跌落地下，啪的一声跌个稀巴烂。各家院子里的鸡也都会缩着脖子避在向阳的墙根眯着眼取暖。偶尔一只公鸡寂寞了喊一嗓子，整个村落的公鸡便遥相呼应起来，纷纷打起鸣来。
洋河镇中心中学初二一班的教室里正在上语文课，语文老师正在声情并茂地朗读胡适先生的《母亲》，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头发花白围着蓝色方巾的中年妇女焦急地在门外向老师摆手，老师停下朗读，“有点事，同学们先自己看一下书。”然后出了教室。
“老师，麻烦您了！俺是郑美丽的大娘，他爹在石料厂出事故了，他娘和他伯伯们都去县医院了，家里没人，郑美丽得回家趟照看家！”
“哦，严重吗？”
“伤得不轻，腿上骨头都露出来了！”
老师转身进了教室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郑美丽，你出来一下。”
老师和大娘说话的时候，郑美丽已经看见大娘了。看大娘焦急的神态，她已经隐约地感觉到家里出大事了，不然也不会是大娘来找自己。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郑美丽，你爹在石料厂受伤了，不过你别担心，没生命危险，你娘和你伯伯们送你爹去县医院了，你大娘来找你回家照看一下家。”老师温和地拍了拍郑美丽的肩膀。
郑美丽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
“大娘，俺爹没事吧?”，说着不由得哭起来。
“美丽你别哭，你爹没大事，就是伤着腿了，别怕！你回去照看着家，我和你二大娘收拾点东西给你爹娘送去。”
……
郑美丽开始也没想到这是她初中最后一次的学校课堂，自此她再也没能和同学们一样坐在初中的教室里读书了！
前两天下了大雪，路上滑，郑美丽的父亲开着石料厂的拖拉机拉着石头从沟底往上爬，不慎翻了车，被石头砸烂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住院也花了不少的钱！石料厂是个人小企业，没给工人们买保险，老板垫付了5000元钱就不愿再出钱！剩下的也就只能自家掏上！父亲上不了工,家里少了收入！地里也没了劳力。哥哥在临近的洋河镇上读高二，两个妹妹麦收后要读小学六年级。母亲一个人忙活，她心疼娘，她知道无论怎样不能把娘累垮！她知道娘要是再倒下，这个家就真完了！所以无论自己怎么不舍，无论自己怎么优秀，她不能让这个家倒下！尽管哥哥学习不是很优秀，但马上要读大学了，再说他是个男孩子，家里无论如何是不会要哥哥辍学的。她主动提出要辍学，父亲沉默，母亲不同意！母亲觉得美丽如果辍学，命运就毁了，就和自己一样走不出大山了！四个孩子中最聪明最乖巧的孩子，她怎么舍得让她辍学呢？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师前来做家长的工作，说郑美丽是不可多得的好学生，以后是要成大器的！说毕竟还在义务教育阶段，花不了多少钱，实在不行学校可以免除郑美丽的书本费！可是母亲太累了！最后郑美丽的二舅说，闺女终究是要嫁人的，但愿以后嫁个好地方吧！谁也怨不得，就怨命吧！在2002年的冬天里，郑美丽最终还是收起了她的书包，辍学回家了！临别前，班主任送她一套路遥写的上、中、下三本《平凡的世界》。
（二）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2003年的春天还是来了！经过萧条的冬天，天气终于还是变暖和了！封了一冬天的石河也终于听到了河水的流淌声。河边的柳树也吐绿了，舒展着鹅黄的枝条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山坡上也逐渐可以看到一小片一小片的绿色。走近了甚至可以看到一些已经开花的苦菜！沟壑边野生的海棠也羞涩的探出了绿色的脑袋。年前冬天雪水大，年后天一暖万物便复苏了！
郑美丽的父亲郑兴文还要架拐才能行走，但那砸烂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不再流脓了。郑美丽的哥哥郑新超从正月十六去上学后一直没回家，洋河中学虽在镇上，但也是重点中学，学习抓得紧。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郑美丽的两个双胞胎妹妹，郑秀丽，郑新丽开始读五年级下学期，仍在石河镇上读书，俩人骑一辆自行车，都是当天打来回,中午在学校吃一顿饭。
于是家里的所有农活便压在了郑美丽和母亲身上，郑美丽的母亲丁燕娥刚刚四十岁，却已有了不少白发。这个姊妹弟兄众多从小吃苦的女人，有着坚韧的性格。从出去打工的邻居们翻天覆地的变化来看，这个只上了三年小学的女人已经意识到单纯在家种地是不行了！一天三顿按时喂两头猪，除去粮食，功夫不搭钱，一年下来，一头猪挣不了400块钱，两头猪挣800块钱！三块地的黄烟换不了3000元，一斤玉米六毛七分钱，一季下来不到两千斤，小麦也是2000斤左右，不到一块钱一斤。苹果算下来也就剩余3000元。花生地瓜是搭头。除却地膜，化肥钱，烤烟煤钱也就所剩无几了！这就是这个家全年能看到的农业收入！还要每年上交农业税提留，义务工费用，土地承包费用！之前郑美丽他爸在石料场上班，一天累死累活不过15块钱，还要回家吃饭，现在腿断了今年是不指望再去干这种力气活了！
