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空气逐渐变凉,白天的余温随着落日渐隐。
七个士兵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朝着前线鱼贯而行,前进的每一步都艰苦万分。带步枪的押队跟在身后,空气里只有军靴踏进泥泞地里的声音。他们沉默地越过一条又一条战壕,穿过苦路曲径,蹒跚前行,走向前线那片冰冷迷茫的黑夜,走向马尸横陈、弹药四散的荒原。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的识别牌上写着编号2814,巴里艾伦。在这之前,他原本是联盟军的陆军中尉,绰号“红色闪电”,还因英勇作战而受过嘉奖。但是手枪走火伤了他的左手,因而被军事法庭以自残的罪名判以死刑。他的目光扫过战壕两边旁观的士兵,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孔挤在交通壕的一边,那些军盔下沾满泥泞的面孔上的无言目光,透过稀疏枝桠中的夕阳余晖,看着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第一线逶迤而去,目送他们逐渐走近,又逐渐远去。
跟在巴里后面的士兵还不到二十岁,他被吓坏了,一路上都在低声抽泣。这个小家伙因为和人斗殴而被认为蓄意损伤身体,军事法庭也判了他自残的罪名。冷风将树叶吹的沙沙作响,仿佛一首沉默的葬歌。七个人始终无言地前行,似乎已经对可见的未来低头认命。
巴里想起五天之前,差不多也是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他靠在窗户边上,拆开棕发青年寄来的信,上面写着——
想念你,我的太阳。
押送七人的威尔森带着十来个士兵,负责将他们送往名为“新月广场”的战壕执行死刑。虽然看上去冷酷无情,但他从心底同情这七个人。然而也仅限于此。威尔森心里很清楚,他能做的只有服从命令。坐在舒服的沙发里的指挥官们想借此杀鸡儆猴,可眼前这情形大概只会让对面的独立军兴高采烈。
他们到达“新月广场”时天已经黑了。负责这个战壕的中尉简单的核对了七个人的姓名和编号后叫部下替他们松绑,并分发了水和面包。中尉之前已经听说过巴里的事情,他走过去,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中尉注意到巴里的水和食物都没有动过,于是对他说,“你想吃点什么?就算上天入地我也给你搞到。”
巴里面带微笑,平静地摇摇头,低声说,“谢谢。”
中尉愣在那里没有再说下去。当他转身离开时,巴里忽然叫住了他。“中尉。”巴里说,“我能写封信吗?”没有哪条规定说不可以。中尉立刻从屋子里拿了一些纸和笔回来,然后又问其他人还有没有想给家人写信的。
时间是一九四四年七月。离圣诞节还有五个月。
巴里将纸铺在腿上,仔细想了一会才开始动笔。他比平时写的更慢,更专注用心。笔尖在纸面缓缓划过,宁静而忧伤。
“圣诞节的约定,我很抱歉。”
巴里将信交给中尉,中尉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上衣的口袋里。这个时候威尔森用疲倦地声音说,“我们该走了。”黑夜已经降临许久,远处隐隐传来炮火轰鸣的声音,他得趁着夜色将这七个人送到战壕外的那块无人区。
巴里的双手重新被反绑在身后,战壕上方的铁丝网有一处被弄出了个大洞,下面放着扶梯。一会他们就得从那里钻出去。云层遮住月亮,周围一片漆黑。
“真他妈的见鬼。”威尔森喃喃地说,“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空气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七人费力地爬出铁丝网。忽然,照明烟火在“新月广场”的天空中爆炸开,无人区被火光照的惨白,一片凄凉绝望,整个荒原上只有残垣断壁和折断成几截的参天大树。接着,机枪扫射的声音以及轰炸机掠过天空的轰鸣接踵而来。
chapter 1
布鲁斯韦恩的部队到达奥斯堡的时候,天气极度寒冷。被战争摧残的坑坑洼洼的乡村小道因为几天前的一场大雪更加坎坷。除此之外,万物都被埋在皑皑白雪之下,居民们不知道是已经撤离还是钻进了地下的防空洞里,整个小镇死一般的寂静。在确认没有联盟军以后,队伍疲惫地驻扎进小镇,并开始四下搜查。这时布鲁斯注意到不远处二楼的窗前有个身影一闪而过,于是他拿出手枪,小心翼翼地走上去。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他站在客厅的另一端看着破门而入的布鲁斯,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
“这里就你一个人?”布鲁斯环视四周,目光回到眼前的男人身上。
“没错。大概整个镇子里也只有我一个人。”男人耸耸肩,转身走进厨房,这位军官的表情仿佛被冻住一样,僵硬而毫无生气,“要来点茶吗,上尉?你看上去很冷。”
“谢谢。”布鲁斯在宽大的木质圆桌前坐下,屋内的热气让冻僵的双手逐渐恢复灵活。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继续狐疑地扫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其他人呢?”
