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了黄老。
其实,我们都称他为老黄。
老黄是我们高中的文科数学老师,当年的成中,说起老黄来,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翘起大拇指,原因无他,他实在是太强了!他能让文科班的数学立于不败之地,在每次的全市排名中遥遥领先,市均分甩第二名的学校十分左右。最初进校在展板前读到老黄的简历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很膜拜了:各种荣誉加身——国家级的、省级的、市级的,林林总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正式开始高一的学习后,虽然老黄并没有教我们,但是我还是感受到了他的魅力。那时我当着数学课代表的小闺蜜,总有各种各样的机会随她去数学办公室,常常会碰到毕业返校回来看老黄的学生,那些学长学姐们带着大学生的自信与骄傲,和老黄笑谈着,意气风发地讲述着他们在大学的经历,以及老黄教给他们的可以伴随终身的良好习惯。
真正亲自感受到老黄的教学魅力,是在高二分班他教上我们以后。他的教学手段绝对个性、教学方法绝对独特,在我前十年的数学学习中是没有遇到过的。对于把数学当做头号敌人的文科生来说,上数学课应该是犹如在油锅上煎熬着的,可是在他的讲解之下,数学居然变成了一门那么有意思的学科,渐渐地,数学课成了我们每天最期待的课,渐渐地,数学课成了我唯一不会想“逃避”的课。因为,我觉得,少上一节老黄的课,哪怕是自习,都亏得慌!可以说,老黄靠着他的教学魅力,成就了当年的我们!因为对一个文科生来说,数学成绩高,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说实话,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我被老黄的开学第一课给整懵了,他站在讲台上,脊背挺直,手背在身后,不苟言笑,严肃的嘴巴一开一合,罗列着一条条数学课上大家应该遵守的规矩,在余光瞟到某位同学做小动作的时候猛然大喝了一声,严厉地批评了那位同学,声音之大、语气之凌厉,让我们在座的每位同学都感到心悸,有的女生甚至都吓得飙出了眼泪。那一瞬间,我目瞪口呆:这是老黄吗?这是那个在办公室和老师们、和返校的学长学姐们和气交谈的老黄吗?这是那个笑容和煦、被邻居们一致称赞具有绅士风度的老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后来想想,如果没有第一节课的“下马威”,我们班不会带着那么好的数学成绩毕业。
是的,老黄是我的邻居,他住一号楼,我住五号楼,在第一节课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小区碰到老黄,都会下意识地想躲一躲,可老黄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候还跟我妈妈说:丹丹数学挺好的,不用我多操心,她还可以帮我辅导学生呢(其实他是叫同学们借我的笔记本、改错本去复印)。听说,小区里的人认识老黄,最初是因为师母,师母身体不好,早早办了病退,春天爱在楼下坐着晒太阳,老黄工作回来,总会和师母一起坐在楼下,和邻居们聊聊天。有时候还会跟着师母一起出去买买菜,遛遛狗。遇到周末的时候俩人总爱在小区一家简餐厅一起吃饭。我遇到过几次,吃饭的时候,两人眼睛看着对方,说说笑笑的,无比融洽,又无比温馨,有时候黄老还会故意逗师母,然后听着师母的嗔笑漾起幸福的微笑。饭后一会儿,老黄总是倒两杯水,从包中拿出药,亲自放在师母的手里,看着她吃下去。午后的阳光暖暖的,从落地窗户打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尘也好像开出了许许多多的小花花儿,一派幸福融融的景象。
但,幸福的故事没有一直继续下去,大一那年暑假的一个周末,我到简餐厅边喝下午茶边和老板娘聊天,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定睛一看,是老黄。我刚要过去打招呼,老板娘拉了我一下,看了老黄一眼,面上显出一分迟疑。我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在小区里的时候一向跟老黄形影不离的师母没来。老黄面无表情,直愣愣地走往那张他们惯坐的桌子旁,高大的身影较以前竟然有些佝偻,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他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半晌不发出声响。老板娘走过去,放了一壶水。老黄呆了一阵,动作缓慢地倒了两杯出来,一杯放师母惯坐的位子旁,一杯放自己面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颤巍巍地拆开,抖着手放了几片在师母的水杯旁,嘴唇翕动着,好像在说着什么。店里忽的暗了下来,窗外,云层遮住了太阳,投下一片阴影,窗内,老黄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寂寥、那样的孤独。在一阵心悸中,我仿佛看到了老黄脸颊上滑落的泪水。我猛然看向老板娘,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师母走了。
大二那年的寒假,我在小区门口碰到了老黄的儿子,从他口中得知,老黄病了,每天躺在床上,抱着师母的枕头,手里时常摩挲着师母的照片,经常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直到我返校上学,都没在小区见过老黄。后来的后来,我没有参加老黄的葬礼,我害怕,我无法面对那个上课时候意气风发、批评学生的时候活力十足、下课了边穿长风衣边系带边潇洒地走出教室的那个黄老躺在灵堂里,我更无法面的的是:我在老黄身上看到了幸福的爱情故事,却也看到了情深不寿。
又到教师节,我仿佛又看到了老黄穿着黑色风衣,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一包作业本潇洒走向校外的身影,我一直觉得,老黄每次下课立马离开,都是为了早点回家去看师母。
愿你们下辈子还能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