丁燕娥年前从大婶家的晓梅嘴里知道，晓梅在青岛海信电视机厂一个月能挣500元，厂里还管吃管住，一月还能歇四天。活也不累。这是多么好的工作啊！本想让郑美丽跟着去，可晓梅说人家要求必须职业中专电子专业毕业的才可以，再说必须满18岁。郑美丽初二没读下来，才虚岁15啊。亏了这孩子了！自己受苦也就罢了，不能再让孩子受苦了！地里的活也不是郑美丽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能干得了的啊！再说家里没钱，儿子明年就考大学了，听说一年的学费就要五六千块，还有生活费，一年下来就要一万多块！一万多块，全家不吃不喝两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啊！不找出路儿子考上大学也读不起！虽听说考上大学可以贷款，可贷款终究是要还的！再说还有俩双胞胎女儿上学还早着呢！已经亏待了美丽了，不能把女儿都搭上！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倒下之后，女儿美丽被逼着辍学之后，才逼着这个坚韧，骨子里不服输的女人反思，改变！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想到儿子明年要读大学，想到那两个天使般的女儿还要读书，想到那个最乖巧听话的女儿主动却又无可奈何的辍学，这个高挑却又瘦弱的女人不禁在深夜里流下无声的眼泪！受苦受累不比别人家少，为什么日子就过成了这个熊样啊！她决定了等美丽帮着自己把苹果树枝剪完，拉完枝，就让美丽找地方上班去！孩子既能少受点苦，还能多挣点钱添补家里！
当下院子西屋里的苹果还是先要卖出去，年前客商来村里收购时价格太低没舍得卖，后来美丽他爸砸伤住院，没人招呼，也就没卖。天气暖和了，再不卖就烂了！再说时间越长，水分丢得狠，也越折秤！没有来收的就得出去卖！
郑美丽他爸郑兴文在县人民医院住院那会，丁燕娥经常出入县医院大门口，她发现县医院门口卖水果的挺挣钱，苹果卖的也贵，去村里收的，直径80毫米的套袋红富士苹果，客商最多给你出到一块二，这里却卖到两块五！她问过一个和蔼的老太太，他们倒过来的苹果多少钱，老太太说一块七，不知道说的有没有水分，就是有水分也比她这种苹果的挣得多啊！贩子贩子，挣一半子！
所以经过认真思考，她决定带着郑美丽去城里去把苹果卖了！她和美丽他爹都听说过城里有个批发早市，但不知道具体位置。鼻子下面是嘴，多打听吧。保险起见，她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市场看一下，起码得知道地方，知道行情。
她嘱咐女儿郑美丽在家照顾好他爹，便骑自行车先到石河镇上，然后再坐第一班客车到县城里去。
虽然起得早，但当丁燕娥找到县农贸批发市场的时候已经8点半多，早市已经快打烊了，那些大批发商基本已经撤了，剩下一些小批发商和摊贩在那里。但人还不少，比洋河镇上赶集的人不知要多多少倍！批发市场上的苹果虽卖不上两块五，但卖两块还是可以的。郑美丽家的苹果管理得好，个大，袋套的也好，一点也不比市场上的烟台苹果差！丁燕娥虽然来回花了30块钱，总算也没白来！
家里有个大摩托三轮，但以前都是郑兴文开，丁燕娥没怎么开过，所以她还得去邻村找她二哥帮忙，郑美丽有两个大伯，都在石料厂上班，去找他们就得耽误他们上班。丁燕娥还是决定找娘家二哥帮忙，毕竟还是自己的哥哥实在！不用虚头巴脑客套！
折腾了一星期，每天能卖七八百斤，郑美丽他二舅负责称，郑美丽负责算账装袋子，她妈丁燕娥负责收钱。5000多斤苹果总算卖完了，算下来除却烂掉的，折秤的竟比年前卖的话多卖了3000元。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美丽她二舅也没白帮忙，顺带着把他家剩下的1000多斤年前苹果商觉着不达标的也卖了，虽然便宜些卖的，总比烂了好。
兄妹俩看到地瓜也有不少买的，顺便把地窨子里的地瓜卖了一两千斤。地瓜以前除了晒成地瓜干卖给酒厂，谁要啊，拉成面喂猪都跌膘！现在城里人却稀罕成好东西，说是绿色食品，抗癌！
这个红皮地瓜产量高，熬饭吃却不如黄瓤地瓜甜，丁燕娥发现也不如黄瓤的卖得好，价格高！她于是决定今年多种些黄瓤瓜！
（三）
帮着母亲干完农活的闲空里，在整个村落深夜沉寂下来之后，郑美丽终于有时间把班主任赠给自己的《平凡的世界》 读完了！她也终于懂了班主任老师的一片心意！只要不向命运屈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佩服孙少平，那个和她一样生长在贫穷家庭里的孩子 ，是她的榜样！人可以贫穷，但不可以堕落。人可以没有好的物质生活，但不可以没有高贵的灵魂。人离开了学校，只要有心，照样可以学习，照样可以成功！
特别是和母亲，和二舅去县城卖苹果之后 ，她的感触更深！不是爸爸妈妈不辛苦，不努力，是没有那个机会！或者更抽象一点叫机遇！所以这个花季少女和孙少平一样已经不安于在深山这个闭塞的小山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
前邻二爷爷家的小姑郑兴娜前年初中毕业，去了县城昌茂服装公司打工去了，听说还不错！现在郑美丽也想跃跃欲试了！
满山苹果花开的一个夜晚，周末，郑美丽和母亲忙了一天给苹果花授粉，听说小姑回来了，匆匆吃了点饭，便来到二爷爷家。
二爷爷家那只小花狗，蹦跳着跑到郑美丽跟前，嗅着郑美丽的裤腿脚。
“小姑，你穿得真好看，你回来了！”看着穿着合身工装的小姑，郑美丽亲切的喊道。