“大部分死了。”男人沉默了一会,“幸存下来的一小部分也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为什么不走?”布鲁斯问。
男人将沸腾的热水倒进一只白色的瓷茶壶中,茶叶的清香开始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他一边将布鲁斯面前的茶杯倒满,一边平静地说,“任何一个地方都在打仗。在这里和其他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谴责。布鲁斯没有回应,然后他看到了书架上那只黑色的小提琴盒子。布鲁斯起身走过去,“这是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琴盒,里面躺着一只非常漂亮的小提琴。“你会拉小提琴?”
男人点点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军官,“你也会吗?”
“你是音乐家?”布鲁斯摇摇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躺在盒子里的小提琴。这让他想起美好而温情的童年时光,想起优雅动听的音乐从母亲的指尖缓缓流淌而出,想起父亲宽大有力的手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温暖的回忆让布鲁斯的表情变得柔软起来。
“不。”男人回答布鲁斯,“我只是个牧师。”
布鲁斯回头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克拉克。”男人说,“克拉克肯特。”
“我们的战地牧师死了。”布鲁斯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克拉克肯特,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新牧师。”
“这是命令,还是请求?”克拉克垂下眼,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有什么区别吗?”布鲁斯恢复了那种冰雕一样寒冷的表情,而桌上的红茶开始慢慢变冷。
“没有。”克拉克苦笑了一声,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不尽快拉上窗帘,再晚一些的时候,屋子里就会变得和外面一样寒冷。克拉克走过去合上小提琴的盒子,“我总可以带着我的琴吧。”
“当然。”布鲁斯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演奏过小提琴了,他怀念那些美妙的旋律。一切对布鲁斯来说太过遥远,遥远到他已经忘记那些平静的日子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他对克拉克说,“我会喜欢你的音乐的。”布鲁斯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克拉克还是在安慰自己。
凛冽的风不知什么时候肆意地刮起来,夹杂着冰粒像锋利的刀片划过肌肤。发旧的呢子大衣沾着泥巴和雪水,被冻的硬邦邦的,靴子很快也被冻透了,就连话语都被生生冻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迪克!”布鲁斯对着格雷森中尉喊道,“给他找件衣服。”
“是,长官。”迪克疑惑地瞥了一眼站在布鲁斯身后被冻得发抖的男人,他不明白军队里为什么会需要一个带着小提琴的男人。但他没有说出来。
“从今天起,他是我们的战地牧师。”布鲁斯说。
时间是一九四四年二月。
chapter 2
双方的战争陷入胶着的状态。巴里撤回后方驻地在那里大约只待了半个月,紧接着又被派往前线的战场。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此刻队伍正待在镇外破旧的广场内修整。巴里和其他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台阶上,六月的阳光将大理石地面晒的发烫。他出神地望着蔚蓝无垠的天空,飞机隆隆的声音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隐隐传来。
巴里想到了哈尔。现在他在什么地方执行任务?头顶上飞过的那些战斗机中,是不是有一架里是他?
