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不断的雨声自窗缝涌入，即使紧闭窗户拉紧窗帘，却依旧可以听得清楚。克洛伊索性将窗户全部打开，任凭纱帘被风吹乱、雨滴混杂着新鲜的泥土腥味直扑面颊，她隐隐嗅到了极淡的玫瑰花香，指尖轻叩窗沿有节奏地敲击出声，试图平复心底的躁动，却还是没能忍耐住，即使是被雨淋湿，依旧保持着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姿势，去看那花香的来源——庭院中的一小簇花丛。
……
克洛伊无法想象向来严厉的父亲居然会同意薇拉的请求，允许她在庭院中自由栽种植物。然而那些花朵也确实是当初薇拉与克洛伊亲手栽种的，大部分是玫瑰，薇拉最喜欢的花朵。薇拉也曾询问克洛伊是否要栽些自己喜欢的花，而克洛伊却摇了摇头不做答复，甚至之前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究竟喜欢什么，那时只是默默蹲在一旁帮她将所有的花朵栽好，沾了满手土腥味。薇拉并没有对此产生什么不悦的情绪，只是无奈笑着揉了揉克洛伊的发顶，将扬起的发丝抚顺，如往日般温婉地凑到克洛伊的身边，几乎是脸贴着脸道：克洛伊，栽种些自己喜欢、可以调制香水的花哦。
克洛伊的动作微顿，沾满泥土的手抚摸着花枝上的硬刺，看似不经意地用指肚戳着硬刺尖端、几乎要将肌肤刺破，却依旧没有出声答复，只是双唇微抿，勉强勾着一抹笑。
这对孪生姐妹的房间是紧挨着的，自窗前向外望去恰好可以看到这小簇花丛，偏偏正对的是克洛伊的卧室窗口。她曾问薇拉，为什么？薇拉则眯着眸子看了克洛伊一会儿，突然笑着拥抱了过去，克洛伊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逃走，却没想到薇拉的力气那么大根本无法挣脱。
“克洛伊，你知道吗？也许你看不到自身的优点，但是身为同胞姐姐的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每到深夜都可以看到透过门缝的亮光，我想你一定是在记录那些迸发的香水调制灵感，即使只是爱好，你也比常人更加努力。姐姐之前参加那些贵族小姐们的宴会时，用了克洛伊为我调制的香水，那些小姐们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对于这款香水的喜爱，询问我是在哪家品牌店铺购买的。我当时特别骄傲地告诉她们，这是我的妹妹亲手为我调制的，全世界仅此一瓶！而且每每嗅到那些奇妙的香气时，你也总会不自觉地露出那无比温柔的笑意，多么迷人！所以不要怯懦，不要感到恐慌，也不必躲闪，将你的能力展现给大家看，他们会意识到奈尔家的克洛伊小姐是多么独具魅力…！”克洛伊完全没办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只得身体僵硬地坐在一旁听她讲述这些事情，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眸、她的神情。
那是无法伪装出来的喜悦与骄傲……等等，骄傲，是因为我吗？
薇拉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带歉意地望着我，温热的手掌覆在克洛伊因不安而冰冷的手背：“克洛伊，我很抱歉自己居然在你面前失态，吓到你了吗？我们是在讨论那簇花丛是吗？因为我无法忘记你看到那些花时不自觉露出的笑容，那太美了……所以我向父亲提出了这个有些过分的要求，并把这些花儿栽种到你可以看到的位置。即使是怯懦的克洛伊，在看到自己喜爱的事物时，也会如此迷人。姐姐希望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即使不被家族中或者其他不相干的顽固家伙认可也无妨，优秀的人总会被世人发现、被认可的，更何况姐姐会永远支持你。”