“美丽，你吃饭了没？坐下一起吃吧。”二奶奶招呼着。
“我吃过了，听说我小姑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等一起呆在小姑的房间内，郑美丽就自然多了。虽是姑侄俩，俩人就差个几岁，从小一起长大。见面格外亲热。俩人聊了很多小姑公司里的事。
“小姑，你能帮我说说，我也去你们公司上班吧？”斜歪在小姑的床上，郑美丽随手翻着一本杂志。
“招人是招人，可你还不到18岁呢！”
“有那么严吗？你能干得了，我就干得了！”，美丽虽说是小两岁，个头却比小姑还猛点，都快一米六五了。
“公司里有规定呢，你不到16岁，还是童工呢！”
“你看我像是童工？”郑美丽调皮地起来在小姑面前转了个圈。
“小姑求你了，俺家那情况你也知道，不去挣点钱，俺哥俺妹都要上不起学了呢！”
美丽家的情况，郑兴娜还不知道？
这丫头个高，身材已经有点舒展开了，看着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显得有点早熟。也许能蒙混过关！郑兴娜知道公司里其实也有好几个岁数小的女孩！民营企业在这方面执行的不那么严格。你能把活干好，别出岔子，我给你钱，就这么简单！
“我找找人问问吧，当初我去就是找的我舅家的表嫂，她在干车间主任。”
“谢谢小姑！”
事情真如郑兴娜想的那样！
到了人事部，戴眼镜的男人事主管看了一下郑美丽，“小姑娘多大了？”
郑美丽不由得紧张了一下，“十….八岁了。”
“有十八岁吗？不像！”眼镜男不由得笑了一下。没再继续问。
“这孩子个头倒是不矮了，长得挺俊！”边上负责填表的女的不由得说。
俩人知道是车间张主任的转折亲戚，也就走个形式罢了，随口说说而已。问起身份证按小姑教的说是忘带了，只填了一个家庭住址，和父母亲的名字。面试就算通过了！郑美丽却紧张的汗都流下来了。
先签订了一年的用工合同。试用期一个月，试用期也是培训期，工作不计件，管吃管住每天10元，每周休一天，每月可休四天。试用期结束后每月保底工资180元，其余工资按计件算，计件工资标准执行公司统一规定，赶工加班执行加班补助标准，每小时计件工资基基础上补助一到两元。
郑美丽终于成了一名服装工人，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跨越！
（四）
昌茂服装公司是1998年新成立起来的一家民营服装公司，在整个县内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公司下设三个分厂：昌瑞针织，昌庆制衣，昌华服饰和一个专门负责国际出口的贸易公司。老总是原县针织厂的销售副总，主要管理技术人员从原县针织厂也转过来不少，所以虽是新厂，管理却相对正规，业务在短短几年内就做到欧美亚非几十个国家。2002年已经成为全县纳税大户。
郑美丽入职的就是昌庆制衣公司，主要是针织内衣。这也是整个昌茂服装最大的分厂,全厂600多人，三个一字排开的大车间，每个车间200多台日本重机牌缝制设备。打样，裁剪，平缝，熨烫，整理，包装流水线作业。月产针织服装200多万件套。郑美丽先被安排进了培训部，这也是昌茂公司正规化管理的一个地方，新进员工由培训部负责培训！培训完后编入正式独立班组。
郑美丽领完工作服，办完工卡饭卡手续，落实好宿舍床铺后，培训部主任安排培训部一班长带着郑美丽先参观了一下车间，把车间的工序简单讲解了一下。
穿戴好工装的郑美丽跟着一班长走进成衣二车间的时候，有点被震撼住了！这个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孩子，除了在家里那台14吋黑白熊猫电视里见过工厂企业外，她哪里有机会见过这样真实的车间场景：成匹的布整体摊在工作台上，专用的裁剪设备，一次就裁出上千件衣服片件。200台缝纫设备，排成4列，一列四五十人，每台机子前的工人穿着一样，统一白帽子。统一淡青色的工装。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机器的运转声。每个人身前的箱子里堆满了缝制完的衣服。这个和母亲用那台老式缝纫机缝制衣服的感觉直接就不是一回事！
郑美丽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快学会！不要被人瞧不起，也能多挣点钱！
和郑美丽一起报到的有40人，每个人发了一个小本，一支笔。上午只讲了一些公司规章制度，安全条例，机器操作注意事项，吃饭住宿规定等，下午由培训老师开始讲解具体操作。郑美丽脑子好使，倒也学得快。
等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郑美丽已基本掌握了平板缝纫机的基本保养操作，更换线芯，快慢速度掌握，拐角走线等。利用培训用的边角料能够独立操作了。连培训的老师都说这姑娘长得俊，干活也出手！
新盖的宿舍楼，每间宿舍四张高低床，两张抽屉桌，进门口两侧各两层行李架。配有电视，集体供暖，带独立的卫生间，统一的被褥枕巾被罩，住宿条件在整个县内企业都算好的。年轻人单纯，相处的也快！一两天之后就混熟悉了！8个年轻的小姑娘有说有笑！郑美丽也很快融入到这个小集体中来。
“郑美丽，你这孩子咋长的啊？这么水嫩，我要是个男的我就娶你！”调皮的长得又胖又高的马大姐说。
郑美丽不由得羞红了脸。
