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金花VS绿叶
成希与凌灵、古钰的“分裂”,章玲玲与尤丹、黎雯月的“分裂”。这些,成希大致是摸清了底细。可她万万看不懂,陆霜同文念又是几时杠上的。
语文课上,两人先后起来回答一个问题。后来竟掐上了,一个人坐下了另一个人立马站起来反驳。语文老师似也看出了端倪,便笑着委婉制止了。这班主任也不是胡乱占个名头,下了课便将两人叫去办公室做了个开导。
自然是无果。
成希和凌灵也是这般。某次两人同时出现在办公室,当着班主任的面,距离站得近,却是各忙各的,哭丧着脸,也不说一个字,收好东西便走。事后班主任也找成希谈过,无非说说曾经看她们如同姐妹花,却怎么这样不小心将花儿养得半死不活之类的劝和之言。
成希只弯弯嘴角,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没表明更深的态度。
那是。想想,她同绪昕都觉着偶然来一个“内战”挺不错的,很是解乏。她也觉着现在这样的状态很满意。自从曾经的女生团体分道扬镳后,如今结下的联盟让她的生活新鲜而又刺激。作为素来在清净世界里久待的成希,没准是生活予她的转变节点。她已然触碰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点,便想跟着它,看看远处是怎样一个面。她早该接触多面性的事物。
坐观眼前,除去少部分以学习至上的安分学生和看热闹不嫌事大却不发言的同学中立,”内战”双方不过是“金花”和“绿叶”。
金花:实乃五朵金花。以其为首而得名。人员——凌灵、古钰、尤丹、黎雯月、戚期。额外站队一个陆霜,她与戚期是一派,全因在柯来韫一事上二人有牵扯。
绿叶:绿色是生命,代表正义,数量且多,由此命名。成希、文利、绪昕、章玲玲、文念,外加黎茭等少数男生。
黎芮和程旸作为班长、学习委员,一个操持的班务太多,不插手这事;一个虽是章玲玲认的“干哥哥”,与她感情也好,却也看出这是女生间无聊的把戏。他练海豚音还来不及,又哪有闲心指导别人的生活。
特别提到这两个人,是因他们在故事里占着很重要的成分。
成希很重感情,即便她不与谁常来往,但假若你对她一分好,她会记你十分。
也仅仅是记着。
然后感动着欲哭无泪。
成希后来回想。那段时间,两派也没有约架,没有吵得头破血流,没有勾心斗角,她怎么就深深觉着趣味无比。
“内战”打响后,双方迎来第一场战役。
时逢年级主任带队来检查个人卫生。成希那时爱留长指甲,因为手短,想着留些指甲显得手修长。她喜欢看修长白皙的手。尤丹纯粹爱美天性。可双方都有一颗“老鼠屎”,算算该是打成平手。
尤丹却何其知道耍小聪明。待人来检查时,装作在抽屉里拿东西便唬弄过去。
成希就不一样了。她坐头排,又是靠窗户的头排,躲闪不掉。只得硬着头皮豁出去的输一局。原本这已够让她懊恼,年级主任却丧心病狂地指责起包括成希在内的不达标学生。
“你们自己看看,整个班级,就是你们几个给他们丢了脸,拖了班级后腿。别人都做得好好的,为什么就是你们几个不行?班级的荣誉被你们几个毁了,本来能得到的红旗,现在你们班得不到了,要怪,只能怪这几个同学。”语气是他自以为的义愤填膺、铲除奸邪的正义。殊不知,成希尤其鄙视这样的“教育工作者”。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说?
成希委屈,眼泪在眼眶打转。凭什么?自己向来循规蹈矩,做了长辈眼中的乖乖女数年。从不惹是生非,对待事物态度从来认真负责。
她依然“恨着”尤丹她们。为什么?如若不是为了她也在乎的那点集体荣誉感和团体和睦,她也想索性毁到底,大声吼出“其实还有一个人你压根就没检查到”。
可她软弱,又在乎有的没的——那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就在最靠近她的位置,时而看看她。她依旧习惯了担当老师们眼中的那个听话的学生,虽然她更想冲破牢笼;她若一时委屈不顾大局,撕破脸,同学们怎么看待她。且又回到上一个顾虑,老师怎么看待她。她是个两面三刀的“问题学生”。
本性让她将那话咽了回去。
幸而牙齿是全身上下最坚固的,咬不碎。
讨厌又不会说话的年级主任走了,成希心神散漫地煎熬了几分钟,终于等到下课放学。
文利上前关怀:“看你这样,怎么……别理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级主任都有病,一天不生个气心里不舒坦。”
成希略带抽泣的身影让稍远处的章玲玲也向她靠拢,听她哑着声音说道:“我只是不服气。我知道不只是我一个女生这样,但是刚刚就我跟那些男生站在一起……我心里不好受。我又不能添乱,不能造反,我觉得我很……很无耻,也很鄙视我自己。不,我讨厌那个‘老不死’的!”
