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之忆
我爱着两座城市,恋着一个季节。
我在一个叫大同的北方城市里长大。这里的沙尘暴一年只刮两次,“从冬天到夏天,从夏天到冬天”。这里的春来的特别的艰难,反反复复,甚至五月还会下雪,把好容易盼来的暖,生生的逼到大家重新穿出来的羽绒衣深处;这里的夏天特别的急,匆匆忙忙的来,风风火火的热,8月一过就冒冒失失的逃了;这里的冬天特别的长,幸好我们这里有煤,火炉里的温暖从10.1伴我们到5.1。羽绒服是必备用品,秋裤,线裤,绒裤,毛裤,棉裤,是我们抵御寒冷的良品。。。幸好,还有秋天。这几个月是我们弥补夏天意犹未尽的遗憾,享受自然的馈赠,在漫漫冬夜来临之前放肆欢愉的最后时光。
大同的秋,是萧萧的冷清秋。随着广场舞大妈的队伍日益缩水,大街上叫卖这一种本地甜瓜的小贩不断叫卖“巴盟香瓜儿,最后一茬了!”就开始拉开帷幕了。在记忆里,这段时间也是最好玩的。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听到信鸽飞过头顶拉出的悠选绵长的哨声。阳光亮亮的,但不刺眼,微暖,居于远了很多,蓝了很多的天的东角,很小。校园里的杨树叶子从很高的枝头旋好多圈才飘下,下课以后大家都出来捡茎最粗的叶子,将两只茎相互交错后,同时使力向自己方向拉,没有断掉的那只叶子就是战斗力超强的宝物。大家对这种叫“斗根儿”的游戏乐此不疲,每日下课一群穿着校服的小孩子浩浩荡荡的在各处杨树下厚厚的落叶中寻找“最强叶子”便是必备功课了,有些甚至回家要把它们泡到水里,再加点醋增加战斗力。还有甚者会选出其中精品泡在醋水里封存一年,来年再战。殊不知第二年秋天再取出,这些“根儿”已混然变成了一盘咸菜,一碰就碎了。“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愿景都要被熊孩子们闹的不得安宁。
十一的超长假期更是满足了熊孩子无处适当的精力。大同的作物几乎都是在这段时间收割。这段时间简直是我当年的狂欢节。我曾吃遍姥姥家山上的所有能吃的野果;挑着两饮料瓶的泉水乐滋滋的坐在秋风里慢慢品尝;穿过层层的底矮灌木踩的软软的落叶吱吱做响去撇那一支满身都是刺的红红的酸沙棘;拿着镰刀装模作样的割胡麻,最后招呼到自己腿上;坐在姥姥家收了一平车的高高的谷子堆上,俯视众生,对着骡子挥斥方酋,高歌《让我们荡起双浆》;在土豆地里放火烧土豆,擦一脸黑黑的草木灰,然后就着大葱和着寒风吃下。。。
后来,一段特别长的升学的日子开始了。野孩子的日子似乎就诀别了。在那些日子都结束以后我遇到了书本上最文艺的那个城市——昆明。毫无意外的爱上了她。
昆明在所有的旅游介绍里都被描述成“春城”,四季如春。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春如四季的这里反正只有下雨的冬天和不下雨的春天。嘉华的玫瑰饼永远都在贩卖,上池的水永远不会结冰,校园里的木兰一年会开三次,金马坊街边的老奶奶总是在卖着茉莉花。。。直到去年的秋天。那个秋天,大三的我决定要回家乡实习。临别将近,如梦中惊醒一般惊觉,在温柔的春色里,我竟已匆匆蹉跎三年之久。果真美景醉人,岁月在静好之中已所剩无己。
在不舍中我开始发现了昆明的秋。那种隐藏在春城之名之中微不可察的瑟瑟的凉湿秋。一如穿了一条露胳膊的裙子,晚上下了自习走在上池边,从旁边的小树上沾了露水的凉。上池边上开满的热烈的郁金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谢了,只留下黄色的干了的叶子拥在那里,再看不见那些在我早起背单词时陪我的鲜妍明丽的花儿;上池里有几位师傅在清着池里的水草和淤泥,不时的拎出几条学医论道的鲫鱼;五行广场的小叶榕,总是打着针,好不容易才长出一簇绿绿的叶子,像是新生儿头上软软的绒毛,也开始变黄,看着让人心疼;沿路的银杏也开始黄了,斑驳的光影穿透稀疏的枝条投下,风一吹,几片叶子就簌簌落下,过往的学子有几个会蹲下身来捡几支绝美的叶子做书签,那边,清洁工阿姨还在不断的扫着落叶。。。春意里樱花飘香,夏雨中荷花玉立,秋风中银杏飞舞,冬雪下木兰坚挺。云中就是我曾上大学之前脑海里梦寐以求的样子,可惜那年的秋天我才发现。
社团的小伙伴在滇池边上给我们践行。那里还是水波荡漾。绿草坪上有很多人搭起帐篷玩耍,碧空,翡草,黄叶,飞起几只彩虹色的绚烂的风筝;高高法国梧桐时不时的旋下一两支落叶,西山睡美人的长发还是那么的绿的柔顺,我坐在长椅上看那八百里壮阔的滇池,凉凉的浪来了,湿了我的鞋。我们坐着游艇环游滇池,惊起了一群群海鸥。。。两日之后回到了大同。彼时的大同,已近深秋,街上寒风刺骨。去医院的路上,路两边的杨树已经光秃秃的只剩枝丫,远处是没有一斯绿意的石灰山。目之所及,一片灰蒙蒙的。顿时思念昆明的紧。这一年我每日上班都会细细观察这些树,看它们光秃秃的枝丫落上雪,挂上冰,在五月中旬才艰难的长出几粒微不可擦的萌芽,在一次雨后嫩叶一下涌上支头,最后绿意葱郁阴蔽整条街道,挡住了烈日的暑气。
昨日起床,阳光带着薄薄凉意的撒进家中。出门,天高云淡,像很记忆中那般辽远。小区里最后一批的蔷薇正开着。过几天又是中秋了。这是我上大学后在家过得第一个中秋。妈妈在忙着买水果,征求我们过节吃什么的意见,蛋糕店里混糖月饼已经断货。中午,发现洗漱台上的小盒子里泡着弟弟的“斗根儿”的常胜将军,上班路上的杨树叶子已经开始黄了,时不时的落下几片在脚前。翻开《外科护理学》,去年夹在书里的银杏书签掉出来。我知道,回昆明的时间要到了。
或许是我太贪心。念着家乡的北国之秋,还恋着昆明的温柔之秋;吃惯了家乡的混糖月饼,却放不下昆明的鲜花饼;贪恋大同有暖气的冬天,却向往昆明一年四季能穿裙子的暖阳。。。总是想的要是这两处在一起还多好,却是笑自己傻,“若在一处,哪来这不同风格的秋,供我爱恋。”也罢。至少都在过,都爱着。大同的秋,昆明的秋,萧萧之秋,瑟瑟之秋,我能留下的,我注定要怀念的,我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