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海藻般的长发,有点混血感觉的立体五官,包括她的爽快性格,都让人想到一个熟悉的女歌手,莫文蔚。何静恰巧也最喜欢唱她的歌,略带沙哑的莫氏嗓音,娓娓唱来,很有感觉。朋友出去唱歌都会特别点莫文蔚的歌,让何静来个现场“超级模仿秀”。
“回想那一天,喧闹的喜宴,耳边响起的,究竟是序曲或完结篇?”
这是莫文蔚的老歌《阴天》中的一句。每每唱到这里,何静不由的感伤,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从开始的分分钟都妙不可言,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灭,到头来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记忆只剩不开灯的房间,香烟氲成的一滩光圈。
对,不开灯的房间,这个场景好熟悉。何静永远记得多年前那个放学后的傍晚,没开灯的卧室里父母的对话。记忆如挣脱磐石的浮木,从冰冷的深海缓缓升腾上来……
有些事只适合埋藏,不可说,也不能想,却又无法忘怀。它们不能变成语言,一旦说出口就不再是它们了。于是就成了记忆深处一片朦胧的心悸与寂寥,好似不曾真实发生过,倒更接近逼真的梦境,只留下一个恍惚的、忧伤的影子。
还在念小学的何静那天放学比往常早,她等不及爸爸妈妈来接她,就自己兴冲冲地往家跑,想早点让他们知道这次语文考试自己得了全班第一。
到了家,一推门,门竟然没有锁。傍晚的光线有些昏暗,家里却没有点灯,氛围跟往常似乎有点儿不一样。小何静听到卧室那边传来说话声,就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从虚掩的门缝望去,里面爸妈正面对面坐着,一个在沙发上,一个在床沿。
“我脾气怎么了?我以前是这样的吗?你怎么不说就是因为嫁给你,才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母亲在说话。她语速向来都是连珠炮,容不得旁人插嘴。
“不如……咱就分开吧。”父亲一直低着的头,此刻抬起来。
“分开?分开是什么意思?”母亲的嗓音很尖锐。
“离婚。”父亲艰难的说。
这两个字仿佛石子,“咚”一记掉进了冰面的窟窿里,就一点回响都没了。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传出了母亲“哇”的一记哭声。
7岁的小何静站在门外,惊得打了个哆嗦,心里害怕极了。虽然她不知道“离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从父母交谈的语气以及母亲爆发的哭声中,她深深感到那绝对不是件好事。
她不晓得该不该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也不敢挪动脚步发出任何声响,只好躲在门后一动不动。
等母亲抽泣了一会儿,父亲重新开口,“这些年跟着我,也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委屈你了。我知道当初嫁给我,你是不情愿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了静静,或许你有更好的选择,怪我。”
母亲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小何静听完父亲那番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隐约觉得是自己害了妈妈,让她哭得那么伤心,于是小小的心脏慢慢收紧,缩成了一团。
她想偷偷地逃跑,刚一转身,却因为站得太久腿麻了,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她咬了咬牙不敢哭,想爬起来继续往门口跑。
这时屋里的爸妈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赶忙跑出来。先出来的是父亲,看到她摔倒在地上,一惊:“静静!你怎么回来了?”说着赶紧把她扶起来。
小何静强忍着眼泪说,“我刚到家,不小心绊倒了。”
父亲听说她刚到家,似乎放心了一些,把她从地上抱起来,“都这么大了,走路还慌里慌张的,以后小心点,知道吗?”一边帮她揉着膝盖。
小何静点点头,可是她痛的不是膝盖,是心啊!幼小的她,第一次知道了心痛是什么感觉。
“对了,”父亲又问:“怎么没在学校等爸爸来接你啊?”
小何静这才想起了什么,掏出口袋里的语文试卷在爸爸面前扬了扬,“看,今天我考了第一名!”
这时,母亲也出来,刚哭过的眼睛还有点红,小何静转过头不敢看她。
“静静真乖,考了第一啊!来,让妈妈看看怎么了。”母亲伸出手,想从父亲手中把她接过来,她却抱紧父亲的脖子不放。那一刻,她突然有点害怕母亲。
母亲手臂扑了空,只好缩回来讪讪地说:“我去做饭了,你赶紧写作业吧。”
母亲在家里一直扮演着严厉的角色,只有在小何静获得好成绩的时候才会露出笑脸。而父亲始终是位好脾气的慈父,无论她犯了什么错或是考砸了,都不曾责怪她,会跟她讲道理,鼓励她,所以她对母亲只敢报喜不敢报忧,考砸的试卷上都是父亲的签名,而上领奖台的永远是母亲。
在何静从小的印象中,母亲一直是忧郁的代名词,常常愁眉紧锁,充满了怨言。母亲本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她的美丽向来为人称赞。其实小何静最喜欢让母亲去学校开家长会,班里的小朋友,甚至老师都会说:“你妈妈好漂亮,像杂志上的女明星一样!”这是何静最得意的时刻。所以为了这句话,她也要努力考得好,这样就能让妈妈去参加家长会了,否则只能偷偷地告诉爸爸。
那天晚上,小何静很快做完了功课,还很乖巧的要帮妈妈洗碗,结果妈妈挥了挥手说:“你去陪你爸看电视吧,早点上床睡觉!”她知道可能妈妈还在生气,刚才没让她抱,于是默默走进客厅,在沙发上挨着爸爸坐下。
“静静考了第一名还不高兴啊?”爸爸看到小何静垂头丧气的模样,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怎么了?来,跟爸爸说说。”父亲把她抱到腿上。
小何静望着父亲,眼睛里带着忧伤,她问:“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呀?”