“是是是,行,我们都知道你伟大!你忍辱负重!”文利只好顺着她的话,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章玲玲挽着她,“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宝贝我们都知道你棒棒的啊。走,放学了,去小卖部吃点东西吧,我请客啊。”
成希任由她们搀着,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一般。可“老人”很固执,爱钻牛角尖。死命地仍在想已过去十多分钟的事。
她道:“我想不通。凭什么!她尤丹那么说我,我还是替她兜着了,没让她也被训斥一顿。”钻牛角尖的人,逻辑通常混乱。发生的事天南地北也能纠缠在一块。
文利瘪瘪嘴,道:“哎,这事也怪我,你说我不告诉你让你知道不就好了。你还想着尤丹那件事?我们都知道你对她们的事没有发一句言。”
“我怎么不想!不是我做的事往我脑袋上扣,我凭什么要承认!是她有问题,不然章玲玲怎么就不和她好了?偏说是我从中作梗?我压根什么话都没说!我只是跟凌灵、古钰闹僵了,她们之间的事我哪里清楚,问题出在哪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搅和!”
章玲玲对她们所言之事也有耳闻。”内战”第二天下午,不知“绿叶派”的谁从哪捡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还不是沐成希在中间作怪”,让绪昕、文利看见了。文利便想当然让成希也看了看。成希一瞧那字迹便知出自何人之手。自此便记住了这样的无中生有。
那曾是让成希握在手心暖在心底的手。她想不到那样一只手,在失去覆盖的温热以后,变得那般凉薄,那般具有杀伤性。
委屈吗?压根没这词。她只觉得她们高估她许多,要她真有一双翻云覆雨手,她早不会沉默太久,以致如今行事也束手束脚。
成希吃了包薯片,气消了大半,心内虽仍忿忿的,但也知不该让这两人再担心什么,便也不提这事。三人聊了些学习上的事,心情竟平静下来。成希头一桩发现,学习是个挺治愈的事儿。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成希发现陆霜不知什么时候转入了“绿叶”阵营。午饭时候不免加入到“绿叶行动组”(平日她是同文利一道),听陆霜长话短说。
她道:“戚期不是让我帮忙她和柯来韫那个事吗?老是催我,我根本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讲。人家柯来韫根本不收她的东西!前几回我怕她难过,就瞒着她啊。后来她忍不住自己跑去蹲点守柯来韫,这下露馅了!就跟我撒气,说我存心看她笑话,我吃力不讨好啊!忘恩负义!”
哦,原来是这样。
一言不合即散。
成希那么竭力想从旧友身边走开,去拥抱新欢。可新欢之间,会否也出现破裂?大家因不熟悉而保持适当的距离,平常相待。因为熟悉,却互相伤害。那么,到底是怎样的缘分,才能让彼此真正亲昵,又赤诚以待呢。
成希渐渐觉着,搅个浑浊不清,好没意思。
07.一碗白米粥
期中考试后迎来第一次家长会。初一的课程成希尚且顾得上来,成绩不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同好友们在长廊写了会作业又聊了会天,最后在整个校园转了转,回到教学楼下发呆许久,家长们才陆陆续续走出来。
成希的母亲做的是倒班制工作,因赶着上班,简单跟成希说了下家长会重点,便从正门走了。那个位置离她上班的地方近。成希没有同母亲一起走,而一如既往从学校后门那条路回家。
下了石梯小道,往前走过一条长长的只能容两个人行走的窄路,再行不到十米就可下阶梯穿越医院外的路道,走到开辟的人群闹市。却在阶梯前五米处的雨棚位置,两个人出现在成希的视线里。
那是凌灵和她的母亲。
成希轻快的步子一下变得沉稳,她有所犹豫。凌灵的母亲见过她,想必对她也是有所印象的。而“内战”未分出胜负,两军未握手言和,成希此时的局面很是尴尬。
她尚且不知道凌灵母亲知道不知道他们幼稚的战争。她若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显得她没礼貌,目无尊长,小家子气。反之,她又该说些什么呢?同她们寒暄吗?她向来不擅长这些虚无缥缈的礼数。
她的双脚仍旧小步向前走,心里默数一堆乱七八糟的倒计时。
Zero.