“还别说，我看裁剪班那些小伙子看郑美丽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你们别胡咧咧，人家郑美丽还是个孩子。”
“孩子早晚要长大啊，是吧，郑美丽，看上哪个帅哥了，姐姐给你做主。”
“得了吧你，你个花痴，真帅小伙还不你先抢了去。”
大家笑成一片，七嘴八舌的躺在床上胡侃！
……
2003年是不平凡的一年！
郑美丽入职一个月后，无论国际上，还是国内都发生了很大的事件！宿舍里有电视，每天下班后电视里的新闻不是伊拉克战争，就是抗击非典！
郑美丽所在的昌茂公司因为是出口企业，业务因为非典也深受影响。公司也执行了严格地出入登记制度和体温每日两次测量登记的制度。
这两个事件让郑美丽觉着，世界好大好像又很小！好大是觉着伊拉克，萨达姆好像离自己很远，怎么也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觉得世界好小，是因为伊拉克战争和非典事件确实影响了昌茂公司的业务，从而影响到了郑美丽的收入！一盒板蓝根冲剂，一袋含碘的食盐都会因为非典价格高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等这两个事件逐渐平息，不再刷爆新闻联播的时候，郑美丽已经成为制衣车间一名正式的熟练工人了！每个月也能领到400元左右的工资了！这个和她母亲一样瘦弱高挑的女孩儿终于能为家里挣钱了！当郑美丽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到父母手上的时候，他那不善言辞的父亲竟流下了眼泪。
(五)
郑兴文已经能甩掉拐杖行走了！虽然去不了石料厂上班，但已经能够帮着妻子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了！
春天里和二哥、女儿去县城里农贸市场卖苹果后，丁燕娥深受触动，她发现单纯种地还不如种点菜挣钱呢！于是两口子商议了一下，把往年石河溪流边上那块种春玉米的大半亩地，整成了菜地。葱、芫荽、黄瓜、西红柿，豆角、辣椒、韭菜各种蔬菜都弄了个大大小小的菜畦。水就在河里，常年有水，离地又近，两个小女儿放学后就能帮着料理一下。种地，收拾完苹果园外，两口子就经常用那辆大摩托三轮拉着菜去洋河镇上或者县城的农贸市场上卖。一段时间下来竟比郑兴文在石料厂挣得还多！生意越做越灵活，后来两口子也渐渐开始收购邻居们吃不完的时令菜捎带着卖了！郑兴文甚至开始从大货车菜贩子那里倒卖菜花、青椒在农贸市场上或者到洋河镇上去卖了！在乡亲们眼里，郑兴文、丁燕娥两口子俨然已经成了地道的菜贩子！
一次两人卖完菜回到家点钱的时候，两人又不禁想起辍学的郑美丽来。
“唉！要是早知道做点买卖，美丽也不至于辍学啊！”郑兴文叹息道。
“四个孩子数美丽最聪明，最懂事。亏了这孩子了！”丁燕娥说着，不觉间流下了眼泪。
“你看你，哭什么嘛，这丫头随你，干事儿有股子韧劲，以后差不了！”男人安慰着自己的女人。
“话是那么说，这孩子要是读了大学，不是更有出息？新超要是有美丽的脑子好使就好了！”
郑新超高二期末考试，全级理科600人考了282名，两口子很明白，儿子是指望不上考入重点大学了！
郑美丽的两个双胞胎妹妹郑新丽、郑秀丽再开学就要读六年级了。这两个长得近乎一样的姑娘，学习成绩却有些差距。五年级期末考试，出生早20分钟的郑新丽在班里能考到前五名，出生稍晚点的郑秀丽在班里能考到十七八名，郑新丽的成绩比起郑美丽上学那会儿稍差一点儿，但也算是不错了！郑秀丽的成绩水平和她们的大哥郑新超相似，勉强算是中上游吧。
自从郑美丽上了班，这两个双胞胎姑娘更加懂事了不少，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会力所能及地帮着家里做点事，喂猪、放羊、烧火做饭之类的事以前主要是姐姐郑美丽做，现在两个小姑娘打闹着就能做好。知道父母卖菜能换现钱，俩人更是上心侍弄那块菜地。上次姐姐郑美丽回来给两人都买了全身的新衣服，买了好看的发卡，让两个小家伙很是高兴了一段时间。
平凡的日子总是让人觉着过得飞快，转眼间郑美丽上班已经五个月了！看到父母亲开始卖菜赚些钱，自己也能每个月挣到四五百元的工资，心情也从父亲受伤后的压抑变得轻松了。公司里的伙食不错，半年这孩子竟又长了不少，身体丰满了不少！这个长着一双大眼睛，略显忧郁的姑娘，已经没有了初来上班时的胆怯和羞涩，在一群穿着同样工装的女孩子中间，尤为抢眼！发育得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了！
(六)
转眼间已是2004年的春天！
等新鲜感过去，郑美丽已经习惯了公司的工作。习惯了每天坐在机子前，自己也和一台机器一样缝制着衣服。习惯了每月信封里的工资。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和其他女孩一样，郑美丽开始感觉到工作的单调了！
好在下班后的时间是自由的，一群女孩可以下班后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压马路。那段时间郑美丽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美好的！青春，谁没有过青春呢？青春的活力在这群普通的女孩子身上照样有着迷人的风采。