巴里回到后方阵地的那一天,哈尔用一个热烈无比的拥抱来迎接他,那几乎让他喘不过来气。但巴里喜欢这样的感觉,这让他觉得他们都还真实的活着。因此,巴里也用同样热烈的拥抱紧紧拥住了哈尔。
“让我数数,你又新增了多少伤疤。”哈尔仔细地打量着巴里。
“那可够你数一会的。”巴里孩子气的笑起来,带着一点点骄傲,神采飞扬。
“圣诞节我们就能回家了。”哈尔兴高采烈地揽过巴里的肩膀,眉毛和他的嘴角一起上扬,“你准备怎么过?”
尽管巴里每一天都在祈求战争快点结束,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战争结束后,他要做些什么?他只想安静地过完下半生,没有战争,也没有死亡。
然而,战争真的会在圣诞节之前结束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明天他就死在战场上。谁又能预测这些未知呢?一切只有上帝知道。
因此,对于巴里来说,每一天都仿佛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他奔跑在生命的时间线里,在死神追上来之前,一分一秒他都不敢浪费。就像此刻,他把这当成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巴里长久地注视着哈尔,目光不愿从他脸上移开。巴里要将这一切都牢牢地印在脑子里:哈尔说话的音调,飞扬的神采,甚至是每一根头发的位置......
但哈尔却与巴里不同。在经历过如噩梦和地狱般的战场之后,他把每一天都当作全新的开始。他不断描绘着一幅关于未来的美妙畅想,让巴里不禁开始思索,或许他该停下来一会?
“我不知道。”巴里轻轻摇头。
“跟我走吧。”哈尔对巴里说。
军官的咒骂和士兵欢笑交织在一起,被初夏的微风从远处吹来。停在他们身后的飞机寂静无声,似乎也在静静聆听。一切忽然变得那么美好,那么平静。就像是他无数次期待和想象中的那样,普通又平淡的下午。巴里只觉得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别这么说,哈尔。巴里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我都快要爱上你了。他仿佛看见黑夜正逐渐散去,破晓的黎明已距离他们不远。巴里又充满希望和期待。
哈尔抬头望向际渺无垠的天空,光线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刻画成温柔的形状。“我喜欢飞行,有时候我甚至想变成一只鸟,永远不要落地。”哈尔说,“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更广阔,更美妙。没有束缚,自由自在。巴里,我真想带你一起飞行,不是为了任务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就我们两个人,一直飞出大气层,飞到宇宙里面。”
巴里顺着哈尔的目光看过去,他的未来又多了一件值得等待的事情。“总会有机会的。”巴里说。
“艾伦中尉。”莱特上尉的叫声打断巴里的回忆,他不情愿地睁开眼。
一九四四年六月。
离圣诞节还有六个月。
chapter 3
由于灯火管制,营地里几乎没有一点亮光。天空阴霾,夜色一片漆黑。克拉克仿佛在一个梦境里,朦胧的光线把梦境变得更加虚幻,而地上摇曳的树影却把梦境变得更加残忍。克拉克跟随军队已经差不多快四个月,这四个月里他见过的死人比他这辈子见到的活人还要多。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士真的能得到安息吗?克拉克不知道,但除了祈祷,他什么也做不了。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
克拉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然后依稀辨认出前面坐在树下的男人似乎是韦恩上尉。他走过去,在军官身边坐下。
“你晚上都不睡觉吗?”克拉克调侃地问。
“睡着和醒来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黑暗中布鲁斯低声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克拉克不想再谈任何和战争有关的话题,他们都受够了,他试着转移话题,“你喜欢小提琴?”
