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轮子的汽车、公交车,地铁、飞机这种现代交通工具的发明,目的就是要快速的将人们送达目的地。本质上而言,现代交通工具并不注重过程,它只注重目的,然而堵车恰恰违背着它的目的。
在这一点,现代城市和现代交通工具本质可能差不多,速度和目的,然而我们的城市里却经常堵车,堵到人没什么脾气。
每天乘着固定的公车线路在城市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生活也大概也像交通工具一样有着固定的轨道,在城市里画着一个又一个圈。心里向着快点到吧,到了目的地就好了,然而要到哪儿呢,其实也并不清晰。
堵车,是一种阻滞与停顿的状态,它和速度与目的相违背。就像那种行驶在铁轨上的火车模型,正突突突地闷头往前跑的时候,不知道被哪个孩子的手一按,咔嚓一声 就停在那了,你有再多马力也不能前进,没办法。
堵车 时恋爱
速度会抹去所有的可能性,而堵车意味着暂时的停顿,它是另外一种可能性的开启。
科萨塔尔有一篇关于堵车的特别有意思的小说,叫《南方高速》。讲了在通往巴黎的南方高速上,由于未知的原因发生了堵车,所有的汽车都堵在了高速上,一连堵了几天。小说开头什么也没讲,就直接带我们到了堵车现场,未知原因,拥挤车队,汽车一辆挨着一辆,望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动弹不得的绝望。
一场堵车按下了暂停键,令所有在日常轨道上疾驰的汽车们都暂时“脱轨”,小说后来用一辆标致404里的工程师视角讲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相邻车辆里不同的人是怎样由陌生人到熟悉,并组成了一个微型的“社会团体”互相扶持,寻找食物和水、照顾老人孩子、打发时间......一起渡过堵在高速上的艰难的几天。
很有意思的一段是404汽车里的工程师与王妃汽车里姑娘之间的暧昧,一种停顿中发生的情感。小说里写在堵车结束,车队即将启动时,“他想着他们将到达巴黎,洗澡,吃饭,没完没了地洗澡......洗浴、相爱、洗浴、品酒、去理发、去厕所.......彼此相爱。”一场堵车让他开始幻想另一种生活,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可能性。
有趣的是张爱玲也写过一篇类似的小说叫《封锁》。开头她写: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
如果不碰到封锁,电车的进行是永远不会断的。封锁了。
摇铃了。“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
张爱玲把堵车写的不能再形象了。堵车就像切断了时间与空间,把所有人抛进了一个迥异于日常生活轨道的异次空间。然后就是可能性的开始,被封锁的电车上的男与女,吕宗帧和吴翠远开始了一场短暂的“恋爱”。如果是平时,这两个完全不搭配的人,大概是绝不会有这样一番暧昧的对话。
结束时分手
然而生活的轨道并不是那么容易逃脱的,这就是轨道的意义所在。堵车本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暂停,总有重启的那一刻。你可以贪恋那种存留的幻想,某种逃离轨道的新奇与刺激。但一切都要回复原状,回到原来的速度和目的地,重新去画一个又一个圈。
正如《南方高速》里,当堵车结束,车队开始缓缓启动,每辆车都朝着原来的目的地巴黎前进,那个临时组成的“社会团体”顷刻间就瓦解仿佛没有存在过,404里的工程师所幻想的一切,包括那个虚无飘渺的恋爱,都不复存在。
车流以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朝着渐行渐增的灯火驶去,却没有人真正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匆忙,为什么要在夜间公路里置身于陌生的车辆之中,彼此间一无所知,所有人都直直地目视前方,唯有前方。
张爱玲的那辆电车,在封锁结束后又重新开动。
电车当当当往前开了。宗桢突然站起身来,挤到人丛中,不见了。翠远偏过头去,只做不理会。他走了。对于她,他等于死了。电车加足了速力前进,黄昏的人行道上,卖臭豆腐干的歇下了担子,一个人捧着文王神卦的匣子,闭着眼霍霍地摇。一个大个子的金发女人,背上背着大草帽,露出大牙齿来向一个意大利水兵一笑,说了句玩笑话。翠远的眼睛看到了他们,他们就活了,只活那么一刹那。车往前当当地跑,他们一个个的死去了。
张爱玲形容的太妙,当一切重回轨道,那些陌生人就死去了。封锁期间的一切好像等于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
堵车就好像张爱玲说的,“打了个盹,一个不近情理的梦。”看起来好像有点扫兴,但你可以否认梦的真实性,但不能否认做过梦的真实性。
这样看来,堵车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令人印象深刻。反正也不赶时间,不然看你匆匆忙忙地,是要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