县城不大，东西的街道都叫什么街，南北的都叫什么路。昌茂公司在县城里的西北角，往南步行300米就能走到县城的中心街道——昌盛街。昌盛街是一条老街，解放前就有了，也是整个县城最繁华的街道。街的两边商铺林立，全县几个大的商场也全在这条街上。大观园商场、中百商厦、三联家电、佳乐家超市，温州服装批发城，永和豆浆、肯德基和德克士快餐，只要你有钱，你想要的基本上都能买到！
昌盛街的南面是昌华街，县第一实验小学，县里最好的初中新华中学，新华书店，图书馆就在这条街道上。
昌华街的南面是昌顺街，县一中就在这条街上。一中的西面是博物馆，东面是电影院，电影院的东面是县人民医院。
这些街道都留下了女孩子们的足迹！
女孩子们还是最喜欢下了班后逛夜市，夜市就在最繁华的昌盛街上！夜市上的东西便宜。花上几块钱几十块钱就能买到喜欢的发卡，或者衣服。郑美丽给双胞胎妹妹买的发卡和衣服就是在夜市上买的。东西和商场里的差不多，却能便宜几十块钱呢！
郑美丽更喜欢在夜市上买书！花一块钱就能买到一本旧的《读者》，花两块钱就能买到一本《小说月报》，花五块钱就能买到一本厚的小说《简爱》或者《朱自清文集》，那个旧书摊的老板都认识了这个常来买书的漂亮小姑娘，每有什么觉得不错的书都给郑美丽留着。读书使郑美丽感到了充实和快乐！她从夜市上买了一个充电式手灯，每晚躲在被窝里看书便成了最幸福的事！周末休班不回家的时候她也跟别人学会了去书店看书，新华书店里看书是不要钱的，只可惜只能在白天！也就只能在周末偶尔去看！然而大多数时候郑美丽还是攒着休班一休三四天回家里帮父母干活。
不管什么人，不论贵贱，不管贫穷还是富有，读书是最有意义的事！读书使人明智，让人学会思考！郑美丽也是！
郑美丽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平淡的活下去！她越来越意识到，没有学问是不行的！她明白，自己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活下去!她打听了县师范学校那边有成人高中，可以读夜校，可是自己还没初中毕业呢！
于是在某个夜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之后，她决定自己要走自学这条路，先把初中的课程自己学完。她知道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小姑，我还是想上学。我们一辈子就要当台机器吗？我想自己先把把初中的课程学完，你说行吗？”和小姑郑兴娜一起逛街时，郑美丽问道。
“我要自学，我想报成人中专或高中，可人家必须得初中毕业呢。”
郑兴娜知道，郑美丽是个有心劲的孩子，想的就是不一样！
“你可以找初中的老师给你开个证明啊，就说开毕业证丢了。”
郑兴娜的脑子就是灵活！
“可我才读了一年半。。。”
……
郑美丽忽然想起班主任李老师说过只要她坚持学习，欢迎她回来参加毕业考试，甚至中考，学校会给她保留学籍的。
严格地说，郑美丽初中只读了一年半，她暗暗地想，就先把初中的抓紧学完吧。参加毕业考试，拿到真正的初中毕业证！然后再想办法读成人中专或成人高中，其它的科目都好说，化学郑美丽没有学过，她甚至不会读化学元素的名称，哥哥住校帮不上，她只能找小姑帮忙，小姑是初中毕业，宿舍里的王淑娴是高中毕业，也可以问她。
在某个周末，郑美丽回镇上找了一次班主任李老师，请老师给她把学籍留一级，她想2005年参加毕业考试。班主任很爽快地答应了。作为老师谁不喜欢好学生呢？郑美丽顺便回家把初二下学期的课本带回了公司宿舍，去新华书店买齐了初三的课本，开始了自己的自学计划。
昌茂公司的西边基本接近城郊，紧挨着的是县城的火车货运站，虽说是货运站，原来主要是拉石子和煤炭，由于北面城市的火车线路改线北移，这段时间的火车就基本停运了！
于是火车道就成了郑美丽学习的一个好去处！夕阳总是让人留恋，让人觉得时光的匆匆！两条并行的铁轨向远方延伸着，通向遥远的地方！于是每个温暖的的黄昏便又多了一道风景，一个小姑娘安静地坐在铁轨边静静地学习！远离喧嚣，只有静谧！
（七）
日子过的飞快，天气又渐渐暖和起来！春末夏初的季节是最惬意的。路边的杨树叶子挣了命似地疯长，一天就大一圈！这个季节也是适合恋爱的季节。公司接连出现了七八个女孩怀孕流产请假的事儿！公司便召集所有没有结婚的女孩开了一次大会，一共200多人，会议时间定在了晚上。由工会杨主席主持，杨主席是个女的，三十来岁，留着短发，非常精干。聘请了计生局的一名女同志专门用幻灯片讲了一些卫生知识，主题就是女孩子要自爱，如何在恋爱中学会保护自己，如何避孕。另外强调了宿舍纪律，每晚在公司住宿的一律九点前回宿舍，不能按时回宿舍的必须提前请假。男士一律不得进入女宿舍区。公司每天安排值班人员挨个宿舍查岗。违者罚款。
郑美丽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有点害羞，她也第一次懂得了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人是怎么怀孕孩子是怎么出生的。
郑美丽自己也突然明白自己有意无意地会去关注裁剪车间那几个男生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觉得是挺害羞的事。现在明白自己已经渐渐长大了。
郑美丽渐渐发现下班后经常会有一个帅气的小伙骑着自行车在公司门口等小姑郑兴娜，然后两个人一起约了去逛街。起先郑兴娜也约过郑美丽一起去，可是去过几次郑美丽就觉得自己是电灯泡了。之后便推脱不去了。
