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开启 道别挥笔 笑颜无奈煽去
散落的棋 博弈曾与你 那盘中未完待续
只可惜夜成墨 你成了谜
剩下的诗句 破碎支离
至此 青灯古佛 月落乌啼
(正文)
蓿懿探出头来,瞧见小姐又在撒娇,“不对不对,我下错了,重新走。”这小姐喜欢极了下棋,却又经常赖皮。这不,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小姐已经悔棋五回了。
和小姐对弈的男子听说是她的表哥,在这里小住几日就要进京赶考。他将折扇开启,无奈地皱着眉,看着祝娇把白棋又拿回。看样子这棋下得很不容易,每回吃棋的时候她就要反悔。
“小姐,少爷,茶来啦!”蓿懿匆匆忙忙跑过来,却不料脚下一歪,把茶沁了出来,她往前一扑想要靠住亭子里的小石桌来平稳自己,就把桌上才只下了一半的棋盘推了出去。
散落的棋子黑白杂乱,蓿懿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死蓿懿,你怎么回事,把本小姐的兴致都扫了。”祝娇把双手插在胸前,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要吃人。蓿懿吐吐舌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姑娘是否被茶烫着了手?”祝天若问蓿懿。
祝娇气得直跺脚,怎么表哥胳膊肘往外拐,竟然不教训这个不懂事的丫头,还用那么柔情的语气来关心她。“表哥。”祝娇打断了正想开口的蓿懿,“你要再陪我下棋嘛。”
“下次吧,表妹,我该去看书了。”祝天若好不容易能摆脱出表妹的魔爪,怎么能又让自己重新掉进去呢,就顺势将邀请推谢了。
祝娇狠狠瞪了蓿懿一眼,有些不甘心,拂袖就走出了亭子。
祝天若也正欲走,蓿懿喊住他,“你,不谢谢我么?”
“什么?”祝天若半转身看着她,眼神道出了他的迷茫。
“帮你解围啊,不然你们俩下到夜幕都分不出胜负呢。”蓿懿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眼神却从未离开祝天若。
他是个极好看的男子,齐白的齿,一身的白衣胜雪,再加上手中的折扇画着几朵点缀的桃花,真是配极了他。
“你,是故意的?”
“嘘,不要与小姐说哦。”蓿懿把右手的食指抵在唇上。
……
夜晚,蓿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看着对面房间里还亮着蜡烛,就难免胡思乱想。干脆起身,迈入了灶房。
蓿懿将燕窝羹放在桌上,“公子,夜深了,肚子饿了吧。”然后看见他读的正巧是陆游的《钗头凤》,想起他和唐婉的爱情故事不免的伤感起来。“公子是否在惦念心上人?”
祝天若合上书本,“只是念着玩,科举的内容太迂腐,倒不如读些诗来的有意思。”
“也对,八股文确实让人头痛的很,书本上的知识总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有多少能人志士有自己的想法却不被录用,连我这样的小女子也不看好这样的科举制度。”蓿懿说得义愤填膺,为那些怀才不遇之人愤愤不平。
“我倒是见过不少通琴棋书画的小姐,你却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知书达理的丫鬟。”祝天若一副被她的言论折服的样子,看得蓿懿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是因为家道中落才来这里做丫鬟的,七岁那年家里受了大难。祝老爷好心收留了我,把我调去陪小姐读书,因此学了不少东西呢。”蓿懿咯咯地笑,这小姐没学会的,倒教出个丫鬟来。
“哦?我还以为是先生不行呢,把表妹教成这样,没想到你倒是都学会了。那我可要向姑娘请教请教了。”
“哪里的话,小女子才疏学浅,是献丑了呢。”蓿懿看见桌上正好摆放着纸墨,于是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句上联:
轻启扇,承转合,白马轻裘。留人意,弈半棋,落花流转。
“不错。”
“公子说的是字不错,还是联不错?”
“都是不错的。”他将扇子放在桌上,蓿懿知道他是有意要对下联了。于是换了张宣纸铺好,将笔点好墨递给他,手刚伸到他面前,却不料他没有接笔,反而拉过蓿懿的手直接在桌前挥毫泼墨,他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手。蓿懿紧张得有些发抖,根本没注意到他写了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的呼吸摩擦在耳边的感觉有些痒痒的。
直到他放开她,重新拾起扇子,她才认真看了看他的下联。
笑红尘,金不换,云间笑叹。似徘徊,待追忆,疑似佳人。
从小跟着爹爹,受他的渲染,蓿懿就很喜欢评价别人的字。祝天若的字大概是由于她的原因有些颤了,但是总体上豪迈大体,尤其是最后一个“人”字,写的相当苍劲有力。
“姑娘觉得如何?”
