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时期的农村,完全没有科学两个字,什么事情都能和祖宗,神灵,鬼怪搭在一起。娃娃病了第一反应就是有鬼魂压住了,所以要找大师或者巫婆看看,哪家经常出事,那要找风水先生算一算是不是祖宗埋的位置不好。
大抵旧社会的中国农村都是这样的,直到改革开放,新的观念,新的思想也随着新学潮流涌入农村的时候,这个鬼神观念虽然在渐渐淡化,但是种在人们心中的影子却还是在恐惧或者手足无措的时候支配着他们,他们首先想到的还是祖辈的愿意相信的东西。所以一些自古以来的迷信习俗还是鲜艳的存活着,有一波人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他们被尊称为“老先生”,这些老先生不仅会念经超度阴灵,还会叫魂捉鬼。
住在角疙瘩村的松子的爷爷就是老先生,他是一个擅长念经的老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呢,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捉过鬼。临近的几个村子里哪家有了白事,都来找他,让他给念上一晚上,因此每次白事过后,松子爷爷都会得到一笔钱以及念经期间桌子上所有的贡品,包括几盘水果,,几盘水果糖,一瓶酒,一只公鸡,这些也是松子的最爱,特别是水果糖。
松子爷爷每次从做白事人家回来的时候,松子总要把爷爷的口袋摸个底朝天,这样整兜的糖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松子有时会跟着爷爷去那些死了人的家里,但去到那里松子会觉得特别吵,特别烦,有爷爷念经的声音,还有几个吹唢呐的在那里大小唢呐一起响,还有来吊丧的客人的攀谈与对主人家的劝慰,有时伤心过度的主人家还会哭上两嗓子,但多数情况是去招呼客人去了。
穿过嘈杂的声音看向台子上停放的棺木,棺木前被一个竹编的木帘遮住了,只能看见一个侧身,棺木底下总会有一盏灯,爷爷说过这盏灯不能灭,是镇尸,除此之外不能让猫狗从棺材上走过,不然死人就会站起来。
此时,松子会觉得这个死去的人真是孤单,他的子孙为了让他风光的走,所以为他大办一场丧宴,而他要为此被摆上两天两夜,遇上日子不对的话,还要摆更久,有时天气热的话,棺材里的死人都流出浓水,发出臭味了还不让他入土为安。真是可怜。
有一年冬天,南家村陈元宝的奶奶死了,爷爷又被叫去念经,松子也跟着去了。
元宝家住在四合院,正是天阴,所以觉得今天特别阴冷冷的,进了元宝家的院子仿佛已经天黑了。
松子看见元宝的爹剃了一个大光头,因为只要是死者的儿子都要被剃光头,在送葬期间还要让抬轿子的纷纷踩在他身上过抬过去。元宝的光头爹忙着来招呼松子的爷爷,递上一杯茶,客气的说“老先生,来了啊,请进请进。”爷爷就跟着元宝爹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吹唢呐的也来了,正在互相交谈着。
以前爷爷说吹唢呐的人都长得五大三粗的,因为要气力足才能吹一晚上,但现在,很多年轻的小伙子都不愿意学这些,所以只剩下一些白胡须,脸颊有些消瘦的爷爷辈的人来吹。爷爷还打趣的问过松子以后要不要跟着吹唢呐的爷爷们干,松子立刻抓起爷爷的经书,说“吹唢呐没有水果糖,我要和爷爷学念经。”逗得这个老先生仰头大笑。
松子没见元宝,元宝和他在小学校还是同桌呢。松子以前听元宝说过,元宝从小到大都是和奶奶睡的,有时候还会偷偷爬起来偷奶奶衣兜里的钱,到手了就能在第二天早上到学校门口买两片饵块吃。元宝肯定是伤心的躲起来哭鼻子了。
松子把元宝家转了一圈也没见元宝,问了跪在棺材旁边的元宝妈妈才知道元宝去和他大爹还有风水先生去选墓地了。
这时爷爷开始鼓动起他的看家本领。只见各类贡品都上桌了,爷爷也穿起了他的道袍,坐在一面精致的小鼓和一对黄铜镲前面,手里还拿着一本经书。
当爷爷的家伙事响起来,唢呐声响起来时,松子再说什么话,别人已经听不见了,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来吊丧的村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元宝爹正在棺材的旁边,给人们拿搭在棺材上的白色的孝布和子孙带。
一般的吊丧者会领到一块黑纱,如果和死者比较亲的会领到一块白布,然后将其包裹在头上,如果是死者的孙子孙女就会有一颗红色的子孙带系在腰间。
松子过去拿了一块黑纱,眼睛瞟了一眼棺材,发现棺材盖并没有盖上,只是很深,凭他的小个子看不到元宝的奶奶。
正在丧乐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阴风,大雨点子像一颗颗大黄豆一样砸在松子,老先生,丧客以及院子里的所有物品上,人们纷纷将东西移到屋檐下,顿时棺材旁挤满了人,松子和爷爷也被挤到棺材旁边,大家纷纷抱怨起来,怎么这个时候下去了雨。
“啊……啊.....”