一个人躲在宿舍的时候，郑美丽不由得去想，自已以后的那个男人会是什么样子呢？在这个车来车往，人流如潮的城市里，哪里是她的归宿呢？在草长莺飞的暮春里，这个文静的女孩儿，坚强的背后有时也感到了淡淡的忧伤，孤独是一种说不出的痛！外人看不出来，内心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当一个人苦恼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学习或者读书，心情就会很快沉静下来，这是郑美丽自己的发现！改变不了的事，就不要纠结！于是学习读小说成了郑美丽工作之余感到最充实的事。受她的影响，一个宿舍的女孩子们甚至都喜欢上了读书。
一个人执着于做某件事的时候，当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的时候！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别人是体会不到的！郑美丽回去那次跟李老师说要参加毕业考试，拿一张名副其实的初中毕业证！老师感到很欣慰，甚至鼓励她参加中考！可郑美丽知道，上高中是件多么奢侈的事啊！家里无论如何是供不起四个孩子都上学的！
哥哥郑新超马上要高考了，也不知他会考得怎样。听母亲说哥哥进入重点大学的希望有点够呛！唉，要是自己能上大学是多么好的事啊！然而现实就是自己要努力工作帮着父母给哥哥挣学费！遗传是件很奇妙的事，郑新超的个性遗传了父亲，个性有点闷，不爱说话。学习虽然很努力但是成绩却始终勉强占个中上游！而郑美丽却遗传了母亲，聪明，个性坚韧，做事果断！郑美丽知道哥哥已经很努力了，成绩不太好也是没办法的事！世上又有多少事是都能随人愿的呢？只能尽力去做吧！
裁剪班组新来了一个大男孩！长得很阳光，个头有近一米八吧，给郑美丽的感觉就是干净！郑美丽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去裁剪组领料，心里禁不住有点怦然心动！就在郑美丽不自觉再看一眼的时候，发现这男孩也在看她，而且不太自然的向她微笑了一下。
郑美丽感觉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男孩就直直的盯着她看，看得她都脸红了，羞涩的低下了头。男孩这才回神，不好意思的左看右看，旁边的大姐笑着打趣他，"平缝二班的大美女，长得漂亮吧？看把你迷的，都舍不得回神了，哈哈"，美丽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嗔笑着跑开了。刚刚说话的大姐，声音有点大，附近的人都听见了，顿时，男孩也成了大家哄笑的中心，男孩子又不能像女孩子一样跑开，只得接受大家善意的调侃，只是眼神望着美丽离开的地方，脸红了。
下班后，和男孩喜欢议论女孩一样，在宿舍里女孩们也展开了一番讨论。
“裁剪组刚来的那个男孩好帅啊！”马大姐不由得感叹，“要是以后我找了这样的老公，我成天伺候他也愿意。”
“这么直白啊，那你赶紧去追啊，那小子刚高中毕业，肯定还没对象！对了他和我是校友呢，比我矮一级，以前在校时常遇到过。那时可是学霸呢。唉，人家肯定是大学开学之前来打工的呢。”王淑娴接腔到。
“真的啊，王淑娴，这么了解，是不是也喜欢人家啊”
“废话，帅哥谁不喜欢？”
“人家喜欢郑美丽呢，没听见说，今中午那小子看郑美丽都看傻了！”
“嗯嗯，和郑美丽倒是般配！”
“只可惜人家是大学生，咱们都别瞎想了。洗洗睡吧。呵呵”
郑美丽躺在床上翻着书，边支着耳朵，听着，心里隐隐地多了一丝甜蜜，也多了一丝失落。人家马上是大学生呢，自己初中还没毕业！自己哪里有资格和人家怎么样呢？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已是六月，哥哥郑新超高考也已经结束了！没发成绩之前，只能是等，出了成绩才可以报志愿，这段时间郑新超就在家里帮着父母干些农活。
这之后，郑美丽知道了那个裁剪组刚来的大男孩叫陈海涛，县一中毕业，刚考完大学，趁着大学没开学来打工。每年寒暑假期间，公司里都会招一些学生过来帮工，一是响应县里支持学生勤工俭学的号召，二来作为忙季招一些临时工，公司里也能节省一些费用。反正都是些轻体力活，也没什么技术，主要就是协助技术工人做一些辅助工作。学生适应一下就能干。
因为有所好感，所以平时美丽对这个叫陈海涛的小伙子不自觉就多了份关注，不是吃饭的时候，在食堂碰见，就是下班的时候，在厂间小路上碰见。一个周五下班的时候，郑美丽刚出车间，就看见陈海涛双手抄在裤袋里，身子倚在墙上，低头看着脚尖，像是在等人，当然，她也没想他会是在等自己，所以拿着东西继续往前走，刚走了一步，前面突然出现一堵肉墙，鼻尖差点撞上去，美丽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抬头一看，陈海涛正微笑看着自己，郑美丽瞪着大大的双眼神色懵懵的看着陈海涛，没弄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跑自己面前了，还冲着自己笑。
"我听说，你在自学初中的课程，需不需要我帮你？"陈海涛笑笑地问。
"你要帮我？"美丽惊讶地问到。
陈海涛点点头。
“我又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啊！，你叫郑美丽!”
