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不起的盖茨比》有感(二)
布坎南先生用宽厚的手掌一拂,不仅拂过低洼的意式花园、香气袭人的玫瑰和短鼻子游艇拍打的浪花,还拂向俺心头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种种探测。
第一遍刚读罢,俺就一发不可收拾,已将图书馆收藏的另外三个译本全都借齐,并且购得英文原版,打算要潜心研究一番。这不,才研读几个章节,胸中就仿佛有某种东西在萌动,不吐不快,所以迫不急待地要先记下来。
为了篇幅,只好断章取义,仅挑一段,对比不同译者的翻译,以此炫耀原作的美妙。有对比,不一定非得有伤害,倘若能不给译者带来不便,生活就太美妙了。罢了,斗胆大言不惭地以悦己之名,先简单摘抄这段原作。
I decided to call to him. Miss Baker had mentioned him at dinner, and that would do for an introduction. But I didn’t call to him for he gave a sudden intimation that he was content to be alone—he stretched out his arms towards the dark water in a curious way, and far as I was from him I could sworn he was trembling. Involuntarily I glanced seaward—and distinguished nothing except a single green light, minute and far away, that might have been the end of a dock. When I looked once more for Gatsby he had vanished, and I was alone again in the unquiet darkness.
接下来,俺将引用四种不同译文,很简单,简单得就跟抄作业一样,罗列完之前不做任何修改和评论。另外,为避免像盖茨比一样被——咔嚓——你懂的,在此坚决不披露版本和译者信息(读过的老师们自然明白)。
译文一:我决定向他打一声招呼。刚才吃晚饭时贝克小姐提到过他,那可正好用来作自我介绍。但是我没有和他打招呼,因为忽然间他给我一种感想——他不愿有人打扰他——他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朝幽暗的海岸伸出双臂。虽然我离他很远,我十分肯定他在颤抖。我不由向海边望去,那里除了一盏绿色的灯之外,什么也没有。灯光微弱又遥远,也许那是一个码头的尽头。等我回头再来找盖茨比时,他已经消失不见了。在这不平静的夜色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译文二:我决定跟他打声招呼。贝克小姐在晚餐时提到了他,我可以用来作自我介绍。但是我没有,因为他突然做了一个动作,仿佛在暗示他正沉浸于独处中——他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朝着幽暗的海水伸出双臂,尽管离我很远,但我敢肯定他在发抖。我不由地朝海面望去,那里除了一盏绿灯,什么也没有。它渺小而遥远,或许是在码头的尽头。当我再去看盖茨比时,他已经不见了,我又独自坐在这不平静的暗夜中。
译文三:我打定主意要招呼他。贝克小姐在吃饭时提到过他,那也可以算作介绍了。但我并没招呼他,因为他突然做了个动作,好像表示它满足于独自待着,——他朝着幽暗的海水把两只胳膊伸了出去,那样子真古怪,并且尽管我离他很远,我可以发誓他正在发抖。我也情不自禁地朝海上望去——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一盏绿灯,又小又远,也许是一座码头的尽头。等回头再去看盖茨比时,他已经不见了,于是我又独自待在不平静的黑夜里。
译文四:我决定跟他打声招呼。刚才晚餐时贝克小姐提过他,正好可以作为自我介绍的引子。但是我并没有叫他。他突然露出想要独处的意思,只见他双臂想要往前伸,仿佛想触及黝黑的海水,姿势相当古怪,即使我离他那么远,还是可以看见他在发抖。真的,我发誓。我情不自禁地望向海边,在一团漆黑中,只见一盏绿色的光,那么渺小,那么遥远,也许是哪座码头的尽头吧。我回头去看盖茨比。他不见了,只剩我,在这骚动的暗夜里。
好了,抄完了,酒也喝醉了(原本没打算喝酒的,但引用实在是太轻松了),俺可以说说胡话了。
面前站着四位美女,时下大家都叫“美女”,这毫无问题。可若要挑选一位做媳妇,俺是有些不情愿的(没准四位俺都想要,你说呢)。算了,还是不说媳妇的事,老老实实作评论吧。
四种都是经典,好处当然不用多说,只需一读就能体会到,用不着俺在此推波助澜——俺这点波澜也翻不起浪花。
平心而论,俺喜欢译文四。更多仅就纯粹感觉上的读后感而言,或许可称之为节奏,但也有节奏之外的东西。其一,译文四更顺畅,这是整体的不同,也许逻辑上更紧凑,也许因为语气词,也许是笔者的个人偏好;其二,译文四句子更短,最长十三字,而其它三种均有近二十字的单句,句子的长短不齐影响了阅读;其三,译文四相对更准确,就拿“stretched”一词来说,只有它用了“往前伸”,而其它三种均用“伸出”,实则差别很大;其四,译文四既尽量忠实于原作,又非生搬语言习惯,不仅译了文字,而且译了语言习惯;其五,译文四用词更“活”,比如“he gave…… intimation”,其它三种分别用“给我一种感想”“仿佛在暗示”或“好像表示”之类的译法,但“露出”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反而更加生动。
尽管如此,译文一、二、三仍然有诸多可取之处。比如对“minute”,译文一的“微弱”就比“渺小”更贴切;又比如将“dark water”中的“dark”译为“幽暗”,要比“黝黑”更准确;再比如对“trembling”,译文一的“颤抖”就比“发抖”更细腻;还比如“seaward”被译为“海边”总觉得不如 “海上”更合语境,等等。
当然,还有一些地方,俺认为四种译法都有进化的余地。在此只举一例,就是“in a curious way”,几乎都译为了“奇(古)怪的”方式、样子或姿势——笔者查阅了几种不同词典,除了“奇怪”和“古怪”之外——韦氏词典还解释为“having a desire to learn or know more about something or someone”,而其它词典也有“好奇的”“稀奇的”“爱挑剔的”及“有求知欲的”等释义。所以,结合盖茨比所作出的动作和前后语境,俺认为此处“虚译”更美好。换句话说,作者想表达的是,盖茨比的动作是“想抓住或获取某种不确定的东西”,一如那“微弱的绿光”所象征的那样。
鉴于以上看法,趁酒未醒,“古怪”的感觉还未褪去,俺决定以一种更“想抓住某些不确定的东西”的方式来结束此文。那么,就请欣赏俺对这段文字的翻译吧。希望俺醒来不会后悔,并有勇气将自己的“胳膊伸得更远”。
我决定和他打个招呼。贝克小姐在晚餐时曾提过他,那正好作为自我介绍的引子。不过,我并没叫他,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露出想要独处的意思——他双臂往前伸出,伸向那幽暗的海水,仿佛要捉住什么,尽管离他那么远,我仍然能清晰感到他在颤抖。我情不自禁地,目光顺着他扫向海上——什么都看不清,唯有的一点绿光,也微弱而遥远,像是某座码头的一端。等我回首再寻他,他已消失不见,又只剩下我一人,在躁动不安的黑夜中。
哈哈,见笑了。
二〇一八年六月十日 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