父亲没料到女儿会这么问,看到她天真的小眼睛里噙着泪花,不忍心地把她拥入怀中,“谁说的,妈妈很爱静静啊!”
小何静在爸爸的怀中小声说:“我好害怕你们不喜欢我,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念书,争取考第一的!”
“傻孩子!就算不是第一名,爸爸妈妈都会爱你,希望你一直健康快乐!知道吗?”父亲怜爱地说。
“真的吗?”她抬头看着父亲。
“那当然了。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去,拿本你喜欢的童话书,到床上去爸爸给你讲故事。”
小何静最喜欢听故事了,她从父亲的腿上跳下,欢天喜地地去书架上找书了。
躺到被窝里,父亲开始给她读《睡美人》的故事,她正听得入迷时,母亲进来了,“好了,都几点了还讲故事,让静静睡觉吧。你到隔壁来下,有话跟你说。”她对父亲抛下一句就转身出去了。
父亲无奈地望了望小何静,说:“明天爸爸再给你继续讲好吗?”她点点头。
父亲关了灯出去了,房间里又剩下小何静一个人。她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努力想听清隔壁父母的对话。但这一次他们说话的声音似乎特别小,任由她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渐渐,小何静困了,她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变成了童话里的小公主,在一个阴雨天走进了一座幽暗的宫楼,跟故事里一样,她遇见了一位在纺纱的老婆婆,她向纺织机走去,正要触碰纺锤的时候,一回头突然发现那个老婆婆的脸长得跟妈妈一模一样,只是苍老了许多,皱纹堆在一起。梦里小何静“啊”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她被自己的梦吓醒了,母亲就睡在旁边,闭着眼睛。
借着月色,小何静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确认她并没有变老,变成可怕的纺纱老婆婆。月色下母亲的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光洁如初,只是梦中还微微蹩着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她这才放心下来。
可是小何静很快又想起傍晚时分在卧室里偷听到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有了静静……”这一句深深的刺痛了她,从此不开灯的房间,总会勾起不愉快的记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很多年后,那个不开灯的夏日傍晚,何静在陈波家的沙发上哭得昏天暗地,一部分是为了分手的男友,还有一部分她始终没说,是因为那段儿时的回忆。
“无论多成熟,我们内心都住着一个需要被看到的小孩。”
这是后来上心理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说过一句话,曾一度让何静热泪盈眶。没错!她心中一直住着当年那个7岁的小静静,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努力着活成母亲期待的样子,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或许母亲会有更好的人生……
可以说她成功了——念书的时候出类拔萃,脸蛋身材样样出众,工作顺利受上司重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女神标准,却偏偏在恋爱这条路上走得跌跌撞撞,终于到了三十临界,成为了世俗意义上的“剩女”,母亲口中常念叨的“愁人”。
这令何静多少有些怨恨,若不是因为你我要努力变得这样优秀,怎么会被剩下?优秀的女子倘若心气再高些,久而久之就成了孤芳自赏,男人的确很难搞定这类,宁可选择不必太费神就能摆平的平凡女子。
对母亲怨归怨,何静终究还是不愿让她失望,她告诉自己必须尽快找人嫁掉,了却母亲一桩心事。这时候,姚德业出现了,从社会地位到经济能力,都很适合拿来结婚,也符合母亲满意的标准。唯独扣分的一条是结过一次婚还有个孩子。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孩子归前妻,再说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吗?离过一次婚的男人是个宝,更懂得如何经营婚姻,这些经验是从未踏入婚姻的人无法获得。后来何静拿这句话果然说服了母亲。
母亲常说:“要结婚,男人的经济基础很重要,别跟你妈似的,嫁给你爸就没享过福!你眼睛给我睁大点!”何静本想反驳,虽然爸爸没有大富大贵,但他让我们衣食无忧,这难道还不够吗?
为了参加何静婚礼,母亲破天荒花了三千多,在淮海路一家有名的礼服店定做了一条手工旗袍。婚礼那天,母亲异常兴奋,她本来就保养有方,体形并未发福很多,加之定制的旗袍腰身拿捏得恰到好处,早上化妆师来给她上妆的时候就不住地夸奖,“阿姨,您可真年轻,我瞅着还以为是新娘子的亲姐呢!跟闺女走出去肯定是一对美女姐妹花。”这都捧天上去了,母亲开心得不得了,一路合不拢嘴。
婚礼上,母亲穿着那件可能是这辈子买过最贵的衣服,拉着父亲忙碌穿梭于人群中。望着她的背影,何静默默地在心里问:妈,现在您对我满意了吗?