“你咋知道？”郑美丽不自觉看了男孩一眼。
“长这么漂亮，谁不知道你啊”男孩嘟囔道。
“你！……”郑美丽白了男孩一眼。
"嗯，好啦！我和你一个乡镇，我家就是洋河村的。你班主任李老师也教过我。我去李老师家的时候李老师还提起过你。况且我去铁道那边散步的时候见过你学习的。只是你太专心没注意我。"
“哦”
“今下午我没事，我可以和你一起学习。”
郑美丽抬头看了看陈海涛，陈海涛一脸的期待和真诚。
“那……好吧”
过了一会后，两个人一先一后来到了郑美丽经常学习的地方。郑美丽从小到大第一次和男孩一起走路，心里竟有些忐忑和害羞。但是彼此眼神对望的那种感觉又让她不自觉答应了陈海涛帮她学习。
陈海涛因为在学校成绩很优秀，而且距离初中知识，放下的时间又不长，督导起来，很是得心应手，美丽本身也是学习努力，很多时候都能举一反三，所以两个人在辅导学习过程中，很是轻松。年龄相仿，又都是年轻人，几天下来，很快就混熟了。说话也自然随意多了。
休息的时候，郑美丽忍不住好奇还是问陈海涛。“你考的哪所大学呢？”
“第一志愿大连海事大学！报的是航海技术专业。我从小有个梦想，就是游遍全世界！”
“嗯！真好！”
“李老师跟我说过你，你不上学实在是可惜！”
“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实在太难了！”
……
因着互有好感，自然也愿意多相处，陈海涛也经常周末约着美丽骑一辆自行车去郊外放松，爬爬山，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陈海涛是个乐天派，经常逗得郑美丽哈哈大笑。郑美丽有了从未有过的开心。
郑新超成绩和平常摸底考试一样，勉强进了二本线。报了本市的滨海学院电子工程专业。郑美丽对哥哥的成绩隐隐地感到失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埋在肚子里。
很快，暑假便要结束了，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补习辅导，初中的课程，郑美丽差不多也都掌握了，而陈海涛也如愿收到了大连海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要去外地上学了。
朦胧的，淡淡的情愫让两个年轻的少男少女依依不舍，临别前陈海涛请郑美丽到街上的餐馆吃了顿饭。两人破例喝了两瓶啤酒。
走到街上的时候，陈海涛在一颗法国梧桐树下停住了脚步，“美丽，你相信缘分吗？其实，你知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陈海涛，你不要说了……”郑美丽把头扭向一边，喃喃的说着，脸上已流下眼泪。说什么呢？你是大学生，你马上就走了！而我是一名普通的缝纫女工！两人怎么会有结果呢？自己别做幻想了！两个月的相处，给自己这么多帮助，给自己辅导功课，已经感激不尽了！自己还能奢望什么呢？
“美丽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我和别人不一样！你和别的女孩也不一样！我不想对你承诺什么，我只求你等我四年行吗？四年我就毕业了。”陈海涛双手扶着郑美丽的肩膀说。
“美丽能答应我吗？”
郑美丽咬着嘴唇，抬起泪眼看了看陈海涛。
(八)
陈海涛离职了，回家准备开学的事！郑美丽的生活也回到从前的样子。
郑新超虽然没考上重点大学，但在这么一个小山村里能考上大学，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虽然大学已不包分配，可上大学还是农村孩子跳出农门的最好途径！在父母郑兴文和丁燕娥眼里，他们的儿子不用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了，对于这个家这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啊！
家里在为哥哥郑新超的学费忙活，好在郑美丽已经上班一年多，交给家里的钱父母都没舍得花也攒下个四五千元，父母农忙之外卖菜也攒下了几千元，再加上黄烟苹果剩下的费用，郑新超第一学期的费用倒也没怎么犯难。
郑新丽和郑秀丽也已经小学毕业，再开学就要到洋河初级中学读初一了。郑美丽带着哥哥在县城里买了一身新衣服，买了一件拉杆皮箱，兄妹俩边在昌盛街上溜达的时候，郑美丽和哥哥认真地说了一次话。
“哥哥，在大学里你可要好好学习！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上学多不容易啊，我辛辛苦苦干一年的不够你一学期的学费！人没文化挣钱少也没办法。我知道你读的大学虽不是重点，但你专业学好了照样找个好工作。咱家就指望你了。但你生活上别太节省了，以后每个月我发了工资就给你寄钱。”
郑新超面对着妹妹，心里五味杂陈，说什么呢？自己一个男孩子还要妹妹挣钱供着上学，最主要的是妹妹比自己聪明，却要退学供自己！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退学让美丽去上学！唉！
“美丽，你受苦了！是哥哥无能，哥哥对不起你！你放心哥一定好好学习的。”郑新超的眼里不禁噙满了泪水！
社会是复杂的，早已不是只要学习好就可以的了！早知道哥哥会成为单纯的书呆子，郑美丽宁愿哥哥学习再差点，社会能力更好一些！这是若干年后郑美丽面对哥哥时的感慨！郑美丽后来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兄妹俩的这次谈话。
