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座城里都有那么几个相似的故事,故事里都有那么几个破败而沧桑的庙堂,曾是男女主人公的誓言之地。
京城西,嫦娥庙,已许久没有烟火气息。
方才,有两个人影走来,又逐渐走远。若嫦娥仙子天上有知,应当晓得,那是名动京城的两人,两人的故事,也是一样地与大多数故事般,平凡又无奈。
都说天下有情人不一定能隽永一生,越是男才女貌,越是天生一对,老天就越要将他们分开。
先说那姑娘,京城第一名坊芙蓉坊的歌女。歌喉一展,千人倾倒。曼妙的身姿迎着红袖,丹花般的容颜更添一分酒香,哪能不让人醉。常言道,才子醉倒佳人怀。放在这位姑娘,似乎还有点不同。
缘因这位公子,斗酒不醉,岿然不动。
所以,玉兔望银盘的中秋夜,笙歌此起彼伏,觥筹交错之际,那位周身漆黑披挂着玄青斗篷的公子,喝了几杯,嘴角微勾,连眼都没抬,就拍手走人。
那时,艳压群芳的姑娘,正唱着最得意之曲,那首曲子,唤作拜月。冷色的步摇在灯芯烛影中晃动,衣袂如萧瑟的秋风——
“流光往谁记谁眉心间上,雪落月华亦婵娟人无双。”
她的心上,从来没有人能停驻。如此动情的曲子,眸子里却无情,只有浓浓的月色。
“艳压群芳,也不过如此。”
那玄衣公子嗤笑道。
玄衣公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天生好看,双眸如寒星,剑眉锋锐,挺拔如山,步子迈得飞快,惹得路上的小姑娘纷纷注目。三年的边疆磨练,让一个小伙子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杀蛮夷,卫家国,赫赫军功,名震八方,上封威武大将军。将军素来寡淡,无牵无挂,偌大的京城,家门都不知道去哪找。
将军的中秋夜,只会在京城西的嫦娥庙喝酒。
这一年,那位姑娘赶巧,也来祈福烧香。已是子时,姑娘褪去华服,洗去胭脂,推开老旧的门,吱呀一声,来到了他的世界。
之后的故事,大多和寻常的爱情没什么两样。他们都赶巧地喜欢毛尖茶,赶巧地喜欢往茶里放几滴花蜜,赶巧地喜欢在丹枫细雪的时节读诗,赶巧地喜欢,中秋夜独自拜月。
后来,人们发现素来寡淡的将军爱上了去芙蓉坊听曲儿,爱上了芙蓉坊的那一位倾国倾城的姑娘。
姑娘喜欢被将军在冬日抱在怀里,听他低沉的嗓音读着戏本,慢慢悠悠地说着话,偶尔被他摸摸头。将军也喜欢听她随意哼一段小曲儿,醉酒一般胡乱起舞,偶尔碎嘴和他品评政事。
短暂的快活时光很快就过去,她的心迎来无尽的等待和煎熬。将军又要南征北战,一捻相思又不知放于何处。
“我等你,在中秋夜等你一起拜月。”姑娘追着他到了城门外。
将军一笑,那一抹笑容,直到现在她想起来也仍然心口起伏。
嫦娥庙对面是一座高耸的亭楼,登楼望去,可以睥见远来的军队。及入秋,姑娘就站在那儿,焦急地盼着将军。及入春,姑娘也站在那儿,目送将军远去。
他们共同度过的第四个年头,姑娘任性地陪着他出了城,坐在他的马上,嘟着嘴,“你说,我们可有永远?”
将军没有看她,将她轻盈的身子一放,指尖一点她的眉心,“宫里最近流行梅花妆,回来我给你画。”
可惜,她始终也没等到他为她画。
这年的中秋夜,他擒了南蛮王,立了大功,陛下赐了婚,他娶了左相家的俏千金。
好似,连时光也忘记了,芙蓉坊的月绣姑娘,才是和他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一年的中秋夜,破败的庙宇没能等来那个玄色人影,只有喝醉了酒的月绣姑娘。
姑娘画了她信手拈来的梅花妆,唱起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清冷的歌声在清冷的庙宇里回荡,好似永远得不到回应。
“难怪,”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已经凉透的铜盆,尚依稀可见几朵残败的花骨朵,那是每逢节日她为他焚花祈福留下的,“你从不说永远,从不许诺我婚约,甚至,连一声娘子也不曾有。”
这一夜,皎洁的明月高挂,喧闹的笙歌依旧,只是,拜月的香烛不再亮起。
又是一年春啊,姑娘熬过了伤心时,换回了自由身,决定了流浪去远方。启程之际,她突然转折到城西的嫦娥庙,求神仙保佑她一路平安。
更重要的,她看见了他。竹影相交,子规哀啼,唯有他依旧挺立。
她手捻几支香,插于庙中央。又转头,向他深鞠一躬。
“多谢,将军赎身之恩。此一别去,后会无期。妾只盼,将军一切安好。”
将军瞥见月绣三千墨发隐隐藏着几根银丝,心口忽的一抽,他险些喘不过气。“不必谢我,是我…负了月绣你。”
姑娘苦笑,他们二人,又何来谁负谁一言,他不曾立下誓言此生娶她为妻,厮守终生。她也不愿委身于他,永无名分。
一场早有结果的爱情。
红线再长,也牵不起这二人的手。
“将军,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喜欢金缕衣多过拜月这首曲儿。”
还记得第一年,那玄衣公子头头是道地与她分析,拜月这首曲儿她唱的是多么无情无趣,还不如某日下午她随意哼的金缕衣。
她火冒三丈,定是与他争口舌之快,与他唱了一夜的拜月曲。最后,倒在他怀里,坠入这如深渊似的情网。
岁岁年年人不同。
那个唤作月绣的歌女不再有人知晓。
那个名动天下的将军不再征战四方。
那个拜月的庙堂也,不再有人拜月。
(灵感&写作素材均来自于双笙-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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