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四月春风习习的黄昏,青草绿过一小片,白云散漫,天空自北向西到南,由蓝变白变黄再变蓝。一个月前的我站在这里悲悯惆怅,失望彷徨,觉得别人活的都比我好,觉得自己百无一用。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又站在这里,看到开阔的天和云,只觉得平静,轻松和坦荡。一种“野辣辣的情歌就唱到了天亮”的坦荡。
艾伯林悖论:
一个炎热的夏日,得克萨斯有对夫妇和妻子的父母在一起玩骨牌。这时候岳父说: 我们去艾伯林吃个饭吧。 妻子说: 听起来不错啊。 丈夫心里有些打鼓,天太热,为什么跑那么远去吃饭?可是他怕说出来显得不合群,于是说: 我没问题,看你妈妈愿意不愿意了。 他的岳母说: 我当然愿意了。 于是大家沿着尘土四起的土路,挥汗如雨地赶了过去。到了那个餐厅,发现食物极其难吃。
回到家,所有人都累坏了。岳父假作客气地说: 还不错啊,是不是? 这时,其他人终于爆发了。岳母说她其实想待在家里,可是看其余三人兴致这么高,就不想扫兴。丈夫也说他不想去,是为了取悦其他人才去的。妻子也说自己是违心答应的。这时候老岳父说,他哪里是真想去啊,是怕大家闷,随便提议一下的,没想到大家兴致都那么高,让他骑虎难下了。
就这样,四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为了别人,舍弃了自己的喜好,结果却是个个都不开心。
小时候,我是一个家庭的中心。亲人宠着爱着教育着,即使不能如愿失意的时候,会有人站出来哄我,站出来安慰我,给我讲不能如愿的道理。虽然我听不进去。
大了些,我是自己整个人的中心。我还是会有不能如愿,我拉长了脸,插着腰,斜着眼,等人站出来哄我,安慰我,给我讲不能如愿的道理。可是没任何人来。久而久之,我不再时时以自己为中心,知道了要理解别人。
再长大,很多人都成了我的中心。我要劝说父母别为我工作操心,要哄骗妻子早安午安晚安过得开心,要和朋友处好关系摆出两肋插刀的决心,要装做很投入很热爱工作让领导对我有信心。怕不能如人所愿,我哄别人,安慰别人,给别人讲不能如愿的道理。忽然惊觉这几年,过得格外累,格外不真实。
陪岳父去完艾伯林后,我觉得我们一家人做了一个极其傻x的决定。我想,顾忌别人想法很多时候都是应该的,但是也要保留自己的真实。
现在的德克萨斯,秋高气爽。往后的日子里,我摒弃了很多顾忌和为难,保留真实的思考方式让我的生活也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
这周末,我和妻子岳父母一家人又驾车去了艾伯林,我们没有再吃那家餐厅,而是动手做了一次丰盛的野炊,听着一首California dreaming彼此畅聊的时候,夕阳格外浓烈,而我们也像是和艾伯林这个地方,完成了一次美丽的冰释前嫌。
过度的自我关注
在读者2016年第3期看到了一篇文章,题目叫《总在最慢的队伍》(作者/猫乱):
问:为什么在超市排队,我选的队伍总是最慢的?
答:大多数时候不是你真的运气不佳,只不过是你总对倒霉的事情印象深刻。
“我发誓,隔壁队伍的红衣美女在我排到一半的时候才出现,可是人家现在已经结完账走人了,我前面的前面的那个大妈却还在数硬币。为什么我总是如此不走运?”
心理学家会搬出“普遍受害者理论”来解释这种现象。当你所在的队伍走得很快时,你的注意力多半集中在前方的目标上,自然也不会对排队留下太多印象。而如果你不巧排在了一支慢队伍中,你就没法抑制“怎么这么慢”这个念头了。若心急又找不到什么事情来打发时间,这个念头就不断地被强化。结果就是,你觉得自己总是最倒霉的那个。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以及大学,活在象牙塔里这么多年,我养尊处优,韬光隐晦,厚积薄发。我的课桌上学鲁迅先生刻了一个“早”字,我在床头上贴着蒲松龄先生的励志名句:
“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川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屠龙的少年在哪?我就是屠龙的少年,身上散发着光和热。
高晓松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大学毕业签工作,我毅然决然选择了远方。
果然,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还有远方的苟且。
工作以后,象牙塔里的一切幻想都被生生地剥离。我急功近利,渴望认可与光荣。因为陡然背上了成家立业的生活压力,因为被束缚,对自由有着格外浓重的向往。那些潜伏在业务认知以外的暗流,也让人真正产生对现实无知的恐惧。三十岁了一事无成。我质疑自己,埋怨他人,迁怒父母,施苦妻女,唾弃世道,怨恨命运。
在人落入失意沮丧的深渊后,常常忘了如何快点走出来,而是沉溺于对命运的嗟叹,对路人的谴责,以及对自己的悲悯同情之中,无法自拔。
光和热都快记不得是什么了。直到我老态龙钟,深渊里的条件再也无法支撑我基本诉求后,我才慌乱的四处寻觅出口。
等到我爬出深渊,我才发现,不过是一两天的行程,我却在一直矫枉过正,抵赖推诿,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多年。
活的侥幸,在我坐在崖边看着深渊久久不愿离开时,妻子竟夸我固执得像个屠龙的少年。
“慢”的好
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我气急败坏,我咧着嘴骂娘。
晚上躺在床上,看完一遍朋友圈,朋友们都过得特别快乐,微信朋友圈反而提醒着我是站在这个圈外,自己连有病呻吟的颜面都没有,怕带去了负能量,惊扰了他人。
好心朋友劝我努力积极阳光,我目光凝重,一句话都不想说。劝人的伎俩多容易谁不会啊?你们就这么自在地站在干岸上,未曾有过或者有过也早已失去了光和热,你们假装出热爱生活的高尚样子,背负着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名义,你们没有骨气,你们甘于平庸,还要教唆我学着向现实妥协。
我痴迷这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戾气,这种固执让我有棱有角,我也为这种有棱有角感到格外骄傲。不齿于圆滑,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小时候很讨厌的一类人,我横刀立马,把自己活成很多人都讨厌的那类人。
有一天,春光明媚,云卷云舒都是风自由的模样。我像那个忽然从崖底爬出来的三十岁男人,回望身后一串浅薄的脚印却笑不出声。
风很慢,我把两步分做三步。看慢下来的天,慢下来的云,我收起劣性,在夕阳里哼唱着夕阳无限好,在黄昏里吟诵着已是近黄昏。
慢是在困意里伸着懒腰起床看到的晨光,慢是不经意里发现让自己愤怒的人也很好。
慢是叼个稻草游手好闲,慢是体谅别人这样做也有这样做的为难。
慢是与自己更坦诚的对话,慢是平凡琐碎里看到了人性的曲折幽深。
慢是在尿尿的时候一高兴就可以在黄土地上画个圈。
以前的时候,我特别希望我一辈子轰轰烈烈,自由快活。在死后,对这个世界只云淡风轻的说一声:我来,我见,我征服。
站在四月春风习习的黄昏,青草绿过一小片,白云散漫,天空自北向西到南,由蓝变白变黄再变蓝。慢就是如今让我再给自己想个墓志铭,我只能蛮不好意思的写下:
我来,我见,我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