“不错,这字写得很是洒脱。”蓿懿抬头看着他一脸笑意,才发现自己只评价了他的字,而忘了评他的联,立马低下头重新审视这下联,“至于这下联……”她在心里又默读了一遍,“与小姐确实极配。”
“我写的可是你。”
“公子真爱说笑,这佳人二字说的可不是小姐么,我哪儿能配的上这二字。”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两个字了。”
蓿懿的脸顿时红得发烫,想起刚刚被他环抱着写字的时候还偷偷看他的睫毛,“公子,这燕窝羹还暖着,趁热喝了吧,过些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取的。”蓿懿也顾不得再多些礼节了,匆匆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跑的匆忙,一出来还没看清眼前的路,就撞在了祝娇的身上,伴随着祝娇一声娇滴滴的呻吟,“哎呀。”她抬眼看见是蓿懿撞了她,立马转换了声调,“死蓿懿,怎么不看路的。”
此刻的祝天若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跟了出来,他倚在门柱上笑吟吟地看着蓿懿我手忙脚乱的要扶祝娇起来。蓿懿看他这样幸灾乐祸的样子,有些赌气,气自己还辛辛苦苦做了燕窝羹给他。
蓿懿看见祝天若在亭中赏花有些烦闷,她便决定要去耍耍他,好为昨晚的事报仇,想着她便大步流星走过去。“呀,祝公子,我找了您好久了,小姐要请您下棋呢。”
祝天若一听到祝娇要请他下棋就头疼,这个表妹让着她便是得寸进尺,不让着她又显得度量不足,真是进退不得。蓿懿见他眉头紧锁,手中的桃花扇停在胸口,“哈哈,骗你的。”
祝天若真是哭笑不得,这丫头让自己又爱又恨,也是拿她没办法,祝娇调教出来的丫头还真有点相像的性子。
“公子?蓿懿有个不情之请。”
“哦?但说无妨。”
“听闻公子爱下棋,蓿懿在府内找不到对弈的人,想与公子对弈一局,可好?”蓿懿担心他不同意,便赶忙补上一句,“小女子绝不悔棋。”
“好。”即便是没有这后半句,祝天若也没想过要拒绝她。“上回你帮我解围,我还没答谢你呢,请赐教。”
祝天若执黑棋,他步步稳重,气势凌厉。蓿懿执白棋,以防为主,不敢马虎,只是单守不攻很难赢,运气好的话也只能是平局。
“心神不乱,井井有序,确实有些水平。”
“公子步步设阱,蓿懿不得不防。”她按下一颗白棋,抬起头正好对上祝天若含情脉脉的眼。这眼神最容易洞察,也最容易泄密,她又低下头看着棋盘,似乎是在思考棋局,实则内心却小鹿乱撞了。
“蓿懿,你死哪儿去了!”走廊那头响起祝娇的声音。
祝娇要找她,她不得不扔下棋子跑过去,她边跑还边冲着祝天若嘻嘻地笑,“公子,你还不快走么?要是被小姐看到你在这儿,又要抓着你下棋了。”
“那下次有时间,我们再把这盘棋下完。”他看着蓿懿跑远,莫名中喜欢上了这个知书达理还带着些小顽皮的丫头。
蓿懿看见小姐吐了吐舌头,“小姐,有何吩咐?”
“去把今日的作业做了,爹爹要检查。”祝娇已经习惯蓿懿帮她写作业了。她可最讨厌抄诗经了,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还不如写叽叽喳喳多好。
“小姐,您又偷懒。”蓿懿不知道她总是在暗地里帮小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幸好老爷不查她背诗,要不然早就拆穿了。
祝娇心里的鬼主意,被蓿懿看得透透的。“这不是表哥来了嘛,本小姐要尽地主之谊陪陪他。”她说着,就被蓿懿猜对了。
……
夜深人静的时候,蓿懿见小姐房里的蜡烛灭了,想着自己也该休息了。正想要收拾收拾床铺的时候,房门被敲了三声。
“谁?”