“多笑笑吧，克洛伊……”
雨不知何时停了，周围静得可怕，可怖的寂静将克洛伊从回忆中拉回，她只能听到雨滴自房檐砸向地面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呼吸、心跳声。花香被逐渐浓郁的泥土腥味掩盖，虽然并不难闻却也不怎么好闻，隐约可以瞥见被雨滴砸落的花瓣零散地躺在泥坑中。烦躁感再度袭来，似乎没办法再压制，几乎是脱力般跌坐在地，地板冰凉的触感强迫她清醒了几分，更使她在无尽的混乱中挣脱。克洛伊蜷在墙角狼狈地伸出手勉强取到放在小桌上的打火机与香烟，打火机盖子翻开又合上，重复几次，听着那“咔哒咔哒”的声响，最终还是打开开关，盯着跃动的火光看了会，点燃了一根香烟。
她抱膝缩在墙角，一手夹着香烟看那极细的烟身被点燃，烟支末端燃着的火光处散发着的白烟，伴着自窗户涌入的微风缠绕整个房间，混杂着香水、泥土腥味以及不甚明显的花香。烟身燃烧有一会儿了，燃烬的烟灰撑不住散落开来，落在赤裸的脚背上，刺痛感虽不强，可她还是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好累……
恍惚间，克洛伊听到房门被轻轻叩响，还有门把手旋开的“咔哒”声，可她明明将房门反锁了……她继续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动作，只是余光瞥见门开了条缝，以及一角白色的裙摆，淡淡的花香混杂着一种极其熟悉的气息——
是姐姐。
薇拉还是同往日般温婉地笑着，克洛伊却有些慌张，胡乱将香烟往烟灰缸里戳，可即使如此，香烟的气息早已如雾气般弥漫整个房间，无法忽视。克洛伊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脑袋绞手指，这也是她幼时常做的动作，即使她知道薇拉不会对自己生气。也确实，薇拉并不生气，她只是缓缓地走到克洛伊的身边坐下，似乎是觉得还不够近，非要紧挨着、甚至半个身子都压在克洛伊的身上才觉得满意，然后她给了克洛伊一个拥抱，甚至用微凉的唇亲了亲克洛伊的额头：“克洛伊，这是晚安吻哦，我知道你的睡眠情况一直不是很……”
“你是在怜悯我吗？”
克洛伊垂着脑袋冷笑了一声，然后缓缓抬头，她突然一把掐住薇拉的颈部，将她重重推倒在地面。克洛伊背对着窗，而窗外是再度呼啸而去的狂风，吹得纱帘狂舞，闪电不时划过夜空，带来些许亮光，又再度陷入黑暗，她觉得脊背发冷，却不是这风带来的。薇拉依旧在笑，只是此时的笑却令人不寒而栗，克洛伊发疯般掐住薇拉的脖颈，可薇拉依旧在笑，她甚至伸手去碰克洛伊颤抖的唇，只是没有丝毫温度。克洛伊也才注意到，不只是手，就连她的颈部、方才触碰的肩、唇，也一并没有温度。
克洛伊松开了薇拉的脖颈，薇拉还在笑，只是这笑中似乎带了几分悲伤、几分不舍。她撑起身体紧紧拥抱着克洛伊，颤抖地亲吻还沾染着烟草气息的唇，然后附在克洛伊的耳边，很轻很轻、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般，说道：
“梦该醒了，克洛伊。”
是啊，梦，真的该醒了。
“薇拉小姐，您果然在这个房间……”
房门被轻叩，门外传来那位从小就照顾她的老管家的声音，他的语气十分担忧，却聪明地没有多嘴说些自以为可以安慰人的蠢话，只是简单提醒着今天的安排。克洛伊、不，应该说是薇拉·奈尔低声应着，却缓缓坐在了梳妆台前，眯眸打量镜中人的模样与神情，眸底的高傲似乎与生俱来，与怯懦的克洛伊完全不同。然而下一秒，她却垂下了脑袋，指节微微蜷曲，想做绞手指的小动作，却终究是忍住了，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唇微微发颤：“我在变成你的模样，姐姐。”
“薇拉·奈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