陈海涛开学走了，哥哥郑新超也开学走了！他们都去了大学开始新的人生，新的生活！大学，多么美好而神圣的地方啊！傍晚，郑美丽一个人沿着铁轨踯躅而行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象大学里的样子！而现实就是她得铆足了劲干活，计件工资多劳多得，为了多挣些工资，上班时间她都有点拼命的感觉！她自己也知道只有拼命的工作才能压制她对陈海涛的思念！才能压制那种无法言说的不能读大学的失落！
明年才能参加初中的毕业考试！学习之余，郑美丽去书摊买了几本关于缝纫关于制衣的书籍，有时便翻阅着看。当初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自己买布料能给父母和妹妹各做做一身新衣服。
郑美丽是个勤快的女孩子，经常主动去裁剪组领布料，特别是陈海涛上班那会，一来二去和裁剪组的人都熟悉了。现在遇到裁剪书本上不理解的问题，就去请教师傅。有些问题属戳窗户纸的，师傅一指点，便很容易懂了！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本身就让人注意，一个漂亮又勤奋好学的女孩子就更让人刮目相看了。况且和大学生陈海涛的恋情更是被传的具有浪漫气息！让多少人羡慕而嫉妒！
公司扩大规模，打样室、裁剪、缝制、整理、包装各个部门工序工序都要加人。打样室是技术部门，多是从原县针织厂过来的老人,现在加人，需要一个勤快灵活、水平高的缝制技术工人专做样品，于是有人就推荐了郑美丽。主任让郑美丽过来面试了一下，马上看中了。于是郑美丽从车间便转到了打样室。
打样室是个令人眼馋的部门，是多少工人想进去进不去的部门。最大的好处不用计件发工资了，虽然缝制还是需要蹬机子，但是不用和机器一样一住不住地蹬机子了。工资却比计件工人工资要高出很多。郑美丽进打样室后的基本工资就是600元了，做的样品若能一次性被客户看中，还能有奖金。而之前她拼命干也不过四五百元。干活轻快了，还能多赚钱难道这不是好事吗？
打样室有两个职责，一是把公司自己设计师的几种图样缝制成成品样品，供业务部推销介绍给客户。或者按客户提供的图纸或者样品制作出实际样品，看是否达到客户的要求。二是把确定好的样品打成纸板样，车间裁剪部就可以根据纸板样大批量裁剪生产了。
所以打样室就是一个设计部门的执行者，在不断修改的实际工作中，打样室的人往往都成了具有一定审美，设计，裁剪、加工的综合性人才，一定程度上比单纯的设计师在服装公司更受欢迎。而对于郑美丽这是她自己凭着自己的勤奋获得了人生一个更美好的起点，只是当时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进了打样室，便享受技术部门的待遇了，郑美丽也由原来的宿舍搬进了两人一间的公寓。和她一个宿舍的是设计部一个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正在和男友热恋，晚上回宿舍一般较晚或者干脆不回宿舍，于是郑美丽有了更多的自由空间。
郑美丽很明白，那些老师让自己进打样室，并不是自己水平真的有多高，只是大家看上了她的勤快，能吃苦的精神。所以进了打样室后，她更加勤快了，打扫卫生，给老师傅泡茶，即使别人不愿跑腿的送样，和脾气古怪的设计师沟通之类的事情她都抢着做。一个漂亮、文静，勤快再加上冰雪聪明的女孩，谁不喜欢呢？甚至那些老设计师都愿意和这个小姑娘沟通一些设计理念，譬如衣服上加一些流行的元素。有时干脆让郑美丽做起了模特，量体裁衣做一身让郑美丽穿起来看效果。这倒是成了一种新的想法，从车间里找不同年龄段的员工，长得好看的做起了衣服架子，也就是模特。特别是以郑美丽和裁剪车间一个小伙子为模特的青春系列运动服系列得到了市场的广泛认可。郑美丽因此还成了了公司的2005年衣服挂历模特，为此公司奖励了她1000元。一千元那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在车间时两个月的工资呢！
期间郑美丽几乎每半月就会收到陈海涛的来信。起初郑美丽还是自卑的，她觉得自己和陈海涛是没有可能的。所以又何必和他继续下去呢？虽然自己是那么迷恋陈海涛的阳光。然而陈海涛还是一如既往地给她写信。说大学里的事情，写一些鼓励郑美丽的话。渐渐地，随着进了打样室后，郑美丽也变得自信起来。开始给陈海涛回信，也渐渐说一些公司里的事，说一些家里的事。
（九）
又是一年柳絮飞扬，转眼间郑美丽参加了洋河镇中心初中的毕业考试，成绩除了英语是B,其它科目都是A,她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拿下了真正的初中毕业证！这对于普通的孩子来说这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而对于初中只学习了一半时间的郑美丽来说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期间的委屈和无奈只有她自己知道。
郑兴文和丁燕娥因为卖菜忙不过来，再就是县里逐渐成立了烟草基地统一种植，便不再种植黄烟了。便利用烟地和邻居置换了河边的一块地，加上原来自家的菜地足有二亩多地了。
今年两个人上了一个相对小一点的蔬菜大棚，专种了一亩地的青椒，价格卖的出奇的好，一季下来竟卖了近两万元！虽然两口子受苦受累，但还是开心的！加上郑美丽上班，进了打样室工资高了不少，家里便宽裕了不少。虽然郑新超上大学花钱，日子却比前两年好过了。
眼看着家里不那么紧巴了。郑美丽又想到了读书。再回学校已不可能，和父母亲商议了一下，郑美丽报了县职业中专的服装设计成人教育班，主要是晚上学。学制两年，学费每年2500元。申请公司办公室给她开了一张介绍信。所以很顺利地她便成了一名在职的成人服装设计中专生！
又是一个晚上， 站在县职业中专的门口，郑美丽深吸了一口气，满是清新的味道。她打量了一下，校内灯火辉煌，于是迈开双脚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