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极普通的饭馆临着一条高速公路,饭馆的门是几块透明的玻璃,玻璃上面贴了红色的字——欢迎光临,还另贴着‘‘小心玻璃’’。这店是为那些驶过的车开的,每天有无数的车在路上奔驰,可能停下来的很少很少。
现在是上午,天气阴沉沉的,但还没下雨,店里很暗,几张暗红色的桌椅空空的。
有一阵阵的沙沙声从店里传来,大约是有人在做饭,沙沙声停了,胡大娘在厨房里喊道:‘‘邱姐,吃饭了。’’邱姐这时往店的里屋出来,胡大娘把饭菜放到其中一张桌子上,又递去一碗饭。邱姐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胡大娘比她要稍小些,邱姐坐在饭桌上,向高速公路看,‘‘这天气不好,八成要下雨。’’
‘‘不会吧,只是天阴。’’胡大娘装作不在意地说。
‘‘又没人来了。’’邱姐说得干脆。
‘‘邱姐,你尝尝这个菜,挺新鲜的。’’胡大娘边说着边给邱姐夹菜。
‘‘是很甜。’’吃完了,邱姐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儿,胡大娘收拾碗筷,天仍然阴下来,因为没事做,邱姐睡觉去,胡大娘看住店,雨一整天没下。
这样的状况已有好些日子,饭馆开着也是贴钱的,她们俩人的日子像逐渐熄下去的油灯,现在唯有一点点的火光在明着。第二天,邱姐一大早出去了,回来时,拎了好些菜,她对胡大娘说:‘‘去好好弄俩个菜。’’胡大娘很用心地做出一满桌子的菜,将排骨炸得酥脆,清蒸的鲤鱼又用葱花点缀。胡大娘有些惊讶,她问:‘‘有什么人要来吗?’’
‘‘没有,就我们俩个吃。’’胡大娘忽然心里颤了一下,看见邱姐在端起碗吃了,邱姐一句话也没说。胡大娘不敢说话,等着邱姐先说,邱姐一定有话与她说。
‘‘老胡,你回去吧!’’
胡大娘抬起脸听,眼光盯着邱姐脸,‘‘嗯,好,邱姐。’’胡大娘的眼睛忽然变得暗淡,离开是她早猜到的。
邱姐说:‘‘你来帮我几年了,我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单靠我一个人,这个店没法撑到今天。’’邱姐拿起杯子,站起来与胡大娘喝了一杯。
‘‘邱姐,不是你让我在这做事,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老胡,等会儿,我拿上钱给你。’’邱姐夹菜给胡大娘,胡大娘小心地接着。
‘‘以前都是你加菜给我,别和我客气。’’
‘‘邱姐。’’胡大娘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哭什么,你有多大岁数的人了。’’
胡大娘的眼里有点湿润,‘‘邱姐,我没哭。’’
‘‘还说没哭,眼边都红红的。’’邱姐笑着说。
胡大娘也笑了,两个差不多过半百的人此时正笑的像俩个傻傻的孩子似的。‘‘邱姐,你看看这个菜,我特意炒的,用料酒提过味的。’’
‘‘嗯,看着是挺养眼的。’’留下的碗筷,邱姐和胡大娘一同洗了。
待到清晨,胡大娘才走的。邱姐送她坐上车,于是就回到了饭店。在饭店的玻璃门上贴了将店出售的信息,然后把饭店关了,邱姐需要重新找事做,离开这里,好一阵子都没了音讯。胡大娘回到乡下的老家,做起厨娘来了,若谁家有喜事,有出丧,胡大娘就去那帮忙做菜。到了农忙的时候,胡大娘就下地干活,或在屋子门前的空白场地上忙碌,割草去喂饱羊,又去把鸡喂了。农村里的一切事宜,她都做得很熟练。
一声鸡鸣刚好啼叫完,胡大娘就早起了,她向鸡圈里看,看到一只鸡缩在地上,像是有些发痴。胡大娘疑心它病了,往家里找出一些药喂它。到正午,这鸡还是没有神气,胡大娘忧心地看上一眼,又去忙农活。终于,这鸡在黄昏的时候死了,胡大娘一面叹息一面把病死的鸡悄悄埋在墙角。第二天,又一只鸡死去了,胡大娘默默地埋了,接着日子每过去一天,鸡就随着死去,十几只鸡悄无声息地没了,侥幸留下几只。这对于胡大娘来说,她只偷偷地叹出气,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她对谁也没提起过。
大致是胡大娘与邱姐分开的六个月后,胡大娘意外地收到一份包裹,里面装了一件青色的棉衣,青色是胡大娘最喜爱的颜色,冬天也快来了,又送来一些钱,可里面一封来信也没有。这是谁送来的,胡大娘只是猜不到。这个冬天,树木只剩下枝干,地里也唯有褐色,胡大娘在家里烤着火炉,总是沉沉地睡去。离开饭馆后,胡大娘好像老去的更快些。
那天,她收到一个信,信封里除一封信外,又带来一些钱。已是开年来的春天,把棉衣换去,胡大娘精神了。胡大娘看到信里说什么了,信里说:我这里需要一个会做菜的人,老胡,你来。信是邱姐写的,胡大娘不假思索地决定去了。
邱姐重新开了一家饭馆,不过,这饭馆在闹市里开张,生意比以前好得多。胡大娘正站在店门口,看着里面,邱姐也正看到她,一个穿得干练,手里拎住大大的行李箱,像一个厨娘的女人。
‘‘老胡,你来了。’’邱姐接过胡大娘的行李箱,把胡大娘带到饭馆里的房间里,让胡大娘自己先收拾收拾,邱姐去忙店里的事。胡大娘一会儿那里看看,一会儿这里看看,店里的声音很吵闹,她在里面的房间里听得清楚。这时胡大娘找了一个围裙系上,跑到店里来,索性去帮忙送菜。这样一个闲不住的人被邱姐看在眼里。因为忙忙碌碌地照顾客人,直到晚上,月亮在夜空中亮着,她们才可以休息,邱姐倒一杯热水给胡大娘拿着,然后递上饭和菜,两人都饥肠辘辘的,饭菜被一扫而空。
‘‘老胡,我这里需要一个烧菜好的厨子,我一开始就想到了你。’’
‘‘我的菜只是合人胃口,做的不好。’’胡大娘说,‘‘我收到了一件棉衣和一些钱,我在老家的时候,邱姐,你?’’
‘‘你说能是谁送给你的?’’邱姐笑了出来,说:‘‘我可没忘了你。’’
‘‘邱姐。’’
日子又在饭馆中度过,胡大娘开始做她的菜,一切是那么熟悉。这里的食客都赞同道:‘‘这个菜烧得真不错,老实话。’’邱姐微笑着,算是表示赞同。胡大娘也许听到这话了,在厨房里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