松子透过嘈杂的人声,听见了这个声音,松子扭头一看,突然,棺材里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棺材沿。
松子吓得尖叫了起来,“鬼,鬼啊,元宝奶奶要出来了。”
顿时人群安静了,纷纷看向棺材,只见元宝奶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她脸上已经被涂了死人妆面,白煞煞的,两腮却是红的,穿着黑色的寿衣,活像一个纸扎的玩偶。
“诈尸了,诈尸了。”
“鬼啊,快跑,快跑。”
“救命啊,不得了了……”
人们惊呼着,吓得四散而逃,松子爷爷马上掏出一张符纸啪的一声贴在“僵尸”身上。元宝爹和妈吓得脸都绿了。
只见元宝奶奶疑惑了一会,伸手取下了符纸,大声力斥到,“不孝子孙,老太太我还没死呢,就给我办丧事,真是大不孝啊。”
元宝爹看到符纸掉了,也吓得惊呼起来,“阿妈啊,你走就走了,不要回来害我们呀,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尽管说,到了地下,我们会给你烧的,你不要生气啊……”
松子奇怪,元宝奶奶不是活了吗,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说她是鬼,她大口喘气的声音松子都听见了。
正在人们被恐惧笼罩的时候,元宝和选墓地的人提着石灰桶和铲子回来了。
“元宝家大爹,你娘诈尸了,诈尸了。”村里一个老人激动的说。
元宝和他大爹吓得丢下东西挤进去一看,元宝奶奶一边哭,一边骂着,就说元宝爹妈怎么不相信她,她不是鬼,儿子没良心什么的。元宝爹妈吓得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
“奶奶,你没有死啊。”元宝冲上去,拉住奶奶的手,擦了擦她脸上已经花了的死人妆。
“要命了,要命了,你快过来,你奶奶这是诈尸啊,拢不得呀。”松子爷爷惊呼。
“屁话,你这烂先生,这明明就是我奶奶,说什么鬼话,老师说世界上没有鬼,你们是封建迷信,我奶奶就是活了。”元宝反驳到。
在一片哭声和恐惧声中,元宝奶奶还是被抬了出来,洗了脸,送回房间了,这样元宝家丧事办不成了,元宝爹也白剃了个光头。
经过这件事,村里人认为松子爷爷没本事,镇不住,才让元宝奶奶回魂的。松子爷爷的名声也就因此有所不保了。
虽说镇上的医生都说元宝奶奶是暂时性休克,没有死,可是农村人对医生还是不怎么相信,对元宝奶奶更是有所忌惮,吃饭也让元宝送进去,暗黑的房间里,元宝奶奶也只能是就着黑摸索着吃,她眼睛也不好使,身体通过这次闹腾也虚弱了不少,屎尿也要在房间里解,然后让元宝帮忙倒出去,元宝爹妈,大爹都不敢靠近他奶奶。
可怜的老人家每天哭啊哭的,把眼睛都哭肿了。元宝家什么猫猫狗狗的经常在门外叫,有时还哭呢,人家说夜有狗哭,定是阴差来勾魂,说是元宝奶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村里人自从元宝家出了这件事,都不敢接近他家,连过路都要绕开走。
一个星期以后,元宝的奶奶还是走了,这下松子的爷爷跳出来说,元宝奶奶其实早就死了,只是舍不得所以回来看看,还是要做场法事,因为老人还是留恋人间,所以上次才回魂的。
松子爷爷在元宝家又念起来经,这次元宝奶奶没有从棺材里起来,元宝眼巴巴的坐在旁边看,希望奶奶像上次一样活过来,可是奶奶这次是真的死了。
元宝上学去了,没人帮她倒屎尿,没人喂他吃饭,据说,那碗米饭摆在地上,一堆堆蚂蚁爬满了,元宝奶奶连最后一口饭也没吃就死了,发现的时候都硬了。
其实元宝奶奶第一次死的时候,只是在赶集的时候中暑晕倒了,再加上年纪大了,出现休克,家里人问也不问,探一探鼻息,就拉回家说不行了,所以才会出现“回魂”。
不知道元宝奶奶从棺材里起来的时候,是否被吓到,或许被死亡吓到,或许被漆黑的棺木和刺鼻的钱纸味吓到,或许只是被儿女的表现吓到,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但她最终还是有心里安慰的,这个总是偷她钱的孙子,在最后还是给了她温暖和爱。
松子爷爷在不久也病死了,村子里念经的先生换了,吹唢呐的先生吹不动了,可是接班的弟子没有,只好在有丧祭的时候到外面花大价钱请外地师傅。
回魂这件事每每被村里老人提起的时候,都笑说陈元宝家子孙真是“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