“我的母亲很喜欢。”布鲁斯说。
“你想学吗?”克拉克的眼睛变得明亮,闪烁着星辰的光彩。“我可以教你。”
“就算现在营地里允许你演奏乐器,首先,你得有把小提琴。”布鲁斯嘴角抽动,不但没感谢克拉克的一番好意,甚至话语间充满嘲讽的意味。克拉克的小提琴在一个半月前的某次战斗中被炸了个粉碎,想来他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找到第二把了。
“谁说一定要有琴才行。”克拉克感受到布鲁斯目光中的疑惑,情不自禁地扯出一个得意而愉快的笑容。“闭上眼,想象你现在拿着一把小提琴。”
布鲁斯没回应克拉克这个疯狂的想法。可是他的脑海里却全都是父亲和母亲的样子。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不是吗?”克拉克继续在一边鼓动。
“所以你准备用一整晚来说服我?”布鲁斯幽幽地看着克拉克。
“谁知道呢。”克拉克耸耸肩。然后,他听见布鲁斯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克拉克帮布鲁斯调整好姿势——在一把想象出来的小提琴上。布鲁斯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么荒唐而可笑的事情,而他擅长握枪,能精准冷静射击敌人的双手,此时却显得笨拙而僵硬。克拉克握住布鲁斯的手。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粗糙的军人的手,一双沾满鲜血而伤痕累累的手。克拉克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像触碰一件无价的艺术孤品,像触碰随时会清醒的梦境。
布鲁斯完全放松下来。他们将琴弓搭在弦上,秘密的乐章从看不见的小提琴里倾泻而下,和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黑暗中静谧地四散开来。他们听见了什么?是塔尔蒂尼的颤音,还是马斯内的沉思?克拉克真希望夜晚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而黎明永远都不要到来。
chapter 4
在克罗伊登的前线战场上,布鲁斯带领的营队遭到了联盟军的埋伏。
迪克格雷森中尉的连队被困在一处据点,子弹呼啸着飞过头顶上方,炸弹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爆炸开来。
“格雷森中尉,左右两翼的防线已经被击溃了!”年轻的下士费劲地大声叫着,声音被震耳欲聋的炮火声掩盖,“我们被包围了!”
“去他妈的。”迪克端着机枪一阵扫射,他转过脸冲身边的下士吼道,“去拿弹药来!子弹用光了!”
“我们得马上撤退。”下士以为迪克没有听清,再一次喊道。
撤退?他们能撤退到哪里去?迪克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形势,除非有援军出现,否则他们绝对没有突围出去的可能。他再一次冲下士吼道,“把弹药拿过来!”
“中尉……”下士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颗子弹穿过脑袋,在眨眼的瞬间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年轻的下士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切都随着他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迪克难过地看了一眼倒在坑里的小战士,而他的周围,还有更多这样的尸体。有的人甚至被炸的血肉模糊,鲜血和碎肉落的到处是。愤怒和绝望令的迪克快要窒息,他想大声喊叫,想冲出掩体将对面的那些联盟军全部杀个干净。
他想救援的部队来的再快一点。
另一边,杰森陶德中尉和蒂姆德雷克中尉的连队在敌军的袭击之下向森林深处撤退,但对方猛烈的火力极大地减缓了他们的速度。
“操!”杰森应声倒地,子弹击中了他的大腿,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里流出来。
“杰森!”跟在他身边的蒂姆德雷克中尉惊慌地叫了一声,立刻蹲下来慌乱地用手摁住杰森的伤口,但血仍不停的从他的指缝里向外冒。
“医疗兵!医疗兵!”达米安则一边大声呼喊医护人员一边试着从身上找出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
差不多半分钟之后,医生从远处匆匆赶来。这次战斗伤亡惨重,吗啡早已经用完,他给杰森的伤口做简单的处理之后,对蒂姆和达米安说,“我们要找辆车把他送到后方的医疗所,子弹打到了他的动脉。”
“这里到处都他妈的是联盟军。”杰森强忍着疼痛说,“你们都快走。”
“我们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的。”蒂姆打断杰森的话,“就算是扛,我们也得把你扛到医疗所。”
“别开玩笑。”杰森松开蒂姆的手,自嘲似地对蒂姆和达米安说,“我快和你们两个加起来一样重了。”