“拜拜。”成希看着凌灵的眼睛,含笑而出。
凌灵似乎愣了一秒,目光有些呆呆的,大概她没料想到成希的行为,连回答的声音也显木讷。“……拜拜……”同样的两个字,这一前一后,仿佛隔了半个夏天。
事后成希问自己,假如当时她看见的只有凌灵一个人,她还会那样做吗?
既定事实又怎么能经得起虚设的拷问。既已选择了自己能承受的一种后果,又何必去胡思乱想另一种八竿子也没够过来摆在眼前的可能呢。
好似蝴蝶效应一般,成希与凌灵关系开始舒缓的同时,绪昕也在无奈下发出感叹。
“近来看看章玲玲和尤丹,她们似乎和好了。但这下好了,我们为了她,把同许多人的关系都弄得很尴尬。她倒是抽身抽得快,可也不顾虑顾虑我们!”说着说着,她竟有气从胸口出,不喷薄而憋死的态势。
成希叹了口气,“哎,话是这样说,我虽也同意。不过这似乎是迟早的事。只是大家这下有点难收场。你们看啊,这些日子算下来,毕竟也有好长好长的时间了吧。隔阂已深,挽救也需要好长一段时间。”
“呵,我们到底是来学习的还是自找麻烦的啊。”文利不由得感慨。
谁知道呢。社会标签那样鲜明,我们的第一要务就是学习。只是莘莘学子都不大明白究竟学习的是什么东西。应试制度?知识?品格?
成希后来隐隐有些体会。兴许就是,在制造问题、自找麻烦后,还有信心、勇气去面对一塌糊涂的自己,且不鄙视、不嘲笑那样糟糕透顶却天真良善的自己。反而越发疼惜与艳羡。
因为,任意一个或工整或有形的“好”字,都是由凌乱潦草的一笔一划,经过反复拼凑,才呈现的,一个人最满意的“好”之状态。
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茹素来,我酒肉大餐,甚为畅快。是也。
许是年级组考虑到期中考试后初一年级新生人心比较松懈,下发了一个关于“感恩”的主题策划。每个班得上交一个节目。评分制。
二班学生,轮到真正出谋划策时,噤若寒蝉。文娱委员文念和班长黎芮只得私下商讨,好容易写出一个小短剧。成希、凌灵积极响应。最终短剧人员由凌灵、成希、文念、黎芮组成。
凌灵饰任性的女儿,成希饰含辛茹苦的母亲,文念饰餐馆老板,黎芮旁白。
自习课时,四人便会抽出部分时间排演。火候差不多时,她们自行去办公室报到,给班主任过过目,定定心神。
哪知凌灵演着演着,真入了戏,哭出了泪。成希瞪大双目,那一刻简直沦为她的小粉丝。因而第二次再在办公室彩排时,凌灵没能哭出来,成希还调侃她:“咦,这次你怎么不哭了呢,不敬业啊你!”
