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好美。
犹记得08年北京奥运开幕式上神奇的大脚印烟花,正如中华文明,一步一个脚印。而文明的发展却往往陷入自我否定的尴尬怪圈。中国古人为求长生不老开炉炼丹,炼丹的过程中发明了火药,尔后,火药被用来制造武器和烟花。火药的杀伤力远远超越了冷兵器,干戈一起,死伤更多。硝烟四起,保命尚且不易,长生不老更加变得遥不可及。
那么烟花呢?婚丧嫁娶鞭炮齐鸣,表达喜庆祥和,表达追思慰藉;或是如现代人一般在夜晚燃放美丽的烟花,制造浪漫的气氛。带给人们的仿佛都是美好。
而这些美好,应该是给消费者的,给燃放者的,给观赏者的,却不一定是给制造者的。
关于烟花,我有许多残酷的记忆,儿时嵌入脑中,至今挥之不去。因为烟花,我在10岁的时候已经开始思考生死。
二十多年前,故乡是著名的鞭炮之乡,制作鞭炮烟花是这里的支柱产业,记得那时候小伙子娶老婆都以娶到鞭炮厂上班的姑娘为荣。不仅有大型的烟花鞭炮厂,家家户户也都有自己的小作坊。我们的童年真是充满了“火药味”,想挣零花钱唯一的方式就是去插鞭炮(插引火线),插一个鞭炮饼能挣一毛钱,可以买5颗水果糖,插两个就能买一袋“聪明泉”汽水了,插五个就能买一根花脸冰棒,能插一万(十个鞭炮饼,大概是因为有一万个孔)就能拿到一块钱。
用劳动换报酬,再用自己挣的钱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我而言,这是快乐的记忆。而有些小伙伴却不那么幸运,不小心沾了火,烧伤手脚,甚至是烧了脸毁了容。那时,乡镇医院接待最多的病人就是烧伤的。凡是做鞭炮的人家,总是难免有个把人身上有伤痕。
至于说开始思考生死,则是那一次一家鞭炮厂的爆炸。鞭炮作坊爆炸对于我们而言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为发生得太频繁,每次在家中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时都能听见有人淡定地说一句:谁家作坊又炸了。只有那一次让我彻底不淡定了。下午上课时在教室里突然听到爆炸声,放学路上就听人议论说就在我家不远处的作坊爆炸了,然后在小伙伴们的吆喝怂恿下一起跟着去看爆炸现场。到了爆炸现场,彻底崩溃了。从来没见过尸体的我,看见了一条血淋淋的腿,只是一条腿,身体的其他部位人们还在一片狼藉里面翻找。不敢看了,赶紧跑回了家。回到家开始写作业,第二天老师批评我字写得鬼画符一样,后来才想起来写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很早就不跟父母一起睡,那天晚上我硬是挤到父母中间躺着,却仍是一夜没合眼。翻来覆去,母亲问我是不是肚子痛,我突然说了句“妈,我要是死了怎么办?”,母亲骂了句“又说鬼话了!”我静静地躺着,脑海里浮现我所知晓的各式各样的死法,上吊死的应该拖着长舌头,淹死的应该浮肿的漂在水面上,喝农药死的应该满脸漆黑,然后就是今天看到的被炸死的那条血淋淋的腿,越想越害怕,却始终想不到人可以寿终正寝自然老去。
时隔二十多年,如今回到老家看到那户人家旧房子的废墟仍然不寒而栗。那样的死法太残酷,于死者都来不及呻吟,于生者则是一辈子的梦魇。
成年了,我依然不敢自己点燃烟花,怕自己的反应速度跟不上导火线燃烧的速度。
如今,全城禁燃禁放,清明不闻鞭炮声,除夕不见烟花火,回乡扫墓祭奠先人也因护林防火只能鲜花薄酒。烟花炮竹的时代过去了。
突然想起儿时读的那首《蚕妇》: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烟花炮竹燃放时的刹那芳华,背后曾是多少作坊工人的血泪。所幸的是,家乡的人们,再也不用从事这样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