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格外凄厉，仿佛把婆罗江都映红了，仔细看，不是映红，是被血染红了。
冷月拖着长长的剑，失魂落魄地沿着江边走着，剑划在青石板上，发出渗人的咯吱声，一如这个夜晚。
这把剑真的很长很长，比冷月还要长，乍一看这画面，带着一股滑稽感，但是看到冷月冰冷的脸，再加上剑身上滴着的血，你不会想笑。
一个时辰前，冷月终于杀死了冷血，把他大卸八块，丢进了江里喂鱼，想必是很美味的，冷月嘴角露出了微笑，月光洒在她年轻稚嫩的脸上，显得很天真，如果忽略她身上的血腥味的话。
冷月是冷阁的杀手，金牌杀手，金银铜铁里排行第一，这个名号和她十五岁的脸并不相称，可是冷阁里的人都知道，不要去试冷月到底够不够格当一个金牌杀手，因为只有阎王会告诉你答案。
冷血是冷月的师父，曾经的越阶杀手，现在的死人。
在冷阁，铁升铜，杀百人，可武者可常人;铜升银，杀百人，皆武者;银升金，杀千人，皆为高手;越阶，杀宗师，或，越阶。
是的，现在冷月就是一个越阶杀手了。
越阶杀手除了冷阁阁主可命令外，其余时间都是自由的，自由，这个词简直能令所有冷阁成员颤栗，虽然这自由并不是真正的自由。
所以，所有的越阶都要随时面对金牌的暗杀，如此，才能强者愈强，保冷阁永兴。
银铜铁是不能挑战越阶的威严的，当然，想死没人拦着。金牌杀手想杀死越阶难如登天，往往被反杀，因此杀人之前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
至今为止，冷月是第二个杀越阶成功的人，第一个，就是冷血，这是对强大的师徒。
冷月，想要……越阶吗？这是冷血死前最后一句话，他没有露出一丝责怪的神色，只是因为痛楚蹙起眉头。
回答他的是冷月勾起的嘴角，自由，自由是什么，有冷血这么个强大的师父，没有人敢来招惹她，再说，经过十年前那个晚上，她不知道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那天，娘很伤心，外公去了。
那个夜晚，月光温柔，花园里的夜来香散发着香气，娘抱着冷月，不，不是冷月，那时候她叫小蝶，娘抱着小蝶，走过游廊，又穿过拱门，小蝶记得，风吹乱了娘额前的头发，落在脸上微微发痒。
五岁的小蝶已经很沉了，娘抱着有点吃力，花妈妈想要接过小蝶，娘只是不肯。她把小蝶放在床上，温柔地哼着曲儿，带着江南人独有的软和。小蝶睡着了，娘才离开。
惊醒小蝶的是花妈妈凄厉的惨叫声，一如今天凄厉的月光。
她胆战心惊地爬起来，悄悄打开房门，往外窥探。
外面什么也没有，好像突然寂静下来。
小蝶不敢出声，越过门槛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被什么绊倒了，只见绊倒她的是一具尸体，却是花妈妈的尸体，“啊……花妈妈……”小蝶叫了一声，又惊又惧，眼里淌下泪水。
花妈妈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带着不敢置信，她的脚还朝着小蝶的院子，似乎要来保护她的小小姐。
爹，娘，你们在哪儿啊……小蝶顾不得花妈妈，匆匆往前院跑去。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娘死在床下，身下氤氲着一滩血迹。
她的表情和花妈妈如出一辙，带着不敢置信，还有悲伤。
爹，不见踪影。
小蝶木然地看着娘的尸体，似乎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境况代表了什么。
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一室寂静。
“喂，小家伙，要不你跟我走吧？”与声音一道进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黑衣黑裤，只露出一双眼睛，幽暗如深渊。
小蝶木然不动。
“别吓傻了吧。”少年拿手在小蝶面前晃了晃，看她没有反应，想了想就把她挟在腋下，走了出去。
少年就是冷血，他把小蝶带回了冷阁，给她取名冷月。
他告诉她，他只是路过，听到惨叫声，一时好奇进了她家院子。当然，一个杀手好奇是很奇怪的，只是，刚刚完成任务的他，突然就好奇了起来，仿佛冥冥中的注定。
冷血身为最年轻的越阶杀手，多的是出色的杀手愿意拜在他门下，却看上了这么个小姑娘，收为弟子。
冷血虽然叫冷血，却并不冷血，或者说，只是对冷月不冷血。
他教给冷月所有杀手该学会的技巧，还教给她不该学会的，比如，爱。
或许杀手的生活太冰冷无情，他爱上了这个自己捡回来的小姑娘的纯真。
他对她倾囊相授。
冷月知道他爱她的天真，她在他面前表现出不同于杀手的懵懂，仿佛不谙世事，冷血迷了眼，看不到她眼角的冰冷和漠然。
他不知道，有一天，冷月的爹找到了她，告诉她杀死她娘和花妈妈的就是冷血。
“小蝶，你可一定要原谅爹啊，要不是爹跑得快，肯定也被冷血这个杀人魔头杀死了，爹不是故意抛下你不管的。”爹憔悴了很多，抱着冷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蝶，你娘死得好惨啊，你一定要为她报仇啊。”爹声色俱厉。
冷月对她爹深信不疑，虽然冷血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这个风流浪荡子，杀了她娘还敢收她为徒，不过是色欲熏心。
冷月是冷血见过最有天分的杀手，第一次杀人时，她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仿佛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
这是一件多么矛盾的事情，他爱她的天真，却又教给她杀人。
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件事，她杀人，却不觉得自己在杀人，多么残忍的天真。冷血看着冷月杀人。
直到，婆罗江畔，她的剑插入他的胸口。
她还是那么天真，懵懂的脸似乎不知道自己杀了自己的师父，似乎只是为了越阶。冷血临死前，还是爱她的天真，为了越阶，多么天真的理由。
冷月走了很久很久，她心里没有报仇的快感，昔日种种，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身为金牌杀手，她从没遇上过生命危险，她知道，冷血就是站在她身后的保护神。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保护神了。
他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教她杀人最快的剑，她就是用这一招，杀了他。
记忆纷至沓来，全是冷血。
不，不能再想他了，我为娘和花妈妈报了仇，我应该高兴，我应该告诉爹这个好消息，对，爹，我去找爹。
冷月飞快地跑了起来，她跑到城南一户住宅外，看着余府两个字露出微笑，她还有爹呢。
冷月轻轻一跃，就站在了墙头，刚准备跳下去，她听到了爹和人说话的声音。
“老爷，冷血今天真的会死吗？”一道娇媚的女音。
“当然，宝贝儿，我还骗你不成，这会儿他应该死了，冷月说子时一到她就会杀了冷血，现在丑时都快过了。”子时，正是冷月看见娘亲尸体的时候。
“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杀了这小蹄子？等她发现自己杀的不是仇人而是恩人，麻烦就大了。”
“不着急，没了冷血，杀她还不是手到擒来。再说了，她不会知道的，一个越阶的用处大着呢。”
“老爷可别舍不得这个女儿啊。”
“呸，谁是她爹，水云这个小贱人，怀了孩子嫁给我，当我是傻子，要不是为了她的钱，我才不娶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水云，就是冷月的娘。
冷月觉得很冷，真的很冷。
原来，他真的只是路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