“蓿懿姑娘,你可睡了?”听这声音,像是天若少爷。
“这读书甚闷,想着请姑娘把这早上没下完的棋再下完,不知可有扰到姑娘休息。”没想到蓿懿一开门,祝天若手上已然拿着棋盘了,这是拒绝也不好。
是不是这祝家的人都爱下棋,蓿懿边摆棋边想着。
“你的记忆真好,竟没放错一子。”祝天若真是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位蓿懿,她可真是惊喜不断,让人猜不透的姑娘。
蓿懿有点庆幸,幸好是自己下过的棋,这要是摆别人下过的棋,这可摆不出来。“公子不是也记得么。”
其实两人都有些困意,但又酌情于早上实在没有机会能静下来下棋,要不然祝天若也不好意思那么迟了还来打扰一个姑娘家。天若见蓿懿都快要坐着睡过去了,也实在不忍心再让她陪着。蓿懿那个时候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人家是少爷,自己是个婢子了。
天若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一切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临走前又有点不舍,想就这样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到天亮。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想法,过些日子就要走了,趁着这些天还有个清净日子应该把时间用在看书上。
早上醒来的时候,蓿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去了。昨天的棋还摆在床边,她认真看了看,还是没能分出胜负。真是怪自己昨日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一整天她也没见到天若,期间祝娇找过他几次,她也不好意思就贸然进去看他。一天没见他,总感觉心里没着没落的。趁着夜幕,蓿懿想着再送去点点心给他。她最喜欢吃桂花糕了,桂花的香味甜而不腻。她送来点心的时候,正好祝天若想去外面散散心,两个人就这样都在神游中撞到了彼此。
蓿懿忙着去接点心,而祝天若忙着想扶住她,两个人一乱反而一起摔了,但幸而点心是接住了。
祝天若以为蓿懿是找他下棋的,而蓿懿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只是想陪着他看会儿书。于是她在一旁整理着有记号的书,他心不在焉的背着八股文。
“祝少爷,祝少爷。”听到那么晚了还有人来,他们俩都慌了。
“快,躲桌子底下。”祝天若示意蓿懿藏起来,免得被人捉到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时候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蓿懿自然懂,她来祝少爷的房间也没个合适的理由。
敲门的是祝家管家,“祝少爷后天就要进京赶考了,这是老爷给您的银两。您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便是。”
祝天若松了口气,刚刚他们俩紧张的怕是被捉奸在床似的,“明日我定当面谢过老爷。”
“那祝少爷早些休息吧,可别把身子读坏了。”说着管家退了下去,祝天若见他走远了,便让蓿懿从桌子底下出来。
他们俩四目对望了一会儿,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俩人真有奸情似的。在蓿懿磨墨的时候,祝天若突然问她,“你愿意等我吗?”
蓿懿在门边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像是被人塞进来的。里面简简单单的写着六个字:
月当头,侍佳人。
落笔是“若”。应该是天若少爷约她夜间相会。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在私会?被发现了可是要被浸猪笼的哦。”蓿懿俏皮地瞧着祝天若。夜晚的月色很黯淡,是被厚重的云遮了光,看样子明儿是该下雨了。可是明儿,他就要走了。
“我怎么会让你浸猪笼呢?待我考取了功名,一定回来提亲,把你明媒正娶。”
“那时候就成了猪太太了。”猪谐音祝字,蓿懿在喜欢的人面前显得格外古灵精怪。
哈哈,祝天若被她的样子打败,“就算是猪太太,那也是你呀,我猪少爷娶定了。”在月光下的蓿懿显得那么优雅和阴郁,美得那么动人。他凑过去吻她,可她的唇那么涩。
原来她落了泪,刚一会儿还开着玩笑话,这一会儿就开始杞人忧天了,“天若少爷,无论你功名如何,我都不在意的。我一个奴婢还能奢求什么呢,只要真心待我好,苦点累点我都不怕。只是……”
“只是了什么?”
“若小姐出嫁,你还未来提亲,我是会随着小姐一同嫁去的。想来小姐也年方十八,最近提亲的人甚多,虽然近日小姐一直推脱婚事,但她总有想通的一日。”
她说的话不可不信,祝天若掂量掂量,“相信我,等我功成名就,一定快马加鞭来接你。”
蓿懿知道她不该奢求那么多的,身为贱婢又如何配得上少爷。自古门当户对拆散了多少对鸳鸯知己。她不想跟随那些历史一样,也被这封建的道德理念埋没下去。
……
蓿懿等了他一个春夏秋冬,科举早就结束了。
就在过年的日子里,老爷觉得日子不错,给祝娇定了婚期。祝府里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好不高兴。其实蓿懿心里清楚京城赶考的时间,她就不应该奢求自己能遇上一段旷世的爱情。
她何德何能得到少爷的垂帘,若上天真眷顾她,又何必在她七岁那年贱为人婢,要给她这样一个难题。明日虽说也是出嫁,可说到底她不过是个陪嫁的丫鬟,上不得台面,得不要宠幸,死后也只是个无名无姓之人。
也或许天若在京城遇上了哪家小姐,他也算是各个女子倾慕的对象,在灯红酒绿的长安,那里的女子该是个个都是妩媚动人的吧。如今他定是中了科举,受了封赏,躺在温柔乡里。也罢,谁会记挂与一个女婢的海誓山盟。
女子若是要贪,定贪不得男子对她的好,那是虚无的东西,是可收回,是可不记得的。只是蓿懿知晓,却偏偏要执拗的去相信。
做个妾室连轿子也只是从侧门进,蓿懿掀了盖头坐在床边,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有些事情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要给自己一个痛彻心扉的过程。
烛台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烛光,蓿懿想起那下了两次都没有结束的棋局,最后会是谁赢呢?散落的棋,只可惜未完待续,那散落的心,今夕是不是不该再为他停留了呢。
一盏烛火,等来的是一整夜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