众人齐齐笑出声来,班主任也笑,“好了,现在看你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前段时间还闹别扭,这下两姐妹又和好如初,还是这样好。”
还能不能回到最初,成希不敢妄下判断。谁都明白,纸皱过,便不再平坦。
虽然两个女生都有感恩对方的事,但争吵时,未必记着那些好。
那还是才进入新学期的时候。凌灵作为英语科代表,晨读时带领大家读课文。教室里坐满了人,朗读声音却寥寥无几。调皮的男生不肯配合,拉帮结派搞沉默。其他人音量小,带动不了整体。成希视凌灵为旧友,见状定当相帮。同时也是一贯行为。便大声开口朗读,这才给凌灵带去些许宽慰。成希以为这丝毫不是个该记挂的事儿。可某次凌灵命题作文里,就写了这件事,自然也写了她。那时候成希很是诧异。自己平常之举被大肆表彰,受宠若惊而心有余悸。她也说不出为何。也许正是这样的潜在因子,“内战”爆发后,她恍然明白了些什么——原来她只是害怕自己有一天做不到平常那样。某一天,她也会在凌灵驾驭不住场面时,缄默不言。
至于成希对凌灵的感激,来自运动会她被迫跑两百米。前一天她许是喝了过期的牛奶,导致第二天跑后肠胃一直不太舒服。午饭也吃不下,不一会便在垃圾桶旁吐了。是凌灵和古钰搀扶着面色苍白的她,也是凌灵更为细心的照顾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又准备好面包以备不时之需。最后是两人陪她到校外喝了一碗热乎的白米粥才缓和过来。成希大多时刻都记着,只后来情绪上来,那些好通通忘了。
这样一想,“成长”对她们做了什么。总是做多错多,悔恨也来不及,道歉也太迟,便要看你方唱过你的苦乐,我则站在自己的舞台吟那意想不到的甜酸。
苦乐的主人公,凌灵小女孩正在台灯下埋首写作业。
母亲成希端来牛奶:灵灵啊,先喝杯牛奶吧,待会准备吃晚饭了。过会再学习吧。
小女孩不知怎的,竟发起火来:作业本来就多,不是说了您别随随便便打搅我学习吗!怎么不听啊!
母亲仍是温柔的:你要劳逸结合啊。妈妈知道你压力大,但也不能弄坏了身子啊。
小女孩反手将盛满牛奶的玻璃杯推开: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我现在很烦躁,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您别干扰我!
母亲来不及反应,杯子落地,碎得不堪入目。她有了怒气:妈妈现在迁就你,你就是这样的态度对待妈妈吗!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想自己飞了是吧。有本事自己出去啊……
小女孩火冒三丈,咬牙切齿打断母亲的话: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
她摔门而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忽而肚子咕咕叫,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同母亲吵了架,又哭过,也走了漫长的路。早饿了。
她来到一家餐馆,叫了一碗白米粥,就着咸菜囫囵下去。可吃到一半,她又开始呜呜咽咽地抽泣。餐馆老板见状,忙坐在她身边,关切起来。
小女孩深受感动:谢谢老板!老板你真好,你家粥也很好喝,咸菜也好吃……
老板经过同她的交谈,了解了大致情况,语重心长:小妹妹,你看啊,我只不过给你吃了这一顿饭,同你说了这一回话,你就这样感谢我。那你的妈妈呢?她每天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同你说那么多关心你的话,你就不应该感谢你的妈妈吗?
小女孩若有所思,擦去了泪痕。
老板见她如此,又道:她现在指不定怎么担心你呢?也许正满大街找你,也许守着一屋子热腾腾的饭菜等你回去。小妹妹啊,回家去吧!
小女孩如醍醐灌顶,点头如掏蒜,飞奔一般跑回家。
母亲把桌上的饭菜热了又热,一会在家门口徘徊,一会又看看她也不太明白的小女孩的习题。恨自己不能替女儿分担什么,又说了那么重的话伤孩子的心。当她看到小女孩回来的那一刻,几乎跑着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母亲焦急道: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妈妈很担心你啊。
小女孩嗓音沙哑: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顶撞您了。
母亲摸着她的头:傻孩子,妈妈怎么会怪你呢。妈妈也有错,妈妈也向你道歉!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饭菜又凉了,但二人的心,暖暖的。这样一种暖,大概就叫做“感恩之心”吧。
剧终。
众评委老师鼓掌。成希环顾四周,竟真有个别老师拿着纸巾拭泪呢。可她觉着,这样稀松平常的母女桥段,不是司空见惯了吗,不应有免疫力,不再被“骗”了吗。
最能引发共鸣的,自古以来皆如斯。十三岁的成希只是不懂,“共鸣”的力量。
班主任还在继续她的“舞台”。成希听她念着:“……她的睫毛同普通孩子不一样,是倒着长的。稍微长一点,便会扎进眼里,刺得她生疼。也看得我更加心疼。我宁可承受苦难的是我,而不是她……”
这或许是班主任亲手写她的真事。成希他们都知道她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她写的,应该是她的女儿吧。
其实班主任后面念了什么成希并不记得,只记得那时看着这样一个有血有肉,又有泪的女人,并不是作为谁的班主任,而是作为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女儿的母亲,在那个时间里,在那片空地,熠熠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