子弹雨点般密集的落在他们周围,蒂姆,达米安和医疗兵三人顶着枪林弹雨一路将杰森抬到安全的地方。他们将杰森在地上放好,医生开始给他输血浆,接着便又返回前线,那里还有更多的人再等着他。
“迪克还被困在里面。”杰森张着发白的嘴唇,吃力地说。
“我带着小队去支援他。”达米安刚站起来,却被蒂姆一把拉住。达米安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抢先说,“你得先找辆车把陶徳中尉送走,还得想办法联系上韦恩上尉,德雷克中尉。”
蒂姆沉默不语,目送达米安的身影消失在硝烟弥漫的森林中。
chapter 5
“格雷森中尉,我们的弹药快要用完了!”士兵冲迪克喊道。
救援就快到了。
这句话堵在喉咙,在看着一个又一个战友连接倒下之后,迪克说不出来。幸存的人越来越少,一切即将结束。这就是眼前的现实,他们已经等不到救援赶来了。迪克靠在掩体后面,看来他的好运终于走到了尽头。
隔了一会,等炮火不那么密集的时候,迪克从掩体中走出来,瞄准敌方的两个机枪手,干净利落地击毙了对面敌人。枪法保持了他一贯的敏捷出众,迪克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几乎是同时,对面飞来的子弹穿过他的胸膛,腹部和小腿。肺部的血液从嘴巴里喷涌而出,汇成红色的河流,世界以一种奇怪的速度旋转倒退,炙热的阳光将眼前照成一片白色,什么也看不见。
这次能拿到三枚奖章。
他的奖章终于可以比杰森,蒂姆和达米安加起来的还要多了。迪克想着,闭上眼睛。
蒂姆在林中找到了军车,他将杰森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后方的医疗所。所谓的医疗所其实是镇上的一间教堂临时改造成的,而且那里早已人满为患。不但医护人员人手不够,在补给断档的情况下,就连医用物资也极度匮乏。
他们将杰森抬到一间小屋子里的桌子上,蒂姆和另一个人一起摁住杰森。医生将手伸进杰森的伤口里,从他的大腿里试着找到断掉的大动脉,再用止血钳给他止血。
活生生的疼死,或者失血过多而亡,看起来都是特别操蛋的选项。
杰森忽然发出撕心裂肺地叫声,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挣扎,蒂姆只能用劲将他牢牢固定在桌上。蒂姆别过脸,不忍心看眼前这幅惨状,他宁可现在躺在桌上的人是自己。
杰森在剧痛中昏厥过去,这时医生已经完成止血工作,他对蒂姆摇摇头,“他必须马上进行手术,可是这里并没有这样的条件……”
医生话音未落,蒂姆已经冲上去捏住医生的肩膀,似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松开颤抖着的手,低声喃喃道,“对不起……”
“蒂姆。”隔了一会,杰森从疼痛中醒过来。他张了张嘴,发出虚弱而轻盈的声音,“现在什么时候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受伤也不能让你闲下来是不是?”蒂姆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沉重和难过。“别想那么多。”
“你说的对,蒂姆。我是该休息一下。”杰森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浮上一层疲倦的笑意,“我太累了。”
“杰森,别睡过去。”蒂姆握住杰森的手,尽力控制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我们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呢。”
“你什么时候和迪克一样啰嗦了。”杰森平静地看着蒂姆,疼痛已经从身体里退去,他仿佛沉浸在温泉水中,舒服的令他睁不开眼。他实在太困了。
“我可不想听迪克回来跟我唠叨个没完……”蒂姆呜咽着,“别睡过去……求你了……”
杰森没有回答。他像初生的婴儿那般熟睡过去,做着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美梦。
蒂姆没时间仔细品尝悲伤的味道,联盟军的轰炸机已经叫嚣着从头顶上空掠过。窗户外瞬间乱成一团,所有人开始尖叫着四下逃窜。蒂姆从小屋里走出来,巨大的炮弹忽然从天而降,在医疗所的大厅爆炸。
石块木屑飞起来砸向四处,蒂姆被埋在一堆碎石瓦砾之下,那感觉就好像忽然掉进游泳池,水涌进耳朵,世界忽然变的格外安静。他什么也听不到。蒂姆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双腿,他不知道是重物砸伤了他的脊椎还是刚才的爆炸已经把他的下半身给炸没了。
不过他好像用不着担心这些。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
过往的回忆像连环画般展开一连串的影像:迪克拿着扑克牌对他们三人说,谁输了谁就去偷布鲁斯藏在柜子里的酒。
蒂姆至今还记得那酒的滋味,他真想再喝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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