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周末,一天又一天地考试,一遍又一遍地模拟。钢笔的摩擦声,紧张的呼吸声,反而令教室显得非常安静。这时,有人站在了教室门口,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来。起初,臧承吾并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变化,但周围微妙的情绪使得臧承吾抬起了头。陈世哲正在自己的座位上收拾,把各科教材一本一本地往书包里塞。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书包里装不下来了,于是双手又抱起一摞。大家沉默不语,听见椅子被推进课桌的声音,接着教室后门被轻拉扣上。就这样,那人离开得像个小偷。
臧承吾扭头朝窗外望去,只见何叶正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脸上写满了迷惑与不解。难道就这样了吗?臧承吾读懂了何叶的心思,可无论是谁,也改变不了陈世哲所做出的决定,以及他离开的事实。也许何叶想要挽回什么,可都只是徒劳啊。
他没有临阵脱逃。
要让陈世哲知道,他没有临阵脱逃!臧承吾朝何叶点点头,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他坐端身子,吸引到了韩懿的注意。
走出教学楼的陈世哲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十一班所在的教室,大家都在考试呐。陈世哲挤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整理了一下书包的肩带,依依不舍地迈开步伐。
“喂!”
休学生循声仰望,趴在走廊上的曾是全班最笨的家伙,他正朝着自己傻笑。陈世哲举起手中的课本,遮挡斜射过来的阳光,大声回应着。
“啊?”
“要走啦!”
“不然呢?”
陈世哲一只手臂夹住课本一只手臂朝向天空挥舞,而何叶也犹豫着做出同样的动作;目送陈世哲消失在建筑物的边缘,何叶失落地转过身,惊讶地发现全班学生都堆挤在教室的门窗上。臧承吾和吴蓶娜满脸期待地紧挨一起,而旁边的韩懿也冲何叶投去肯定的眼神。
校门就在前方,陈世哲淡然地走了过去。忽然,一个男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追来,在后面大声喊道。
“喂!”
陈世哲吊儿郎当地跨立在校门口,满不在乎地转过身,“啊?”
“我们六月见吧!”
“快滚回去考试吧!不要浪费时间,笨蛋!”
被这么呵斥一通,窘迫的何叶只好无奈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同学消失在校门拐角。车水马龙的道路乱中有序,行人和树木模糊不清地连接成影,熟悉的街景参杂了陌生的成分。一步两步三步,陈世哲往医院的方向走去;一滴两滴三滴,汹涌的泪水浸湿了他抱在怀中的课本。
颤抖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干脆彻底咧开,狼狈不堪地哭个痛快。陈世哲边走边哭,泪中带笑地回想起这几个月以来和大家并肩作战的时光,心中充满了不甘与遗憾。走着走着,陈世哲忽然拐进街边的小巷,躲在一个斑驳的垃圾箱后面仰头痛苦。泪水从他微红的皮肤里渗透出来,顺着抽搐的嘴角蜿蜒而下,咸咸的凉凉的。
不要放弃!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突破痛苦的折磨后,陈世哲内心的呐喊愈发猛烈,课本被搂抱在胸前,紧紧的死死的。他清楚地知道,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可以改变自己,改变生活——但不是现在。还需要忍耐,仍需要等待,当机会再次到来,自己便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挑战。
来到医院,陈世哲在走廊上坐了好一会,才起身进到病房。平躺着的陈迅平刚从休息中醒来,看见儿子把书包和课本放在一边的椅子上,他想要说话,可无力的嘴巴怎么也张不开。就这样,陈迅平努力睁大沉重的眼皮,竭力把目光集中在儿子身上。他太虚弱了,浮肿的眼睛只能看见儿子的手腕,他很想瞧瞧儿子的脸,但自己做不到。
“爸。”
他在叫我。就连移动眼球,陈迅平也觉得奋力,他瞥见儿子就站在床边,不近不远,声音平静。
“爸,如果你再打我,我会离开你的,和妈妈一样离开你。听见了吗,爸,我会离开你的。”
陈迅平多么想告诉儿子自己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自己现在就想告诉他!可他做不到,即使羞耻令泪水在眼眶堆积,而后崩塌似地滚落下来,自己也无法张嘴发出一丝声响。这个可怜的也被痛恨的男人,被剥夺了道歉的权利,赎罪的惩罚。我什么也不是了!自己从别人口中的窝囊废,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窝囊废了!陈迅平哭得悲凉,这是他身体仅有的力气。
有人用纸巾擦去了陈迅平的泪水和鼻涕,是他的儿子,在仔仔细细地清洗衰老的脸颊。无法得到原谅的悔恨才能使人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便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必须学会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